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照,迟溪那一抹鹅黄色在演武场上很是特别,她背着手细看,挑着合眼缘的人,聂司学与她并肩站着,一颀长一纤弱的两道影子重叠在一起。
两人偶尔转头交谈,融洽自然。
众人啧啧称奇,聂司学可并不是个平易近人的人,有他在的地方,众生便会自动退避三尺。迟溪就感觉不到他身上的凛然之气呢?
聂廉站在她旁侧,像是划分出了一道屏障,把其他人都隔绝开了。
此刻谁都不会这么无趣凑上去打扰,偏偏戴琪就是那种看不懂眼色的人。
他急奔过来,见迟溪看得专注,望着场上的人取笑道:“迟领学,相面呢?看出什么了?哪个八字适合做你丁字班的学生?”
迟溪叼着嘴角也在看,真的没有突出的,若是能找个戴琪这样的,哪怕嘴贱她也能忍的。
平平无奇。失望啊!
戴琪本就是来看她热闹的,他下意识地把要去拍她肩头,碰上了聂司学的眼神,讪讪将手撤了回来。
“这个大个儿不错,力气以一敌十,你选吗?”戴琪问。
迟溪刚摇头,卯字班马上发了牌子把人定下了。
“那个那个,百步穿杨,箭法堪堪差我一点点。你选吗?”戴琪问。
迟溪绞着袖口十分犹豫,忍痛摇了摇头,玄字班立刻去领人了。
陆续有人被选入复试,场上考生更是竭尽所能展示个人能力。
心急,可挑不出她想要的人。
她咬着嘴唇想,不论如何必须要选出新人来!不管她愿不愿意,寻找河涧璧的事情也一定会落在她头上,现在丁字班无人可用。
三年前兰溪府地动,之后便是疫症肆虐,府君大人上表圣人要做祈福大会,向长公主借出了家传玉璧祈福,没想到祈福大会出了岔子,玉璧让迟芳菲给弄丢了。
那时迟溪还在漪澜观跟师父学艺,接到消息不得已中断学业回到了兰溪府。
更让她吃惊的还在后头,长姐失踪,家徒四壁,债主逼债,长公主府的人找她要玉璧。掌院得知消息后,跟公主府以三年为期,约定会完璧归赵。
她之所以能入武学,是因掌院听信了传言,以为府君大人称赞的迟芳菲文武全才的妹妹是她,千方百计要她入兰溪武学。等她成了丁字班的新任领学,他们才知道备受赞誉的是迟家二妹迟霜寒,总不好将她退回去,河涧璧总需要人去找的,迟溪便在丁字班扎根了。
而坊间传言她长姐是被美色冲昏了头,才被狗男人将玉璧给骗走了,这两年她暗地里也查过,并未有丝毫这个人的消息。
场上资质的考生不断被挑走,迟溪有些急。
连戴琪都选出了三人,假模假样地向她道谢,“迟领学,承让承让。”
迟溪气哼哼地挑眉,接受他并不无诚意的谢意。
最后一日,迟溪只选了个梳双马尾叫阿婉的小姑娘,对方闭气功很是不错,除此就别无收获了。
日头将落未落,眼见着登云鼓又要敲响,今年的招生仪式便结束了。
戴琪突然“咦”了声,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
不止是他,充当了三日仪仗门面的精英学子们也都凑近了些,凝神注目。
场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人,身材颀长,穿石青色的粗布短衫,只在那里一站,就将其他人比了下去。交手时招式凌厉,动作爽利,完全不是这些庸才能比。迟溪掖着袖子,同样满是期待,她要的人来了啊!
戴琪边看他出招式,边不停地搓手,见那人已经别无对手,将衣摆一撩,别在腰间下了场。
高手对决,戴琪发现他的对手一点儿都不专注。
“欸!兄台,别看了!”他打了个响指,取笑道:“那黄衣小妞美吧?若是你打赢了我,她就是你的了。”
霍勋轻嗤,凤眼中满是轻视,“色诱?”
看来兰溪武学当真是上不得台面。
戴琪一掌直奔面门,耍什么嘴皮子啊,先打过再说。他入武学三年,自以为虽比不上迟芳菲,实力却也不会掉出前五。
那怎么打一个乡下来的小子这么吃力?现在乡野成了藏龙卧虎之地?
两人走了五十招,戴琪表情开始凝重,架住霍勋的手问:“喂,你是不是有伤在身?”
有伤在身还引得他使全力,这不是侮辱人吗?他也不想趁人之危,省得将来这家伙到处宣扬输了是因为带伤上阵。
霍勋淡淡道:“无妨,要结束了。”
第七十个回合,戴琪被击倒,爬起来再接再厉,一百个回合时他躺在地上不想起来了。
他喘着粗气对霍勋道:“兄弟?看见那边的黄衣小妞了吗?丁字班的领学,别看长得美,有毒的妖女,最擅骗人。去的人无不后悔,这样吧,你来我坤字班如何?”
霍勋看着不远处那一抹纤细的身影,摇头道:“不去。”
“我们坤字班是最受掌院看重的,出过很多校官,你为什么不来?”
“你太弱。”他宁可选色诱。
迟溪自认出自霍勋后,便如遭雷击如丧考妣,脸上表情极为精彩。
这哪儿是她要的人!这是来催命的!
这守备太监府的二公子来武学做什么?是想当着众人的面揭发她?还是想以此要挟自己?为什么要穿成这样来参加入学比武?
她脑中想法纷乱,嘴唇咬得发白。
远处登云鼓响了起来,武学招生遴选结束。众人像是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迟溪一回头,发现掌院领着诸位司学都在看着远处的人。
“是颗好苗子,把戴琪打成这样,可造之材。”掌院看看她,不懂她这突然之间被吓到的表情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感觉到领学的位置受到了威胁?
她有那么上进?
掌院看着远处的人喃喃自语道:“今日右眼皮跳得凶,跳得心慌,过来帮你撑撑门面,我觉得此子不错。”
迟溪不迭地摇头,什么不错?哪里不错?他就是让您右眼跳的祸患啊!
她眉头攒着道:“我看他不合适。”
掌院狐疑道:“哦?你昨日可不是说要选个能打得过戴琪的,他怎么就不合适了?”
迟溪做了个古怪表情,这是守备太监府的二公子,通缉犯站在他们面前,他们都认不出来吗?
掌院道:“将此人的黄册拿来,这么好的后生,出自哪个县?”
有人在报名的文书中翻找,交上来一份公验。
“李大郎,黄洲人士,家有老母和一个妹妹,薄田三亩,现年二十有二。”天色昏暗,掌院几乎要将公验贴在脸上了,喃喃道:“此人的黄册被水泡了,为了考试,便让衙门出了份身份公验。”
胡说!假的!他是守备太监府的二公子,什么李大。迟溪脑子也很乱,猜不透他的用意,不管他有什么目的,他可是知道她不良医的秘密,绝对不能让他留在兰溪武学。
“掌院,我觉得此人不适合,他有如此本事,绝对不会甘愿待在丁字班的。”她拒绝的十分干脆。
“你,不想选他?这……为何?”掌院问。
其他几位司学眼睛亮起来,真想不到捡漏还能捡到宝。
是啊,为何呢?她要怎么做,才能浇灭一个优秀的人当众展现的光环?让诸位学官能把他刷下去?
她搜肠刮肚一翻,抬着下巴煞有介事道:“此人相貌堂堂,身手好,再看看他的字,不会少于十年文墨之功。既然要走仕途,为什么不去考武举?可以直接授官。”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假使他错过今科武举,再过一旬便是制科,可受特殊遴选,以他的能力一定会中选,可他偏偏来我们这没甚么名气,廪银微薄,将来最好的出路也就只是个低阶校尉的兰溪武学?意图可疑!居心不良!”
掌院用胖胖的手指按住跳个不停的眼皮,武学也并非像她说的那么不堪。
他打圆场道:“不管他出于何种目的,肯来总是好的。”
从前想要招揽这般才俊进学,都是要跟县里乡里的里正打点好关系,生怕对方被人抢走,现在送上门来岂有不要的道理?
霍勋的伤并未痊愈,持久战他撑不住,展现的强悍打法只是威慑众人。他身边无人应战,初选便算过了。
柔和的晚风中,他侧身而立,隐约听到那黄衣女子清脆带着绵软尾音的话,不适合,不妥,不可。她眼神几次落在他身上,又迅速挪开了。
莫名其妙的敌意。
霍勋在脑中努力搜寻一圈,没找到任何跟她有关的记忆,只是但凡负面的情绪都有迹可循,不会毫无来由。
难道,她认识自己?
脑中一片空白,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霍勋失忆了,这些天他历经千辛万苦只确认了两件事:他是姜国潜伏在大随的细作,他想要找寻的真相就在兰溪武学。
演武场上的树影被拉得细长,霍勋瞧见那抹黄色的身影向他走过来。
无数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迟溪背着手在他面前站定,轻咳了一声,不显得过于紧张:“你想考兰溪武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