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捏发酸的鼻子，抹了将掉未掉的泪花，打开门。
孟寡妇的双眼如安检人员一般犀利，上下扫视我一遍，接着紧盯着我胸前那一只驴，“姚公子，这头驴绣得真好，图案别具匠心，针脚细密又平整。”
这件长款棉冬衣，构图肯定是煜爷想的，我几乎能想象出他提出让绣娘绣一头驴时，绣娘定是忍俊不禁强憋笑意。总归是他花了心思做的衣裳，又能时时提醒他对我无可奈何。在他眼里，我定是个磨人的大妖精。
我笑道：“也很暖和。”
“这衣裳看起来就非同凡响，也不知是何人如此费心送给姚公子的？”
孟寡妇拐着弯打听八卦呢！
我继续笑道：“一个故人。”
孟寡妇长长的哦了一声。
楼下，宋大扯着中气十足的嗓子吼道：“娘子，你咋还没把姚教主叫下来吃饭？”
我大声回道：“来了来了！”
一楼大堂，一张方桌上摆着一只烤鸭、韭菜炒蛋、家常豆腐、辣椒炒小河鱼、炒时蔬、蔬菜丸子汤，五菜一汤，菜式不算多，胜在分量大，足够我们这些人吃。
我把过敏的高瘦男子安排坐在上首，他很拘谨，推说不用了。
我问：“大哥，您贵姓？”
他答：“木子李。”
我好声好气地说：“李大哥，您好意来照顾小店的生意，可惜咱不知道您不能吃虾，导致您长这么多疹子，可算是受罪了。您坐在上首，好生吃饭，我和伙计们才能吃得下饭，不然我们内疚到不行怎么好意思吃饭？”
“那成，我坐下。”
李姓男子独坐于上首的条凳，我和伙计们才坐下。
孟寡妇问：“姚公子，燕师傅还没回来，要不要再等他？”
“我师父应是送老院判回家去尚未回来，也不知他有没有地方吃饭。咱拿个干净碗装一些菜，等下隔水热在锅里，他一回来就有现成的吃。”
说完话，我催促大家先吃，自个儿去灶间拿碗筷夹菜再隔水炖着。等我弄完这些事回来，才发现他们还在等我，没人动筷子。
“哎呀，你们这是干啥呢？早就过了饭点，还不赶紧吃饭，不用等我！”
被我这么一催，大家伙儿这才开始夹菜吃饭。
李姓男子非常拘谨，特别是孟寡妇坐在对面，两人眼神一接触，那男子便赶紧低头。
我暗中观察了一会儿，李姓男子脖子上有三道颈纹，应该在三十岁左右。大燕王朝的男女普遍早婚，到他这个年纪当爷爷或外公都不足为奇，他定是有家室的，怎好意思屡屡看孟寡妇呢？
“李大哥，你为何不敢看我？”
也就孟寡妇敢这么直接问了。
李姓男子非常局促，“我……我没跟女人同席吃饭过……”
被他一说，我才想起来女人不能上桌吃饭是陈年旧规，现代有些落后地区依然保留着女人不能上桌吃饭的规矩。可在我看来，男女平等，同桌吃饭有什么关系？不仅我对孟寡妇一起吃饭毫无疑义，宋大和徐衡也是没意见的。
宋大身为孟寡妇的丈夫，细心照顾与他同坐一条凳的她，夹菜、盛汤、剔掉鱼刺，完全就是绝世好男人的样子。徐衡跟我一样是单身汉，可他也没有觉得跟孟寡妇同桌吃饭有啥好说的，唯独李姓男子不适应。别看李姓男子在我们外人面前显得很局促，但我估摸着他在家应该是顶梁柱，人人听他的。我可借此事，正好调教一下他！
于是，我开口道：“李大哥，凡事总有第一次，你回家后也可以把令正请上桌吃饭。”
“那可不行，她是女人，岂能与我同桌？”
高瘦的李姓男子，竟有大男子主义，满脑子男人高人一等、女人必须温柔贤淑持家有道听丈夫话的想法。对于这种人，我无力吐槽。
本桌唯一的女性——孟寡妇，丝毫没被那话影响，依旧优雅地享受着宋大夹过来各种菜，细嚼慢咽。
没吃几口饭的宋大，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老李啊，你这想法不对。你是不是女人生的？”
李姓男子：“是。”
宋大追问：“那你媳妇给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怎么连上桌吃饭都不行？”
李姓男子拱手朝天，道：“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就是这样，男女不同席。”
那句话完整的应是男女七岁不同席，大户人家都讲究男女有别要避嫌的规矩。李姓男子真是找到了一个很有力支撑自己论点的论据，我暂不开口，看宋大如何应答。
宋大说：“男女不同席是指未婚男女，已婚男女在家里同席怎么就不行了？莫非你媳妇不是你媳妇？”
“我媳妇肯定是我媳妇，但她是女人，家规规定女人不能上桌吃饭，她必须遵守。”
李姓男子真是固执，呆板的家规和女人上桌吃饭之间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银河！
宋大说：“家规是人定的，自然也能改。”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家规是治家的准则，岂可随意更改？照你这么说，国法也可随意更改，那国家岂不是乱了套？”
宋大和李姓男子唇枪舌剑般的争执，吵得我脑壳疼。他俩谁也说服不了谁，再这么说下去，天都要黑了！
我颇不耐烦地开腔道：“宋大哥，李大哥，此次辩论到此为止，还是赶紧吃饭吧。”
宋大神色坦然，依旧伺候孟寡妇吃。
可是，明明辩论占了上风的李姓男子，被我突然喊停，兴许心里憋着一口气，用筷子夹起一粒粒饭送进嘴里，比两三岁的孩子吃饭还慢。
没过多久，他站起来说：“谢谢你的招待，我要回家去。”
我忙起身回道：“李大哥，你身上的红疹子还未完全消退，若是你回去，那些人添油加醋乱议论你该如何是好？”
他摇头道：“既然老院判说疹子无碍，我且等个一两天，若是不好，我再来找你。”
“如此甚好，李大哥路上慢点，欢迎再来。”
我亲自把他送到门外，塞了一块碎银子，他才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相公，那人生你的气，吃不下饭，坐不住才逃了。”
“那又如何？在家里欺负女人，不让女人上桌吃饭，算什么男人？”
我转身踏进大堂，要为宋大点赞！
“姚公子，等等！”
好清脆的声音！我在哪里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