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花枝摇曳,雨大风急。
灯下,数块形状各异的石子一块垒着一块立着,看起来摇摇欲坠,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始终没倒。
迟溪抿了抿嘴角,垂着眼帘在桌旁静默着。
“知道该怎么做了?”男子声音低沉冷漠。
“嗯。”她低垂眼睫十分乖顺的样子。
男子眸光清冷地凝视她。
迟溪声音绵长,吐字清晰:“为守备太监的三夫人,落胎。”
堆叠的石子失去平衡,哗啦啦砸在桌面上,男子似浑不在意。
“你倒是敢说。”
遇上这种事,迟溪又想向嘴里塞药丸,谁知道什么时候会糊里糊涂丢了命呢?
她细细地叹了口气:“见多识广罢了。”
兰溪府贵为“帝乡”,为景正帝龙潜之地,沃野千里,富庶繁华,扼守一江一河,在地势上与京畿遥相呼应,重要程度毋庸置疑。兰溪府的守备太监隶属司礼监,外派到此处主要负责修葺伺候皇陵,主持祭祀,监察当地的军事民生,也协助皇子们每隔几年的“阅武兰溪”,权柄大,是众人巴结的对象。
如此权宦想要什么样的医者没有,这二公子偏要大肆翻找她这个不良医,可见这三夫人所患之症寻常的郎中接不了,也不敢接。守备太监入京述职,公子在此时召医者给三夫人瞧“病”,表明此事不敢让他父亲知道,又着实耽搁不得。什么样的病症如此棘手又隐晦怕人知晓?
她原本也猜不透,刚刚诊了脉才确定,三夫人不敢轻易用落胎的方子,因她身体有异,或是练了什么奇特功夫,动辄要伤性命。
想到这公子这段时日让她吃的暗亏,迟溪心中一凛,从前竟不知兰溪府有他这号人物。众人传言他只是个酒囊饭袋呀!
窗外的雨大了,叮叮咚咚落在屋檐下的莲花缸里,扰得人心乱。
“既然明白了,去做吧!”他神态漠然,像是在说着与他毫无相干的事。
迟溪怔了怔没动,低着声音道:“落了胎,夫人也活不过一个时辰。”顿了顿,继续道:“需先付钱。”
“啧”的一声,满是嘲弄。
他双眸深处看不到丝毫情绪,冷声问:“命要留着。可有把握?”
迟溪润了润嘴唇,“损阴德的事儿,得加钱。医得好,医不好,一概不退。”
指下确是妊娠之脉的脉象,却又透着古怪。敢让守备太监的三夫人有孕,这大户人家的阴私她当真不想掺和。
“本以为,说动你要费一番心思。”他示意丫鬟将备好的银票奉上。
迟溪接过银票,在灯下细细看着票据上的红色官印,声音也轻快起来:“公子您是不了解家师,在银子面前,没有“不可为”之事。”
无耻得倒也坦坦荡荡,男子竟赞同地点了点头。
夜已深,更漏声长。
迟溪跟着丫鬟又来到卧房中,地上的碎瓷片已被人收走,帐幔挂起了半幅,三夫人似是折腾累了,靠在床头不言语,待迟溪走进来,恶狠狠地瞪着她。
“你想都别想!为了他,我舍弃好日不过……你若逼我,我便磕死在这儿,他晓得事情轻重。”泪水不间断地涌出,她脸上一时扭曲一时柔情。
迟溪目光四下逡巡,惹得仆妇丫鬟警惕地防着她。她从容地从腰间解下针包与药袋,铺在临窗的桌前,瞧了瞧屋内的光线。
“这里还需再加一盏灯。”
又向仆妇道:“我这有张单子,让人将上面的东西备好。”
两人不太甘愿驱使,到底没拒绝,各自去了。
小桌上,各式的小刀子、长长短短的细针在灯下闪着光,三夫人的脸色变了变。
“你接了这今日这差事,就别想走出这守备府。”
“嗯。”她突然俯身,指着桌上死气沉沉的盆栽问:“这是石中君?”
瞧着三夫人愣愣的表情,她嘴角噙着笑意,“那就是了。”
在仆妇没来得及阻止前,她推开了窗子。
屋外有一线烟火腾起,照亮了守备府的上空。
仆妇突然意识到什么,向着窗口扑过来,迟溪早已抓起“石中君”跳到了院里。远处有吵杂声传来,她刚要跃上屋顶,脖子上触到冰冷的锋刃。
“急着走?”贵公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事情做完了?”
迟溪细声细气道:“病患不愿意,我不能逼她不是?”
“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抓着她肩的手跟铁钩子一样。
“此一时彼一时。”她疼得泪眼汪汪,极尽温柔地劝道:“公子是心疼那五百两是吗?钱是不会退的。这样吧,他日你得了恶疾,或者重伤将死,我无偿救你一次?”
头顶上方一声冷哼,颈间的匕首进了一分,“用不着。你怕是等不到那一天。”
“话别说得这么满嘛。嘶-”
迟溪疼得抽了口冷气,心下惴惴,他那眼神根本不把她的命当回事。
怀柔无效,她将面巾拽下来,顶着半张满是油彩的脸向院子深处喊:“还不出来,你想恩将仇报吗?”
见她那张画得又像豹子又像猫的脸,男子愣住了,怔忪间有人向背后袭来。
两人交手,迟溪连滚带爬躲在了屋檐下。守备府的护院听到动静,杀气腾腾地闯进来,屋脊上突然箭矢如雨,地上的护院被射倒了一片。
迟溪盯着尸身上的箭矢很是心惊,通体乌黑的箭杆,末端有点漆纹饰。
是京畿的龙武卫啊!
她的名声事迹都传到京畿去了?不就是非法行医?抓她需要动用龙武卫?
“你,不跑,等死吗?”与青年纠缠的人喝道。
流矢乱飞,火光冲天,龙武卫与护院混战一处。
迟溪回过神,突然问:“什么时辰了?”
“你、你还有,三,注香的时间。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