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蹲在泡沫堆里愣了半分钟,直到脚踝处的拖鞋晃得她脚腕发酸,才终于叹着气直起身。
拖把还歪在沙发旁,桶里剩下的消毒水顺着桶缝往下滴,在地板上积出小小的水洼。
正弯腰去扶拖把时,头顶忽然落下一道阴影。文夏抬头,就见曲率站在两步外,手里捏着一块干抹布,指尖还夹着个没拆封的垃圾袋。
“泡沫水渗透系数约每秒零点零二厘米,再等十分钟,会渗进地板缝隙。”他把抹布和垃圾袋递过来,语气还是一板一眼,“用干布先吸表面水分,再用垃圾袋裹住拖把拧干,效率更高。”
文夏接过东西,指尖碰到他递抹布的指节,凉得像块冰。她没忍住多嘴:“你怎么连这个都算?”
“物理常识。”曲率说完,就转身往房间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她,“拖把杆与地面呈四十五度角时,省力系数最大,适合你——体重五十二公斤,臂力估算约一百五十牛,这个角度能减少百分之三十的力耗。”
文夏握着拖把的手顿了顿,突然觉得这人虽然说话像本物理课本,倒也没那么讨厌。她照着他说的角度攥紧拖把,果然省力不少,泡沫很快被吸成一团团的白色絮状物,裹进垃圾袋里。
收拾完客厅时,窗外的天已经染成了浅灰。
厨房的抽油烟机还在嗡嗡转,文夏把最后一勺青菜豆腐汤盛进碗里时,指尖蹭到了温热的瓷壁。屋里的灯开着,暖黄的光落在灶台的瓷砖上,连之前没擦干净的泡沫印,都显得没那么碍眼了。
她想起曲率中午坐在餐桌前,背微勾着像块硬纸板的模样,又摸出张浅白色便签。
之前几次搭话,总怕自己的声音打断他琢磨公式,便签倒成了最稳妥的方式。
她笔尖顿了顿,特意把字写得轻些,怕墨水透到纸背不好看:“晚饭做好了,在餐桌。汤还热着,不用等凉,省得再加热费时间。”写完踮脚贴在他房门上,指腹刚碰到门板,就听见屋里传来一声轻得像风吹过的“嗯”。
那声音很淡,却清晰地落进耳朵里,文夏端着汤碗转身时,嘴角忍不住偷偷弯了弯——这人连回应都透着股“省时间”的规整,倒和他算摩擦力时,一字一句报数据的样子没差。
文夏端着汤碗往餐桌走时,特意瞥了眼桌边的两把椅子——一把是之前用的旧木椅,另一把是前几天刚添的浅灰色折叠椅,椅面擦得干干净净,就是怕再出现只有一个座位的尴尬。她把汤碗放在中间,又摆好两双筷子,刚把青椒炒蛋端过来,身后就传来“吱呀”一声门响。
曲率走出来时,白衬衫的领口还是扣得严严实实,肩膀微勾着,像块被仔细折过却没完全展平的硬纸板,步伐迈得匀匀的,每一步的距离像用尺子量过,连手臂摆动的幅度都小得可怜。
他走到餐桌旁,目光先扫过桌上的两把椅子,又落在菜上。
青菜豆腐汤冒着细白的热气,青椒炒蛋的油光裹着葱花,碗沿摆得整整齐齐。
脑子里的数据流下意识跳出来——汤面热气上升速度约每秒零点二米,结合室温二十四摄氏度,估算温度六十五摄氏度,正好是不用等凉的最佳食用温度;青椒炒蛋的色泽和油量,搭配豆腐汤的植物蛋白,能让热量摄入控制在每日推荐量的百分之四十左右,均衡且不浪费。
这些念头在心里过了一遍,他才开口,声音还是一板一眼:“汤温六十五摄氏度,油脂配比均衡,不用调整。”
文夏手里还捏着盛饭的勺子,闻言忍不住笑:“哪有人吃饭前先算这些的?你这脑子,怕不是装了本随时能翻的物理书。”
他没接话,走到折叠椅旁坐下,动作有点僵,膝盖弯的角度像用量角器卡过,刚好能让后背保持微勾的舒适状态,手搭在桌沿上,指尖轻轻碰了下碗沿——确认不烫,才拿起筷子。
文夏把盛好的米饭递过去,自己也在旧木椅上坐下,低头喝了口汤,鲜美的味道漫开时,忽然见他夹起一块豆腐,手腕轻轻转了十五度,豆腐稳稳落在自己碗里,没溅出一点汤。
“豆腐蛋白质含量比鸡蛋高,你中午没怎么吃。”他说,语气还是平平的,却没了之前的冷硬,指尖捏着筷子,还保持着刚才递菜的姿势,像是在确认豆腐有没有掉下去。
文夏看着碗里的豆腐,忽然觉得那点温热的触感从瓷碗传到指尖,又漫到心口。
她低头咬了口豆腐,软嫩的口感裹着汤味,比刚才喝着更暖了些。
窗外的天彻底黑透,餐桌的灯亮着,暖黄的光落在两把椅子上,连曲率微勾的肩膀,都好像被这灯光揉得柔和了点。
吃到一半,曲率忽然抬头看了眼电饭煲:“明天米饭少煮点吧,剩下的加热也费事儿。”
文夏夹青菜的手顿了顿,随即笑点头:“好,明天算准量。”
她看着他低头继续吃饭,动作慢却规整,忽然觉得,添了这把新椅子后,连吃饭的氛围都比之前自在多了。
窗外的夜色已经裹紧了屋子,厨房的灯关了,只剩客厅那盏小灯亮着,暖黄的光落在两把椅子上,显得格外安静。
文夏回到自己房间,往电脑前一坐,才发现屏幕上的文档依旧空白 —— 光标闪了一下又一下,像在嘲笑她的卡壳。
当初搬来表哥家,就是想躲开家里的嘈杂,也避开时青那边的拉扯,安安静静找灵感写新文,可这都快一周了,她连个像样的开头都没敲出来。
指尖无意识点着鼠标,屏幕上方弹出的消息提示让她皱了眉 —— 是时青发来的,内容很简短:“文夏,别闹脾气了,晓棠只是新人,你让着点她怎么了?”
文夏盯着 “让着点” 三个字,指节攥得发白。哪里是 “让着点”?分明是晓棠抄了她未发表的大纲,却倒打一耙说她 “江郎才尽蹭新人热度”,而时青,从头到尾都在劝她 “别计较”。
她深吸一口气,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一边,目光扫过书桌 —— 常用的软皮笔记本已经写满了半本,笔也只剩最后一支黑色的能用,再拖下去,连记录灵感的东西都没了。
文夏想起小区西门外有家 “星光书店”,上次路过时看见玻璃门上贴着 “营业至 22:00”,里面不仅有文具,还有一排文学类的书架,说不定翻两本散文,思路能顺过来些。
她翻出张浅白色便签,笔尖顿了顿,写:“我去西门书店买笔记本,找会儿灵感,大概半小时回,门没锁。”
写完走到客厅,刚要把便签贴在冰箱上,就听见隔壁房门 “吱呀” 开了道缝。
他没出来,只从门缝里传出让人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书店那条路下午下过雨,有积水,走台阶。”
文夏愣了下,回头时只看见门缝里露着的半截白衬衫领口,还有他微勾着的肩膀轮廓。这几天同住,她只知道他是菁菁的哥哥,该叫 “表哥”,连名字都没问过,平时也很少碰面,没想到他会特意提醒。
她攥着便签的手紧了紧,轻声应:“知道了,谢谢表哥。”转身换鞋时,从鞋柜上拿起帆布包,又抓了把零钱 —— 夏天的晚风虽热,总比闷在房间里强。
开门时,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映着墙上的影子,她往下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家门,想着刚才那声简短的提醒,心里那点被时青搅乱的烦躁,好像被晚风刮走了些。
小区里的路灯亮着,树影落在地上晃啊晃,文夏沿着路边的台阶走,果然避开了积水。
晚风裹着草木的味道吹过来,带着点夏天特有的湿润,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钱,忽然觉得,今晚或许真能在书店里,抓住点像样的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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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夏关门的轻响刚落,曲率的笔尖就悬在了稿纸上方 —— 纸上是刚写了一半的线性回归模型公式,残差项还没来得及验算。
他会知道文夏要去书店,并非凭空猜测。今早在她房间,瞥见书桌摊着的软皮笔记本,剩余页数不足十页,最多再用两天就会用完。
更重要的是,这两天,他两次都在饭点撞见她放在饭桌上的电脑,屏幕始终停留在空白文档。
小区周边能同时满足 “买笔记本” 和 “找灵感” 的场所,只有西门那家 “星光书店”—— 便利店只卖普通记事本,文具店关门时间是晚上六点半,只有书店营业至晚上十点,且内部有六排文学类书架,符合 “找灵感” 的需求,从需求与设施的匹配概率来看,她选择书店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二。
他不是想关注她的去向,只是刚才从门缝里扫到她的步幅,下意识算了组数据:她平时步行速度约每秒一点二米,小区到书店直线距离三百二十米,按傍晚行人密度修正,实际步行时间该是二百六十七秒,也就是四分二十七秒。
书店路段积水区域长八米,平均水深两厘米,她的步幅约五十厘米,若走平路,踩进水的概率大约为百分之二点六七?
不对,该修正为 “积水覆盖的步幅数 / 总步幅数”—— 那段路需走约十六步,积水占三步,实际约为百分之十八点七五。可一旦踩中,湿掉的裤脚会让她回家后额外花十二分钟处理,换衣服五分钟,用洗衣机脱水七分钟。
可这十二分钟,刚好是他完成残差分析并验证模型显著性的关键时间。洗衣机运行时的噪音约五十八分贝,会覆盖笔尖划纸的细微声响,导致他无法通过书写节奏判断公式推导是否流畅 —— 这才是他开口的原因,不是关心,只是为了避免研究节奏被打乱。
他低头重新攥紧笔,却又想起她出门时没带水壶。书店门口冰饮柜的冰镇饮料温度约四摄氏度,饮用时温差会让口腔黏膜受刺激,有百分之三十的概率引发短暂咳嗽。
咳嗽声的声压级约六十二分贝,比洗衣机噪音更尖锐,会直接打断他对协方差矩阵的计算,一旦中断,重新核对要多花八分钟。
曲率皱了皱眉,起身走到玄关,把鞋柜上的空水壶往她常放帆布包的位置挪了五厘米,这个距离符合人体工学,按视线覆盖范围模型推算,她回来换鞋时视线扫到水壶的概率是百分之八十五,能直接看到,不用翻找浪费时间,自然也不会因为喝冰饮咳嗽。
他没贴便签,也没打算提,毕竟这些都只是基于 “减少干扰” 的数学判断,没必要解释。
回到书桌前,稿纸上的公式终于继续往下延伸。他盯着残差图的分布趋势,手指在桌面轻轻敲着节奏。
按她的步行速度和书店停留时间推算,八点钟前能到家,全程不会超出他预设的 “无干扰时段”。窗外的蝉鸣频率从四百五十赫兹降到了四百二十赫兹,按声频与湿度关联公式推算,今晚降雨概率低于百分之十,不用再考虑她淋雨的后续麻烦。
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重新变得连贯,曲率没再分神 —— 从推算她去书店的概率,到提醒走台阶,再到挪水壶,不过是用数学逻辑规避干扰的一系列步骤,和同住的那个女孩本身,没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