男子徒劳挣扎一翻，发觉实在动不了就自暴自弃了。
他没精打采道：“原来你也是冲着鬼市来的。待会儿便有宾客来敛春阁提前选人，晚上飨宴开始后，敛春阁的姑娘们会在众人面前献艺，喜欢哪个便挑走，鬼市开市这三天，这姑娘就要日夜相陪。当然，光看上不行，还要有钱，鬼市娘娘可不做亏本生意。”
“这就是个破绽啊。”她踱着步喃喃道：“没有请柬还不是能进鬼市？”
这方法值得冒险。她若是能想到，迟芳菲自然也能。
“依你看，我会被挑中吗？”
兰溪武学里女子很少，每个人都很受瞩目，都受优待，除了她。戴琪提起她就叫她有毒的妖女，其他人则是见她能避就避。壮着胆子与她交好的人，要么是看在迟芳菲的面子，要么是想巴结她二姐迟霜寒，没一个是冲着她的美貌想发展男女情义的。
她带着面纱，男子只能仔细端详她蕴了清泉一般的杏眼，违心地摇头：“男人来这儿挑人，图的是乐子，你美则美矣，不好驾驭，难不成每次欢好之前，还要打赢你不成？”
迟溪陷入沉思，虽是意料之中，她不太满意他的答案。
男子继续道：“你冒充谁不好，非要冒充珍姬，连我都能识破你，旁人也不是瞎子。这些日子行刺鬼市娘娘的人很多，你能潜入进来，要么是有人故意放你进来，等着瓮中捉鳖，要么是暂时不戳破你，等你同伴到了，关门打狗。”
迟溪拿着刀眯着眼睛走过来，“我改主意了，先把你灭口好了。”
男子急道：“等等！把刀尖儿太高，别冲着那儿！姑娘不就是要在飨宴中一鸣惊人被人选中吗？我可以帮你。”
为了证明自己有用，他让迟溪摸摸他的颌骨位置，原来他长成这个样子是易容过的，而且手段巧妙天衣无缝。
他说话时，留意着刀尖跟他的距离，鼻子上都沁了汗，怕死的很。
“姑娘不妨试试，我的小命攥在你手里，你就是我祖奶奶。”
迟溪将刀插在桌子上，从怀里掏出个瓷瓶，倒出颗药丸喂他服下，又从针包中取针在他身上扎了几下。
男子愣愣道：“你懂医术？”
他竟然还有心情关心这个？迟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却没抓到。
男子突然脸色狰狞道：“不行了，毒药发作了，我腿已经没知觉了，快给我吃解毒药。”
迟溪拿脚踢踢他：“站久了自然麻，走动两下自然就好了。”
男子试了试，欸？能动了？他心思闪动，拔腿想走，突然双腿如灌铅一般不听使唤，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迟溪耐心地看着他挣扎，等他死心了，指头在桌上敲敲，“你不是说要帮我？需要我督促你一下吗？”
男子不情愿地爬起来，一寸寸蹭过来，从袖子里往外掏东西，瓶瓶罐罐小刀子小刷子堆满一桌。
迟溪挺感兴趣地看着他鼓捣：“你这真是袖里乾坤大呀！”
他木着脸道：“在山贼窝里讨生活，命是第一位的，保命的东西自然不能离身。”
迟溪深以为然，她扮了这么久的珍姬，针包和药日夜随身。
“请姑娘解下面巾。”他正色道。
这个专注认真的样子，跟她做不良女医时很像，迟溪有些欣赏他了。
她抬手把面巾解了，任他打量。他的目光就像是小尺子，一寸寸在她脸上量着。
“姑娘是个美人。”他赞叹道。
迟溪挑眉：“你可以夸夸我不知道的。”
他为难地叹了口气：“是我错了，姑娘这幅容貌，本就可以一鸣惊人，何苦要改容？”
“不行。”迟溪想要的效果是，认识她的人能一眼把她认出来，不认识她的人见过她后，完全不会将两张脸联系起来。
男子想了想，开始鼓捣那些瓶瓶罐罐调制成各种膏状。
没过多久，管事婆子来拍门了，没好气道：“还没完吗？有完没完了？若是耽误了晚上的飨宴，娘娘剥了你的皮，谁都护不住你。”
“催什么催？这事儿急得来吗？”男子扭头道。
婆子闷声道：“昨夜的那位客人要见她。”
聂司学？迟溪笼起眉头，就知道他不会放任她不管。若是聂廉掺和进来，日后他再想拒绝其他任务可就难了，掌院那么精明怎么会放过他？再者，迟溪也有自己的打算，她必须要先于所有人找到迟芳菲，她有种不太妙的预感，河涧璧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是不是针对迟芳菲的？可她不过是兰溪武学的学生而已。
她脸上贴了软乎乎的膏药，怕影响了易容效果，轻声轻气道：“不见。”
婆子忍着怒气道：“那位客人说，飨宴后，他出一百金，要你陪他三日。”
男子用小木条压着她脸上的膏药，发现她眼皮眨得很剧烈，十分挣扎痛苦的样子。
聂廉说话向来一诺千金，他既然这么说，一定会给兑现诺言。
一百金！
她咬咬嘴唇，心痛地喃喃道：“钱是给我吗？”
还是将来需要上交呢？掌院若是知道了，会不会也将这笔钱没收呢。骗同门的钱是没有好下场的。
男子噗嗤笑出声来，迟溪瞪了他两眼，他知道什么他就笑？
“不见！”她咬着牙痛苦拒绝。
将管事婆子轰走，她也消沉下来。她失去了一百金，收获了坚定的心性，根本不值得啊！有点儿后悔了。
一个时辰后，迟溪瞧了瞧镜子里的女子，乍看有三分她的模样，却抹平了她的灵气，代之以妩媚，将来若去掉伪装，的确不会有人将两张脸联想到一处。
男子又微微调整后提醒她：“要万分留意，不能舔，口涎会让药膏化掉。”
迟溪点头：“我不会的。”
男子艰难道：“也不能让别人舔。”瞧瞧外面天色，他着急道：“可以给我解药了吗？”
迟溪笑眯眯道：“哦！我觉得你这个人也不是很坏，其实要命的不是给你吃的药，而是封住穴脉的针，你是不是觉得腿有些麻？在哪里不是睡觉呢？就在此处休息吧！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置你，你还挺有用的。”
她戴好面巾，去管事婆子那里取晚上飨宴的衣物。
门一关上，明瑞哀嚎一声仰在椅子上，他要向掌院汇报，这个小丫头竟然通医术，她还藏着掖着不想为武学效力。
她给他吃的东西当真无害？不会死了残了吧？若是能好好地活着，背叛掌院也不是不行，什么气节忠义，那都是别人的评价，自己活下去才有意义啊。
他抬手在腿上的穴位点了两下，又稍作休息，这才麻利地收拾了东西溜出门去。
聂廉在敛春阁等了一盏茶时间，不断有环肥燕瘦的女子上前搭讪，他只管吃茶闲坐，等管事的婆子出来说她不见后，起身离开了。
天色黑下来，一串串的红灯笼亮起来。飨宴后鬼市就算开市了。
离飨宴还有半个时辰，迟溪换好了裙衫，上裳是嫩青色的湖锦，裙子是鹅黄色的千层湄绫，手腕到手指上挂了银链，轻轻晃动会发出悦耳的脆响。她坐在梳妆台前上妆，画眉，涂口脂，她现在的眼睛狭长妩媚，眉间是一缕花钿。依旧戴了薄薄的面纱，容貌若隐若现，招人眼目。
她登台献舞，若长姐在场，一定会认出她。
迟芳菲的性格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若看到她众人面前扭捏作态，可不管她的目的，可能当场就会发作。作为一家之主，迟芳菲一直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时辰一到，她披上斗篷跟着其他歌姬琴娘列队向后山走去，众人在山腹中穿行，路过无数岔路，终于瞧见了远处的灯光。
飨宴过后，被选中的姑娘会跟客人一同进入鬼市，未被选中的会被原路送回。
姑娘们在山洞中步行，而被请来的宾客则是有滑道直接去往山寨背后的万艳洞，据说此处地势十分复杂，洞连洞，洞套洞，在当中乱跑很可能再也出不来，可以让宾客们放心交易。
巨大的山腹中，飨宴的宾客已经入席，划拳斗酒声回荡不息。
宾客们且看歌舞且饮酒，戌时末鬼市正式开市。
达成交易的客人也可当晚下山，从另一条路不经过宅子直接离开。不过每次鬼市都有让人期待的宝贝，这次应该就是河涧璧了。
众人头顶上方有一块突出的巨石，离地有三四丈高，敛春阁的姑娘们便要在此歌舞。宾客席左右各有两面小锣，若瞧中了哪个姑娘，只要给够了银子，两旁的宾客都可以随时敲锣。
姑娘们都是盛装打扮，每个人都俏丽无双。
“娘娘怎么还没到？”
“到是到了，只是并非谁都能认出来罢了。”
“只有娘娘看中的宾客才会得她的接见，旁的都是大头土财主，就是来送钱的。”
众人抽了签，迟溪拿到的是第五个。
她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看到了独占一桌饮酒的聂廉，对方似有所感冲着她藏身的位置看过来，她立马将头缩了回去。
不知河涧璧在谁手中呢？
舞乐开始后，下面的气氛更浓烈了，粗俗的叫好声口哨声敲锣声连成一片。
迟溪等了一会儿，心沉了下来，迟芳菲似乎不在当中。
没来？别慌！河涧璧还没出场，她一直很有耐心的。
她背后被人推了一把，“到你了，耳聋吗？”
没工夫多想，她摘下斗篷脱下鞋子，猫一样走到高台上，每踏一步，腕上的铃铛与脚上的铃铛齐响，妖娆缱绻似踏在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