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从不问病患身份,不问出诊地点,专给那些不方便请郎中的山贼水匪诊治的不良医,她的病患大多如华铮一般,脾气都不大好,住的也较偏远,不过胜在出手大方。也有治了病想赖账的,好在有阿树在,迄今为止还没人能赊欠诊费。
她心满意足地捏了捏袖口处的暗袋,打算回武学去了,若是脚程快,或许不用耽搁聂司学的课呢。
正得意着,却听阴影内,阿树咳嗽了一声。
迟溪翻了翻眼皮,没听见一般。
阿树目光幽幽地盯着她。
迟溪思量一番,不太情愿地问:“华寨主,跟你打听个人。”
她声音好听,讲话又耐心温柔,华铮觉得头都不那么疼了。
“好说!”他架着二郎腿又开始抖脚了。
迟溪接过阿树递来的画像,铺展在桌上,敷衍地问:“你可见过画中女子?附近落草的帮派中,有没有武功卓绝,容貌美艳的女子?若是没见过也不打紧。”
她抬手便想将画卷卷了,没成想被华铮给摁住了,拿到灯下细看,喃喃道:“芳菲?”
听他这熟稔的口气,迟溪与阿树一起看向她。
“你、你见过迟领学?”阿树紧张问。
华铮歪歪头,又去看画中女子,把画卷好递回去,眯着眼睛坐在椅子里抖腿,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这样吧,我二弟前几日被伤了腿,若是不良医能帮他治好,我就把知道的告诉你们。他今日下山打探消息去了,明日正午便回,今晚就请两位在寨子里休息一晚,如何?”
“不行!”迟溪否定得坚决。
“可以!”阿树答应得爽快。
两个人同时开口,意见相左。
迟溪嚯地起身,推门向外走,阿树闪身跟上,抬臂将她拦住。
月光下,她眼神清冷,仰头哼道:“拦我?你不如直接去州府衙门报官!让开!”
她既答应了聂廉在正午前回去,就决不能食言,他虽从不说重话,有些规则不能轻易打破。
阿树不让,垂着头,沉声道:“你若留、留下,日后我任你差遣,绝、绝无怨言。”
“你吃里扒外,联合外人胁迫我,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你我的合作到此为止,往后都莫要来烦我。”她语气冷硬决绝,虽然虽不觉察,那被背叛的气愤与失望却是相当明显。
阿树情急道:“你、你你不也想找到迟领学?”
迟溪冷笑:“她是生是死,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什么时候跟她有亲密的姐妹情分了?”
阿树知道说服不了她,突然抽出剑,神情坚定道:“好!是我坏了承诺,今日在此立、立下重誓,从此绝不背叛反水。”
他挥剑去砍自己的左手。
“够了!”
明知他是激将,迟溪皱着眉嫌弃道:“我的药金贵着呢,不想浪费在你身上。”
她抱着肩膀气呼呼地往后走。
屋内,华铮服下药丸头已经不怎么疼了,灯下,这不良女医身姿窈窕婀娜,乌发如云,声音清脆带着绵软尾音,虽看不到面容,只两只手就引人遐思。
他摸摸头发,故作潇洒道:“美人儿!你瞧我这莲花山怎么样?周围几十里内,提起我华寨主没有不恭恭敬敬的,你我年纪相当,要不要留下来给我做个压寨夫人?也省得你东奔西跑给人治病赚钱。”
迟溪听了他的话,歪头冷眼睇着他,“哦?那我图什么?图你肾虚气短嗜酒暴脾气?还是图你经络受损对战高手自保都难?”
华铮傻了,就像是挨了当头一棒的狍子,刚刚就摸了一下脉,竟然就把他的底细都摸透了?
迟溪坐在那儿,浑身透着股冷气。华铮在外人面前极要面子,现在有求于她,不敢与她坐在一处,讪讪挪了个地方,眼神里带着敬畏。
她能治自己的头疼,其他的也没问题吧?等治好了病,再抢她做个压寨夫人。
蜡烛烧到尽头,天亮了。
迟溪伸了个懒腰,屋内没人,这是华铮的卧房,华寨主被占了住处也没敢说什么,后半夜卷了件衣裳去跟其他兄弟挤着睡了。
阿树自昨夜就不再敢说话了,她每次一切换到不良女医的身份,脾气就格外不好。
用早饭时,华铮态度叫一个恭敬,不敢露出半点色眯眯的表情。
早饭刚上桌,就有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大当家,不好啦,老寨主带人打回来了,嚷嚷着要扒你的皮呢!”
华铮将一碗粥倒进嘴里,提了斧头边走边骂:“不讲武德的龟孙,不能等老子吃完了再来?”
迟溪在屋内吃着自己带来的面饼,当真是被气着了,一夜过去舌头上起了燎泡。她心里默背着六韬的讲义,想着回去要怎么跟聂廉交代。
“神医!救命!”喽啰急匆匆跑进来,碍于阿树又不敢上前,扯着脖子急道:“咱们的人伤得重,大当家的请您过去,银子没问题,您快来!”
半山腰的平阔处,几十号人混战在一处,兵刃砍在身上,惨叫声回荡在山谷里。
华铮砍菜切瓜一样收拾了攻击他的人,斧头指着倒在一边儿的伤患道:“美人儿,这些笨货都治,你开个打包价吧!”
山风拂过,迟溪抬手将鬓发掖在耳后,谈到银子语调也温柔起来。
“三百两。”
华铮惊了:“这么多人,只要三百两?”早知道他也混在这批治啊!
迟溪收了银子,挽起袖子进入冷漠神医模式,“哦?那你是希望自己比他们便宜?”
穿针引线,伤口该缝的缝,该止血的止血。
日头升起来了,有些晃眼,她叫住一个正拼大刀的喽啰,让对方给她扎个棚子,把伤患都抬进去。
对方惊愕地表示,他是对方阵营的人。
她烦躁地摆摆手,示意他们去边儿上打,省得扰得她针脚都缝不匀称。
马蹄声响起,兵刃交接声变得更杂乱了,阿树突然从树上跳下来,挡在她身前。
“走!”他皱了皱眉。
迟溪抬头,发现混战的队伍壮大了,当中有几人招式凌厉,比这些打得毫无章法的山贼高明许多。有七八个黑衣人围着两人厮杀,受围攻的人穿蓝色锦衣,戴着玉冠,功夫不弱,却架不住围攻。
迟溪觉得此人有些眼熟,正瞧着,那公子被人一脚踢中心口,吐了口血出来。
咦?守备太监府的二公子!看气色伤得着实不轻。
两人离得不远,霍勋逆着光没认出她,待拄着剑站起来,才想起来她是谁。
他稳了稳心神,提剑冲了回去。
因着莫名其妙加入的这几个人,厮杀的场面更乱了。
“公子!”侍从见主子中剑,拼命赶来回护。
霍勋干掉最后一个刺客,捂着伤口倚在树上沉声道:“撑得住!”
血从他指缝里往外滴。
迟溪想想自己收的那五百两,从药袋里捡出个瓷瓶扔给他。
“若我现在救你,十日内你便能下床,一个月后可痊愈,若再耽搁下去,你伤重死了,银子我也不退的。要不要我救你?”
霍勋嘴唇毫无血色,只冷冷瞪着她。
半山腰铛地一声锣响,有人喊道:“收兵啦!州府衙门的人到了!”
打得正激烈的两伙人忙收手,朝着密林跑去。
迟溪见满山的捕快,像是撒出去的豆子,一扭身,往后面的密林小路里扎去。
她是上了兰溪府捕快黑名单的,绝对不能被抓到。
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只觉得捕快就在身后,实在跑不动找了个深草掩映的山洞藏身。
州府衙门的人这次下了血本,搜捕竟然还带了条狗。
山洞里,迟溪扒着石缝往外瞧,心中忐忑,希望阿树能把人引开。
幽深的山洞,她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她。
回头,什么都没瞧见。
转过头,如芒在背的感觉又来了。跑的时候,面巾脱落,她内心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