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街上热闹起来。这几日陆陆续续有接到请柬的客人赶到了魑魅山脚下,村子里人来人往热闹得像是个集市。
霍勋宽肩细腰穿着粗布短褂,完全没有其他面首的阴柔秀气,也不似书生清隽瘦弱,身上有种粗犷强悍味道。女人们闲着无事,便盯着他打量。
“看看他那腰,啧啧!珍姬有福气了。”有人酸道。
“再好也是珍姬用过的,你想要?”有人啐了一口。
对于女人们的议论,霍勋装作不知,他目前这张脸平平无奇,放在人堆里并不打眼。
他悠闲地在街上转悠,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
村口的界碑上被人划了个标记,不仔细看会以为是石材天然的裂纹,霍勋看到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姜国细作间私下联络的暗号。
村子里有姜国细作?或是在魑魅山上?这暗号是留给他的?
身后有人跟踪,他故作不知向村口的竹林里走。
林木茂密,他脚程很快,转眼便失去了踪影。
跟踪他的人正向两边探看,忽觉头顶有动静,一道灰色的影子急速掠下来,来人被掐住了脖子。
“李大哥!是我!”女子吓得花容失色,小手握在他的腕子上。
霍勋打量着她,并未收手,“陆姑娘。”
来人声音里满是酸楚:“是我。放在从前,李大哥你都是叫人家芸娘的。”
她细声细气道。
眼前是一张清纯又妩媚的脸孔,惹人怜惜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霍勋收了手,冷着脸睇她。他在莲花山山洞中醒来后,被捕快带下了山,失忆重伤时曾得此女救助。
她说她曾是湄洲商贾家的小姐,幼时失恃被寄养在叔叔家中,叔叔是家香粉铺子的掌柜,她便是在铺子里与来兰溪府贩皮货的霍勋相识,又互生情愫的。
虽然她的话霍勋一句都不信,她确实没什么害他的举动,否则也活不到此时。
“李大哥,你怎么会在这儿?刚刚我还以为是眼花,本是春闺梦里人,怎么会突然就在眼前?难不成是姻缘大仙显灵?”芸娘欢喜地去牵他的袖子。
“你呢?”霍勋状似无意地避开,冷道。
芸娘天生一张惹人怜惜的脸,让人下意识地放松戒备相信她的话。
“我不是住在叔叔家中吗?婶娘一直嫌弃我是个拖累,早早便想将我嫁出去,可是我与你早已私定终生,怎能别嫁?但你突然失去音信,我又等不到你,婶娘的姐姐就是村里的王娘子,她说魑魅山上的娘娘要找个伶俐的人服侍,家里人便将我送来了。我……”她眼睛涌起泪,捏着帕子咬着嘴唇,尽力忍着不哭。
“李大哥,你为什么一句话不说就离开了?这些日子我担惊受怕,受堂姐们的奚落挤兑,哪怕我女红出众德容不俗,也被她们说得不堪。隔壁的王公子……”她突然停住,伤心道:“李大哥,你做什么这么看着我?”
霍勋负手侧立,清冷端肃,“我不习惯做公用暖裘。你不是说我有爱人?你有任何委屈,应该去找你的爹娘兄长。”
他态度果断冷硬,芸娘的抽泣声立马停了。
“李大哥,你讨厌我了吗?我只是……只是寻常无人可说。”
她双眉笼着轻愁。
霍勋十分不喜芸娘碰触他的举动,觉得受到了冒犯一般。她说的那些浓情蜜意对他毫无意义,他根本不记得,也不相信曾经发生过。
他眼高于顶,并非能被色相迷惑的人。
芸娘委屈道:“李大哥,就算我不该说谎骗你,可是也从未想过害你,对你的心意是真的。你出事的前一晚说是要去见一个重要的人,那晚我有眼一直跳,一夜没睡,结果你就出了岔子,连我都忘了。”
清风徐来,竹叶簌簌作响。
霍勋问:“我去见了一个人?”
“是。若知道你会出事,我说什么都会拦住你。你我相识短暂,却情谊深厚。你根本不像是个寻常猎户,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都不在意的。”
她楚楚可怜地咬着嘴唇,下一刻便要哭出来的样子。
“你说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不许我问。那晚家中正巧来了贵客,是鬼市娘娘手下的三当家,说是要去莲花山,婶娘为了巴结他,席间要我作陪。”
鬼市娘娘的人也去了莲花山?这未免太凑巧。
芸娘见他不信,委屈道:“他们穿戴得体还带着礼物,李大哥若是不信,只要找个莲花山上的人问问不就是了?”
霍勋陷入沉思,他想的更远,要弄清此事并不难,芸娘或许说的不是假话。
倘若姜国人与魑魅山上的人有联系,那三当家的人去莲花山,有没有可能是去见他?他是姜国细作,此前一直在潜伏打探消息。
会不会,他也是魑魅山的暗桩?想到兰溪武学的细作一个个被拔出,他有个大胆的猜想,难道魑魅山上的反报高手是他?他暗中潜伏用美人计俘获了兰溪武学丁字班的领学,从她口中不断套出消息,再传递上山?
霍勋咳了咳,不大可能,他明明可以靠实力,怎么会靠靠脸?
以他这些日子对迟溪的观察,她也并不像是被他美色迷惑了。
只是他半点从前的事都记不得,这念头一冒出来,便不断在脑子里回荡,总想证明它是真的。
芸娘见他脸色不好,痛苦地捂着额角,心疼地抬手去帮他揉,到底缩回袖子中,神色黯然道:“李大哥,我不逼你想起来我来了,我只要知道你平安健康就再无奢望。”
芸娘擦了擦泪,突然觉察到自己在林中耽搁久了,眼神时不时瞟向外面,焦急道:“李大哥,这寡妇村不是好去处,你快快走吧!莫让王娘子看到我与你讲话。听说魑魅山上出了件宝贝,外面那些人都是奔着这个来的。若是魑魅山上的娘娘没相中我,你就来兰溪府的客栈寻我。”
她说完,从怀里解下一只香包塞给霍勋,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珍姬的卧房内,迟溪绞着指头在屋子里踱步。
今日魑魅山的二总管要过来拿酒,珍姬是一定要出面应酬的,能做上山贼的二总管,可不像白鹤年那几个面首那么好糊弄。
她在心里将一会儿的会面排演了一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心里仍是忐忑。
窗子一开,阿婉跳了进来,她这几日都在山口处盯着,暗暗记录上山的人数,留意有无特殊的人物。她心里也不清楚领学所说的特殊是什么标准,需要她自己做主,可是她看了这几日,每个上山的人都很可疑,都很特殊。
想通过考核也太难了吧!
“领学,你会让我通过考核的是吧?”
她突然贴在迟溪耳畔说话,吓了她一跳。
“嗯,我会据实向掌院回禀。”
阿婉又道:“我跟李大郎都能通过,还是要在我跟他之间选一个?”
迟溪站在窗边,看着一个家翁模样的人带着几个人往酒肆来了。
她没听清阿婉的话,点了点头。
“领学,那我有件事要向你汇报,关于李大郎。”阿婉忙道。
正说着,有人敲门,霍勋回来了,阿婉一见他,自觉躲到床下去了。
这是珍姬回来后第一次在大庭广众露面,迟溪喝干了两杯茶,又去倒满了。
“怕楼下的人?”
见她握着杯子走来走去,霍勋问。
迟溪吸了口气,声音有些发干:“没有。我在想这几日珍姬在屋内鬼混,你的药起了效,她应该是神采奕奕的吧?”
她睨着霍勋,想了想纠正道:“你这个样子不行,要显得疲惫些吧?”
“哦?”
“书上这么说的,你要萎靡、脸色灰败。”
“我精力旺盛。”
她迟疑地点点头,也可以吧,不就是演厮混的狗男女吗?
这跟考试也没什么太大差别,都是先看再模仿,看懂了记在心里,再重复一遍就是了。考试是答卷给先生看,她是演戏给下面的人看。
二管家面前不能露怯,否则如何过鬼市娘娘那关?
霍勋侧过头睇她,她每次紧张时便会面无表情,眼睛圆瞪,恨不得所有人知道她在想办法拿主意。白鹤年又来门前催了一次,说是二管家到了。
“师姐别紧张。”
“我没有。”
“手不要抖。我开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