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验是否完成,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心中又究竟是个什么想法,这一切萧珏华萧珏衡以及萧珏陵,乃至了尘都是一无所知。他们都只能各自在心中揣测而已。
且无论答案为何,圣旨已下,他们都必须在钦差到来之后尽快启程。
“可惜,那群刺客的来历没能挖出来,皇兄,此事当为我等平生一大憾事啊!”
萧珏华领旨谢恩,正要吩咐人带使臣下去喝一杯酒水,骤然听见了萧珏衡这不咸不淡的风凉话,心中一哂,表情依旧沉稳严肃。
“正是如此,只盼那即将到来的公谨大人能替我等查个分明吧,这样本宫也不至于始终被瞒在鼓里。”
一个口中说着遗憾,可心底是否真的遗憾尚未可知,萧珏衡真正在意的无非是回京之后,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父皇究竟属意谁而已。
而另一个也不无戒备之意,不然也不会用‘瞒在鼓里’这等词汇来形容自己在锦城调查这么些天的处境。
毕竟只有知而不言才可称之位瞒,萧珏华这一句讽刺的是谁在场众人都心中有数。
那宣旨的使臣听得这兄弟二人你来我往的打了一局嘴仗心中也是忐忑。他虽是皇上身边的近臣,但这几位皇子过个一二十年难说不会是下一任的帝王,他还年轻呢,没活够,这等场面能不掺和就不掺和为上。
使臣只稍一思量,便借口京中还有要是待办,连口茶水都没喝上立即行礼告退。他走的时候,丫鬟们事先斟好的茶水都还冒着热气儿。
了尘看了一眼那人的背影便收回了目光,站在萧珏华身侧一幅听凭他吩咐的模样。萧珏陵却是站在了萧珏衡身侧,只不过他这些天也少往萧珏华那里跑,摆明了两边不得罪。
而萧珏衡本人对此也并未有什么意见,有的时候甚至还跟萧珏陵一起去寻萧珏华说话,兄弟三人在这种故意维持的假象下显得尤为兄友弟恭。
白慕云好些日字没见他们了,这会儿一下看看这个一下看看那个,心中暗自琢磨他们的关系究竟到了哪一步。
若是依照萧珏衡表现出来的态度,他们三人,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他与萧珏华之间还维持着表面兄弟的友好。
可若是依照萧珏华方才的态度,啧啧啧,就差戳破那层窗户纸手底下见真章了。
不得不说,这皇家就是麻烦,无论是谁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都得在心里转上十七八个弯来,且最后得到的结论还不一定就是她设想的那样。
还民间好啊,虽然受压迫是一回事,但有句名言说得好哇:他们失去了一切,但他们拥有的是自由!
如果让白慕云在钱权与自由之间只能选择一样,那她大概率会选前者,因为光有自由并不能让她很好的享受人间百味。
可转念一想,有时候有了前者,反而又会很难得到真正的自由。
所以综合下来看,还是中间最好,又有一点小钱钱,又有一点小小的特权,再加上大大的自由,那日子才叫人过的嘛!
白慕云胡思乱想着,因而并未听到萧珏衡问候的话,还是他身边的萧珏陵用衣袖包裹着手指哆哆嗦嗦的戳了白慕云一下,她方才醒过神来。
“啊?什么事?”
“无甚要紧事,”萧珏衡低头一笑,精致眉眼尽显风流之态,果真是一幅适合浪荡人间的好皮相。“就是许久未见六弟妹了,不知六弟妹近来可好?”
“她好得很,多谢三哥记挂。”
白慕云正要张嘴,了尘却代她回到道。他眉目都淡淡的,看不出情绪,只是伸手将白慕云朝自己身边拥了拥。
虽未名言,但拒绝与萧珏衡接触之意相当明显。
这让萧珏衡含笑的眉眼立即敛去了笑意,可萧珏华却满意的一点头。
“六弟妹这些日子辛苦,不过本宫也是为了你好,还望六弟妹你千万别记恨为兄。”
他面带微笑,破天荒的开启了玩笑。
比起他亲昵的态度众人更加惊讶于,他竟然会同女子开玩笑!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出来了。白慕云连连摇头说不会,可心里却在惊呼:天呐,了尘这便宜大哥竟然会跟她说玩笑话?难道这不是白轻舟才应该享有的待遇么!
说起白轻舟,他这些天也不知道在哪里猫着,了尘让方无悔暗中派连云寨的人搜遍了整座锦城都没能搜到。
可要说他放弃了出城了吧,又不太像。
好在他不在萧氏皇子三兄弟就都是正常的,便是此刻吩咐众人收拾行囊都没想起还有白轻舟这么个人来。
几人又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闲话,便各自散开了。因不知道钦差哪一日过来,这回上京的人数又比之前还多,因而有好些东西都得提前先预备着。
好在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那位头衔一大串的钦差便派人来了信,说是两日后必将抵达锦城。
若是早的话,那他们两日后就能直接走人了,若是晚,那说不得得再歇息一天,第三日再走。
总归满打满算,他们留在锦城的日子绝不会超过三天。
这一次上路,因锦城并没有雪晴姐那样的朋友在,白慕云并未有多少留恋或者不舍之意。提起要走,她心中便只剩下了唯二两件未完之事。
其一是,胡太医的死因以及他的徒弟舒宾白。
这其二,便是章太守夫人,以及他的心腹下属陈舫陈大人这二人身上的伤病。
一回房,白慕云便一把攥住了了尘的袖子不让他走。
“你这又是要去跟你大哥聊天了?”
萧珏华这些天有事没事都会叫了尘过去,兄弟两个也不知道在干嘛。而胡太医之事的进展了尘也是半个字都没有透露给她知晓。
可他们没几日便要走了,白慕云想在走之前将这些事统统了结清楚。
了尘微微点头,不用白慕云问出口便知道她要说些什么。只是她想问的事情也正是他要去找萧珏华解惑的,所以这会儿也无法与白慕云说个清楚。
“你放心,胡太医之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决断我会替你问清楚的。至于那个舒宾白……我还是觉得他身上大有问题,也将他身上的疑点告诉过萧珏华。”
“可是自那以后萧珏华那边便甚少传来消息,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
了尘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眼睛微微弯起,好似一轮新月一般,脸上尽是安慰之意。
可他越是这样笑,就说明他越是有什么事情隐瞒了她。
白慕云见状也学他的样子眯眼笑,一派平和安稳慈眉善目之相。
“了尘小师傅,你可还记得,‘出家人不打诳语’这一戒律啊?”
瞧瞧瞧瞧,了尘以前多好一和尚啊,这离开青云寺才短短几月,竟然已经给被这红尘俗世所浸染,成了个会说谎话的和尚了!
啧啧啧,若是觉明圣僧知晓,不知他会不会将了尘这不肖徒儿逐出门墙呢?
她这话听得了尘立即面色一红,心道果然瞒不住她,便只得挑能说的说与她听。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是……只是如今胡太医之死在锦城百姓间影响颇大,虽然有连云寨的人暗中帮我们说话,但收效甚微。而且他们也不能做的太明目张胆,毕竟萧珏衡现下就在锦城里。”
“至于萧珏华那边……抱歉,我没有说服他用我的方式来洗清你的名声,而瞿大人此前介绍给我的人脉也都是他的人,我实在不能动用。”
了尘眼中的愧色一览无余,但他既然都这么说了,白慕云自然也相信他确实是拿萧珏华没办法。
看来她现如今的名声果然不怎么好,不然了尘也不会同意变相软禁她。萧珏华方才在前院里更不会用那样的语气跟她说话。
只是不知道她这名声究竟差到了什么地步,还有没有翻转的余地。
白慕云对于名声这种事看得非常淡,只要比不上柳寻欢和慕容嫣然那两个老巫婆更加臭名昭著就行。
二人叙话的时候,萧珏衡和萧珏陵兄弟二人也坐在院子里小声交谈。
直到今日萧珏衡的院子里还有些许臭味没有散干净,只是他以及他身边的亲信都住的久了,因而对这种味道并不如最开始那般敏锐。
可苦了每天都要过来他这里晃一晃的萧珏陵,进来之前得吸上好大一口气,出去之后又得即刻狂奔至百里云朵和阮碧落的院墙外狠狠的吸上几口气方才能缓过来。
不是他对着两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行变态之事,而是人家俩人的院子里是隐隐带着香味儿的,这二人身上的香味虽比院墙外的还要浓郁好闻一些,但萧珏陵也没那个脸见天的往人家姑娘院子里跑。
至多在去找白慕云的时候碰见了,悄悄做几个深呼吸净化一下鼻腔而已。
萧珏陵这些天走动的轨迹也是十分有安排的,上午去大哥萧珏华那里蹭一顿早饭,与大哥联络联络感情,中午用过饭小睡上一会儿便去萧珏衡的院子里,与三哥聊聊天,以免他怀疑当日在金陵青楼的事情。
最后,也就是傍晚,与萧珏衡说完话后,便去白慕云那里混上一阵子,歇歇脚顺便清新清新嗅觉。
但凡是今天出门,则这三家必定各自跑上一趟,哪怕是突然刮风下雨也绝不阻挠他雨露均沾的步伐。
萧珏陵这一天天的,眼见着是比来锦城之前圆滑多了。
这不,萧珏陵拿了一枚糕点塞嘴里便要向萧珏衡告辞,手才一抱拳,便被萧珏衡一把按下了。
“八弟这是又要去六弟那里了?”萧珏衡笑着,一派光风霁月的模样。
萧珏陵心中微沉,知晓他这是对自己起了疑心,便并不言语,只咬了一口绿豆糕,拿一双天真稚子的眸子盯着萧珏衡,默然不语。
见他这副模样萧珏衡笑意更深,没话找话一般又问了一句,“今儿早上也是在大哥那里吃的?”
萧珏陵依旧吃的起劲,眨巴眨巴眼睛,似是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问。
萧珏陵这些天的转变萧珏华都看在眼里,起初并未怀疑什么,只道是少年人闲不住,而别院又只有这么几个身份相当的人走动,他便跟个皮猴儿一样上蹿下跳的停不下来。
可这些天静下心来仔细一琢磨,突然明白事实可能并不是这样。
这小子离开京城,不,还要再远一些,应当是离开金陵之前,对前六哥,瑞王萧珏容都还是推崇备至亲昵非常,对他也是一派赤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自打来了锦城之后,他对自己的态度虽然还会一如既往,可竟然再没有提起过萧珏容半个字,这可真是太反常了。
老八这人自小受尽父皇宠爱,母妃又是个宠冠六宫的存在,所以自小变跟个小霸王一般,谁都敬他怕他,可也谁都不愿意跟他玩。
即便是自诩公正大义的老大萧珏华也不例外。
对于这一点萧珏衡倒是很能理解,毕竟老大一直都不得父皇宠爱,若是再跟老八搅合在一处,这最幼小的弟弟若出了什么事,他这个当老大的少不得被父皇申斥一顿,于本就岌岌可危的父子之情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而老大萧珏华虽手底下能人无数,瞿家上下更是死心塌地要扶他上位,可越是这样父皇越是忌惮。有时候萧珏衡甚至怀疑,父皇并非是不喜欢萧珏华这个大儿子,这个他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而是对先皇后的母家,瞿氏一族防备至深。
若有朝一日萧珏华即位,那瞿氏一族外戚专权霍乱他们萧家的统治便是迟早的事。
所以萧珏华一日不与瞿家划清距离,这太子之位便一日不可能落在萧珏华头上。
萧珏衡于这一点上看的很清楚,所以对自己与母妃母族的接触便是处处小心,轻易不会与他的表兄弟们搅合在一处。若是遇到了必要的场合,他也至多是维持表面友好,多喝一些酒多请几个舞姬歌女好生照顾一番便了。
当然,这只是在表面如此,他虽与同辈的表亲关系一般,可私底下对于当家做主的几个长辈还是有联系的,甚至在他浪迹江湖时多有相助,不然他一个皇子哪来的本事独闯连云寨。
而且说是浪迹江湖,实则究竟有什么内情从他对待连云寨的态度上来看也能窥见一二。
如果说外家被萧珏衡从明牌完成了暗牌,那之前的萧珏陵便早早被他玩成了一幅绝佳的挡箭牌。
可事到如今,这幅挡箭牌似乎有了自己的思考,这可怎么是好呢?
萧珏衡的笑容越深,眼神却越发凉薄,打量萧珏陵的目光就仿佛是一个能工巧匠在打量一个即将完成却突然被毁坏了的物品一般。
惋惜有之,怜悯有之,甚至是心痛,亦有之。唯独没有的,便是一个普通兄长对弟弟应有的欢喜与宠爱之色。
萧珏陵被他看的浑身发毛,心知今日若不能拿出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萧珏衡此人定然容不下他。
若是真刀真枪的比,抑或是挑起他们背后势力的对弈,萧珏陵一点都不担心。他唯一担心的是,自己身上的那些虫子和毒物,究竟有没有萧珏衡的手笔?
若是有,那他一旦彻底被萧珏衡厌弃,自己这一条小命究竟还保不保得住就两说了。
若是没有……可谁能保证一定没有呢?保证了就能有效吗?万一呢?万一他就这么被害死了,那这保证还有效用吗?他能起死回生吗?!
一半一半的可能,但萧珏陵半点不敢赌。
他只得继续扬起一张天真的笑脸,半是嫌弃半是撒娇道:“哎呀,你以为我想去吗!还不是大哥他那个人——他那个人你也知晓,平时不见面不住在一块儿倒还好,这一见了面住在一座别院里,他一天不管我就一天不舒服似的!”
萧珏陵皱皱鼻子,很是亲昵的靠近萧珏陵,继续冲他大倒苦水。
“我这不是怕他管我么,索性自己上门去,倒省的他来寻我,唠叨的话还少些。”
“至于六哥那里……实不相瞒,三哥,我对六嫂嫂那一手医术可太好奇了,可惜她竟气死了胡太医,不然我真想将她介绍给母妃,让她给母妃看看她的头疼病!”
“三哥你知道的,我母妃头疼的老毛病好些年了,胡太医这等宫中御医经年诊治吃药也未曾见好,是以我觉得,这六嫂嫂说不得就有奇方能治上一治。”
他从头到尾都未曾提起过了尘一个字,仿佛白慕云这六嫂嫂便只是六嫂撒,与他六哥萧珏尘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
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萧珏衡听着听着,虽并未彻底打消对他的怀疑,但心中到底畅快了不少。
任凭你萧珏华有新老六俯首称臣又如何?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光杆皇子,即便是百里正眼瞎了非要站在他那边,可镇北军远在边疆且同样深受父皇忌惮,这二者绑到一块儿照样讨不了好。
至于萧珏华本人,呵呵,新老六臣服的越快,父皇便会越加怀疑老大有不臣之心,届时指不定是个什么下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