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早巳时初,终于抵达京城。
饿极了的我,循着香味,找到了一个吃面的地方。面店是个茅草屋,屋外摆着四张方桌和许多条凳,穿着朴素的食客们跐溜跐溜吃面喝汤,上了年纪但很和善的老夫妻忙着招待客人并煮面。
妇人问:“客官要吃点什么?”
“来一碗阳春面。”
“要不要加牛肉浇头?”
“行。”
点好吃食后,我寻地方坐下。没有整张桌子的空位,只能看到有空位去跟人拼桌。三张桌子坐的都是熟人,他们一边吃面一边聊天。另有一张桌子唯有一人埋头吃面,身上穿的衣裳打满了补丁,应该是很朴实的庄稼汉子,我就跟他拼桌好了。
“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那人头也不抬就点点头。
我坐在他对面,少不得要仔细打量他。他的头发乱得像鸡窝,干枯毛躁无光泽,左手扶碗,右手吃面,那手背上黑漆漆的,指甲盖里有泥。我不是没见过庄稼汉子,但日子过得还算可以的种田人,不可能样子这么落魄。而且,他脖子还挺白的,可见本业并非种田。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才一蹶不振的。
他端起碗,喝面汤。
我瞅见他的眉眼,像极了徐衡!
“横木兄,是你么?”
他双手捧碗,呆住了。
“横木兄,你不认识我了?几个月前我跟煜爷一起去收租,你还给我领路过。”
他不说话,立刻放下碗,从袖中掏出五枚铜板依次排开在桌上,慌忙跑了。在慌乱中,他踢翻了条凳,大腿磕到了桌子,疼的眉头紧拧。
“横木兄!你跑啥!”
我眼疾手快,抓住了他,把条凳摆正,按住他坐在条凳上。
其余的食客全看着我俩,我冲他们喊:“看什么看?没看过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激动场景?”
食客们终于收回探究的视线,继续吃面或吹牛。
我定定的看着徐衡,几个月前见他,他穿着打扮都很不错,谈吐也很得体,为了跟同窗踏青赏花耽误学业也在所不惜。就是这样一个还算高雅的人,落魄了,沦落到吃碗面被我撞见都要跑的地步。
他的头低到快磕到桌面上。
我心有不忍,“横木兄,你跑什么?”
他抬眸看我,那暗淡的眸子,多日没修理过的胡须,平添了几分沧桑感。只看了一眼,他又把头低了下去。
“客官请慢用。”
妇人把面碗推到我面前,切成丁的牛肉铺在面上,那一团酱汁把清透的面汤弄得有点晕色,一点点葱花增添了些色彩。
“横木兄,你要不要再吃一碗?”
他木然地摇头。
“那我分你吃点。”
他没有拒绝。
我拿起他吃得干干净净的碗,把牛肉浇头夹了一大半给他,又夹了三筷子面,舀了三勺面汤给他。
面差不多是对半分了,属于他的那碗面端到他面前,饥肠辘辘的我有一肚子话想说,但得先填饱肚子。
“横木兄,我先吃了,你随意。”
牛肉煮的很软烂,面有嚼劲,越吃越好吃!
徐衡许久没动筷子,直至我吃到半途,他才开始吃面。
我刻意放慢吃面的速度,又不像弄得太刻意在等他,就拿筷子卷面,卷面费时,再细嚼慢咽,原本是为了拖延时间,吃到最后竟生出了饱腹感。
半碗面横扫饥饿,我浑身力量无穷。“横木兄,你刚才跑什么?”
“我……我没脸见你。”
徐衡支吾好久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人这一生,不可能一帆风顺,谁还没个落魄的时候?不怕你笑话,我爹娘死了,我孤身一人闯天下,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风餐露宿。照你的说法,我岂不是要当无脸男才好?”
徐衡感激地看着我,“姚公子,也就你还瞧得起我。”
“什么姚公子,太客套了!你若不嫌弃,喊我子蕴就行。”
“子……子……子蕴……”
“哎,叫我子蕴这不挺好的吗?横木兄,你家里人打发了你表哥六斤来找你,你可有见过六斤?”
徐衡摇头。
“嗐,你俩都在京城,但在偌大的京城找人,太难了!”
“子蕴,你见过我表哥?”
“说来也是巧了,我在外地游山玩水,恰好碰进你表哥被人村里的狗咬了,人家还欺负你表哥。我路见不平,帮了他一下,结果他告诉我说他要进京找人,找一个叫徐衡的人。我一想,我就认识一个徐衡,万一你表哥找的就是你呢?没想到还真是找你的。”
徐衡苦涩一笑,“子蕴,如果你见着我表哥,麻烦你告诉他让他赶紧回家去。”
我急忙发问:“你叫他回家去?你不见他?你表哥就是为了看看你,或者把你带回家去,好叫你家里人安心。”
“我科举屡试不第,盘缠用尽,不能衣锦还乡,回家去受人白眼,还不如漂泊一生算了。”
徐衡的想法看似高尚,不出人头地就不回乡,但是,他可曾知道父母最需要的不是儿子当多大官,而是常回家看看!不然前世我也不会看到那么多在外打工多年不回家的人,父母急得联系电视台或贴寻人启事!
我语重心长地说:“横木兄,你想岔了。十年寒窗苦读,能蟾宫折桂固然好,但考不上也没办法。你中了乡试、会试,也算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才子,回家去教书也好,捐个官当也罢,总比在外混沌度日强。”
“不不不,我不能回去。”
徐衡宁愿在京城当个流浪汉,也不肯回家过舒服日子,太反常了!
我耐心问:“横木兄,居京城,大不易,你吃苦受累也要留下,所为何事所为何人?”
徐衡面露痛苦的神色,“子蕴,你别问了。我已落魄到这种地步,不配交你这样的好友。请让我自生自灭吧。”
“谁都有落魄的时候,横木兄,你怎能这样妄自菲薄?”
“事实如此,是我看穿了。”
徐衡前几个月还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怎么现在说话如此老气横秋?他到底遭受过什么打击,以至于现在没有半点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