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二月初七这一天,气温很低,穿得多的我像个行走的肉粽,在哈密的大集市上转悠。集市上的行人都是带帽子穿民族服饰的维吾尔族人,卖新鲜牛肉和羊肉的摊子都非常干净,一个个铁锅里现炒板栗卖,还有现烤的馕和包子。
馕特别大又干,是当地人主食之一,我吃不惯这样干的东西,看到馕坑里有现烤的包子,便比划着要了五个烤包子。因我听不懂方言,只好拿着一把钱给摊主,摊主捡了几个钱就招呼我在旁边的小桌子上坐下。桌子上铺着印花纹的桌布,看起来非常干净,路边摊能这样精致,真是让人惊叹。
烤包子是在馕坑里烤的,外层皮烤焦了呈金黄色,咬在嘴里又脆又香,里头剁碎的羊肉香到不行,我吃得过瘾,吃完了五个,预备再去买五个。可惜我不会说这里的话,只能起身,去馕坑那里找摊主给烤包子。
馕坑前排了十来个人的队,我自觉地站到队伍最后面。在我前面的那个人,跟我一般高,穿着一身青色鹤麾,头戴深蓝色六合帽,显然是汉人打扮。在哈密能遇到一个汉人,太不容易了!
“兄台!”
我光是喊一声,他没反应。
为了顺利搭讪,我轻拍他的左肩,“兄台,请问您是中原来的么?”
“你想干什么?”
他没有转身,语气里带着防备和疏离。不过,从他开口答话我可以确定几点:一,他是汉人;二,他说话没有偏僻地方的口音,似乎是从京城来的;三,他声音似曾相熟,可能曾与我有过一面之缘?
我赶紧回道:“兄台,鄙人来此处做生意,奈何语言不通,做什么营生都不行,想付钱请您给鄙人当个传话的,价钱好说,您只管开个价。”
“开价?”
我让他开价有什么问题?我初来乍到,不熟悉哈密这边雇人的行情,说低了怕他感觉会被羞辱,说高了又不划算,让他开价完全是善解人意的举动,他意外到不行?
这时,轮到他买烤包子,我不好解释。
他和卖烤包子的摊主沟通无阻,与我也沟通顺畅,更让我确信选他当翻译是没错的。
当他拿着一袋牛皮纸包好的烤包子转身要离开时,我往前走了两步冲摊主摆出一只手。
他急于离开,我急于买烤包子,都没仔细看对方。
当我俩擦肩而过时,他说:“今晚亥时初,在这里等本爷。”
亥时初并不晚,待我下午在歇脚的客栈睡饱后再来。
他那话最后两个字是本爷?
本爷?
天底下我只认识一个人自始至终都自称为本爷的人!
他是煜爷!
我立刻回头看,各种各样的帽子很晃眼,唯独没有我再熟悉不过的六合帽!煜爷还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我再也没心思吃什么烤包子,失魂落魄地走着。真是没想到我来哈密搭讪的第一个人竟是煜爷!他排队的时候,是否看到吃烤包子的我?假如他看到了,还能平心静气地排队、与我说话,那我简直想揍他一顿!有情人重逢应该热泪盈眶再抱个满怀才是。若是他没早看到我,听我叽叽呱呱说了好几句话,也该听出我的声音来,哪能哪么若无其事地走呢?
我还有更多的疑问,很想揪住他问个清楚。他跟胡女结婚,地位应该不低,何至于亲自出来买包子?他娶了胡女,怎么没有入乡随俗穿当地服饰,而依旧穿汉人服饰?既然他有心约我,为何不在重逢的第一时间拉我找个地方诉衷肠,非要等到晚上?他留给我的暗号也太简单了,就在烤包子的摊位等他。这可是赶集,等天快黑了,烤包子的摊位会撤掉,我要是走开了,按照我常迷路的性子,怕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为今之计,只有在这里守株待兔。
思来想去,我对这次重逢都极不满意。
在我把整条集市逛了三十四遍,吃遍每一种小吃,小解六次大解一次,靠墙打了八次小盹,终于到了约定时间。
半边月悬挂在天幕上,煜爷骑白马而来。白马疾驰,马背上的煜爷意气风发,帅炸了。
我的心砰砰直跳,脸红了。
朝思暮想整整七年的男人,依旧如此潇洒,随便耍个帅就能让我惊心动魄。
就在我花痴到不行的时候,白马疾驰时产生的风,差点把我掀翻。他扬鞭一甩,那柔软的鞭子就像一根毒蛇一样,我就是鞭子的猎物。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七年后的重逢竟要吃他一鞭子?
我眼瞎。
真是瞎。
我认命地闭上眼睛。
鞭子没有从我的脑袋上劈下,而是缠住了我的腰,再被拦腰拉起,整个人就像一块被吊起的石头,甩到了马背上。确切地说,是坐在煜爷后面,与他共乘一骑。
“抱本爷的腰。”
命令式的语气,还是熟悉的语气熟悉的霸道!
鞭子不知什么时候抽走了,我双手抱住他的腰。
哈密的夜里很凉,我把脸贴在他的后背,让他为我挡风。白马把我俩带到了大草原上,广阔无垠的苍穹遍布星星,黑夜中依稀能辨清远处山峦的轮廓,偶尔能听到养咩咩叫和驼铃声,真是美丽的大草原!
马行驶的速度逐渐慢下来。
煜爷一个旋转跳跃由正面骑马的姿势变成与我面对面,马背上就那么点距离,我俩的额头和鼻间都要碰在一起,这搞的我很害羞。
我伸手指向前方,“煜爷,大草原真好看。”
煜爷双手捧着我的左右下颔,一本正经地问:“那本爷呢?”
一问话就是送命题, “煜爷,大草原还没您的脚趾头好看。”
“还是这么油嘴滑舌。”
“在别人面前,我可不会这样。”
“这还差不多。”
我想说话,嘴巴被堵上,我眨巴着眼睛,面对着突袭的吻,失了分寸。
“夜里凉,上衣不要脱,不然会着凉。”
苍穹很低,似乎触手可及,我俩沉默不语。
……
事后,我们相拥着躺在草地上,马在附近悠闲吃草,随意发出几声鸣叫。
“煜爷,以后咱们怎么办?”
“她去年年底就离世了,昨儿是她七七的日子。”
我的情敌已去世,除了祝福她在天堂安好,其他的话我再也说不出口。
“本爷收养了一个八岁的男孩唐律,是汉人,但长在哈密,体格很强。”
“唐律八岁了,是不是有点大?你跟他熟点还好,我跟他一点也不熟,怕是养不熟不太亲。”从我的义女晴宝来看,孩子就是谁陪她多,她就喜欢谁。八岁的男孩该懂事了,我贸然当爹,怕是矛盾多。
“唐律九个月大时,本爷收养了他,如今八岁。”
那算是从小养大的,他跟煜爷亲,见我跟煜爷感情深,可能也会慢慢喜欢上我。我高兴地说:“宋大哥和宋大嫂生了个女儿叫晴宝,我是晴宝的义父。现在你又收养了个男娃,咱们算不算是子女双全?”
真没想到,我前世想要儿女双全的愿望,没靠自己生育完成,而是以这样的方式完成。
“当然算。”
“那太好了,煜爷,你赶紧带我去看唐律,我要早点跟他认识。”
“不急在这一时,他第一天认识本爷,就已经认识你,他对你的感情远比你想象的要深。”
这话也太悬乎了!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怎么可能有感情?“煜爷,你知道我喜欢孩子也不必这样逗我。”
“姚子蕴,我说的是实话。家里挂着你的画像,每天哄他睡是给他读你画的那么多本画册,你在他心中幽默又聪明,他常对着你的画像喊二爹。”
“二爹?这是啥称呼?”我刻意不说画像和画册的事情,看来煜爷想我的时候一点也不少呢。
“本爷告诉他:大爹和二爹都娶过你娘,你娘去世后,两个爹一起抚养你长大。”
这解释堪称完美!“煜爷,你也太聪明了!”
“不过,为啥我是二爹?排行老二不对啊!”
“在床上你是老大,在床下你是老二。”
这解释满分!“煜爷,那咱们和唐律一起躲在哈密过一家三口的日子?”
“不必。皇兄已答应制造本爷殉情的假象,从此以后本爷可以带你玩遍天下,吃遍天下。”
于是,煜爷抛弃豫王的名号,成了跟我一样的平民,带上唐律,我们三个游山玩水把钱挣,活得连神仙也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