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溪站在高台上,洞内灯光幽暗,只能听到男人们扯着嗓子行酒令的声音。
她跳的这支舞是二姐迟霜寒编的,讲一个爱而不得的美人将要独自过奈何桥,桥下河灯万盏,桥上人挽袖独立,望着隔岸的灯火,雾气凄迷,踌躇徘徊想等一个来,那人却迟迟不来。
她手上的铃铛一响,满场皆静,火把映衬下她手脚白得发亮。
透过薄薄的面纱,娇美的容貌若隐若现,她刚掐了个起式,锣声便响了。
紧锣密鼓,每敲一次锣便要多加五百两银子。
这支舞她跳得不如二姐,因不熟练还踩了两次脚,台下盯着她的眼神像是她是什么好吃的一样,若是迟芳菲在场,这曲子一响她便知道跳舞的是谁了。
她腰肢柔软,背着众人时给人以无限联想。
叫价已到了白热化,余光中她瞧到聂廉也去敲锣了。
这又不是在武学,她不需要他给她立规矩啊。快出现个土豪吧,让聂司学知难而退,她不能落到聂廉手里,否则这次的任务就要进行不下去了。
舞要结束时,敲锣的只有聂廉了。迟溪有些绝望了,动作也敷衍起来。
呛!另一边的锣声响了。她好奇望过去,只见角落里灯火暗处坐着一个男子。他并未起身,手中的石子弹出去,敲在锣上发出铛的响声。
两人较劲一般,锣声此起彼伏。
歌姬舞娘们围在一起瞧热闹。
“那站着的文雅公子是谁?相貌不错,出手真是大方。”
“来历不清楚,挺招人儿喜欢。”
“那边的又是谁?刚刚都没留意。”
“万椿山庄的人。”
迟溪耳朵支棱起来,盯着隐在灯影中的人,这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有人说她这个不良女医是神医,那是因为万椿山庄的人低调,想不到他们也来鬼市了。
为了免伤和气,二总管出来打圆场,“两位旗鼓相当,这么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就看姑娘选谁吧。”
聂廉道:“不成,规矩便是规矩。”
另一人也道:“不错,银子爷有的是,人只能是我来选。”
两人剑拔弩张,谁都不肯退让,二总管讪讪退下。财主打架,输赢另论,过程中不能失了面子。
高台上,迟溪几次看向聂廉,今天的聂司学十分强硬,就是不肯罢手。
她只想要被人选中进鬼市,可不想引得人打起来招人嫉恨。
众人一边起哄,一边看着高台上的人,美娇娘在岩壁边站着起舞,只有脚尖一点借力,突然身子一晃,掉了下去。
台下两人几乎同时起身,在半空中对了两招后,迟溪被一双极有力的胳膊接住了。下坠的势头让她紧紧攀住了对方的脖子,她头磕在对方的下颌上,两人同时皱眉。
这下她可算是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霍勋并没有刻意装扮,只是将自己弄得老练沉稳了些。迟溪仰着头看他,心想等他到了而立之年应该就是这幅样子,贵气、慵懒、清朗。
两人如同置身沸腾的锅中,周围都是喝彩起哄声。
她不敢去瞧聂司学的表情,“娇羞”地将脸埋在霍勋怀中,暗暗叮嘱道:“回去后,你《六韬》和《吴子》一定要勤加努力,我把讲义借给你。”
他入学时正巧聂廉下山访友,他也就没机会见识聂司学的恐怖,刚刚他对先生动手了吧?不遗余力吧?
霍勋挑挑眉,不懂她为何说这个,双壁一紧,直接将人抱回了自己的座位。
他抱得美人归让多少人眼红,场上的歌舞继续,仍有人不断看过来。
霍勋将酒喝光,迟溪提起酒壶帮他倒满。
“你刚刚花了多少钱?”
霍勋眼帘一撩,“四千两。”
“四、四千两?掌院会呕血的。”她执壶的手都不稳了。
霍勋不解道:“区区四千两,他有什么好气的?”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叠银票,甩给她看了看,又浑不在意地塞了回去。
外人看来他是恨不得将她揉进怀里,其实他手臂不过虚环着她,将她抱坐在腿上。
早知他能扮万椿山庄的人,还跳什么舞?场内也不见迟芳菲的影子。
长姐没来,她心里一松,就算有什么阴谋诡计也算计不到她了,心口又是一紧,河涧璧她都不要了吗?三年没有音信,还活着吗?
霍勋觉得怀中的人突然就情绪低落了,片刻后,仰头望着道:“有河涧璧的线索吗?”
长姐不在,她只要按照掌院的吩咐辨认一下河涧璧的真假便好了。
他呼吸之间带着酒气,脸上有醉意,眼神却清明。
“山上有姜国人。”
为了洗脱自己细作的嫌疑,他需要分享部分真实情报,免得引起怀疑。
她闻言瞪大了眼睛,“姜国人?”
霍勋点头,她的惊讶表情不似作伪,看来她还不知道他的细作身份。
姜国来的人身份不低,侍从都是军中的好手。
她换了个姿势靠着他,这便有些麻烦了。姜国人费劲心思来参加鬼市有什么目的?
如此掩人耳目,定然不是好事。朝中主战主和已经争论了很久,掌院是强硬的主战派。五年前大随与姜国议和,休养生息互不侵犯,只是姜国明里议和暗里练兵演武包藏祸心。而如今圣人老迈,太子性子柔弱耳根子软,最亲近太师,众人皆知太师是铁杆主和派。若是再过两年,等姜国实力进一步强大,局势不知会是什么样子。
迟溪坐在他腿上,瞥见周围的目光,小声道:“我们这样,是不是显得太生疏了?”
聂司学的眼神也让她觉得事情不太妙。
霍勋睨她一眼,没动,“师姐不懂取悦人?”
刚刚上去接住她,他掌心扣着她的腰身,细软柔韧的触感让他立刻就想放手了。
想到他刚刚花了三千两,迟溪妥协了,她细弱的双臂环住了霍勋的腰,头靠着他的胸口借故道:“我在敛春阁被人识破了。”
霍勋放下酒杯,他微微低头两人呼吸交接,“对方是是什么人?”
迟溪摇头,她微微扭身,目光在场的人身上滑过,霍勋大掌按在她的后腰上,眼神中带着警告道:“坐好。”
迟溪耸耸肩翻了个白眼,在他耳畔道:“那人擅长易容,扮成了珍姬被鬼市娘娘抢走的面首,低伏做小不知是什么目的。”
锣声继续响起,陆陆续续有每人被选中,送到客人身边。
有穿着艳丽的女子向聂廉斟酒布菜,他放了杯子起身离席了。
迟溪心虚地把脸转开,,霍勋目光漾了漾,打趣道:“红颜知己?”
便见她眼神变得奇奇怪怪,饶有深意道:“来日方长,你早晚会明白的。你刚刚是不是打了他一掌?”
霍勋直觉不是什么好事,他在山下见到的那个被小头目称为冯三爷的人没有出现。
飨宴结束后,为期三天的鬼市开市了,被选中的女子可以随着客人留下。
鬼事就在夜里的树林中,各个摊位不点灯,不交谈,卖主与买主之间的谈价都靠缩在袖中的指头比了数字完成。子时开市,天明收摊。
离子时还有一段时间。
为避人耳目,霍勋喝了些酒,轻佻地抱起她向外走。
霍勋的住处被安排在独门独院的宅子里,一般的宾客都只要两人间或者三人间,可见万椿山庄地位之超然。
能顶替万椿山庄的人,霍勋也有些不解,过程实在太过顺利,顺利到透着些古怪。
万椿山庄派来的人是他们的少庄主,行事招摇,由水路乘船而来,好不气派。
他到的时辰很不好,是后半夜,渡口守卫的喽啰偷懒离岗了。
登岸后,对方见到霍勋愣住了,似乎他出现在那里,让那少主格外吃惊。
“您……你想做什么?”
霍勋亮了亮手中的刀,“死,活,你选。”
意图如此明显,那少主手下的家将噌地拔刀,恐吓道:“大胆小贼,敢打劫我们万椿山庄的少主?”
话没说完,被少主抬手抽在后脑上。
“退下!你是想害死我吗?这里哪儿轮得到你说话?”
他看向霍勋的眼神有戒备,有探究,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地问:“你要什么?只管吩咐。”
霍勋本想杀光他们,既然他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细作,没必要爱惜大随的子民,可是对方如此配合,免了他动手。
“腰牌!”他冷冷道。
对方很识时务地将腰牌扔他,猜测道:“想上魑魅山?鬼市?没有请柬是进不去的,还有银子,银子要吗?”
霍勋扬扬下巴,对方让手下将银钱凑在一起,连同请柬一起扔给他。
霍勋刚一动,对方立马后退,商量道:“不牢你动手,我还有要事,这就折返了。鬼市里有几人是见过我的,你只要说是万椿山庄的人就好。”
不等霍勋说什么,对方便带着人逃命似地跑了。
回想起来,那少主的功夫并不弱,却全然不反抗,猜到他的来意,万事给他行方便。霍勋怀疑有诈,等了半日也不见对方回转,便上了山。
不过,这种事他怎么跟她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