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进入城主府前,白珑对白清离说,“有一件事,我需要你帮忙……”
那就是,杀城主。
她需要他制住那城主。
“不论你见我处境何险,只要我不唤你,你就不要动。”
…
“我心里有数,不会真等到危及性命的程度。”
彼时,她既强势又温劝地令他答应。
是以,不论是她被妖王献出,还是被投入囚牢、被巡卫抓住,以致到此城主面前时,他都不可有异动,只等这一刻——
仅是等这一刻,就是等这一刻。
【
……
“就是她?”
数数年前的一个晚上,独乐城城主府的暗卫将抓到的可疑之人带到了少城主——也就是城主之独子的眼前。
彼时修为还未及金丹中期,仅仅才结丹成功的少城主打量着被擒下的女修发问。
数日前暗卫就报告说城主府周围似来了一只苍蝇,不是城里原有的那些势力,此新来的蝇虫似乎颇擅隐藏,他们捉了数日竟都不曾捉到。
此时听他讯问,那暗卫首领忙道,“就是她。”
“埋伏了数十兄弟,她都杀了,身法与先前所查的一样,属下们确认是她无疑。”
原本,应该将她带去地牢审讯,问出她身后势力,或者干脆就地杀了,就跟他们一惯的行事一样,但那女修抬起眼,笑着说了一句,就让少城主的杀意转换了对象,瞬间从杀她变成了杀他的手下。
“你说——什么?”
少城主一字一顿,恰似含笑的声音却饱含毒液。
“我说,少城主要不要跟我合作?”
女修笑着重复:“我帮你杀爹,你假装没发现我。”
……
“父上,此刻来自上清宗,已将其击杀。”
偌大的殿中,少城主恭谨又亲近地说。
“上清宗?”
高台之上,一道浑厚的声音犹如从整个大殿发出一样,那种听感,就好像是大殿在发声,而所听之人置身于它其中——是被含在它腹中听它说一样。
但现实显然不是如此,而是一个偌大的身影在高台上说话。
是了,偌大。
就好像人坐在寻常的座椅中恰好匹配一样,那团偌大的身影在那偌大的高台之上也是匹配,若只是画在图中,单单看去,恐怕还看不出异状呢!它们都是那么……诡异的膨大。
“是的,父上,儿已查证,的确是上清宗弟子,这便是他的玉牌。”少城主说着,从手里呈出一物,正是上清宗独有的弟子玉牌。
“哦。”
那高台上吞吐般一声。“看来三大宗都已知晓本尊的事了。”
“请父上勿忧,儿子讯问得,上清宗刺客并不知父上……大事,当只是来刺探……”
“呵呵,吾儿无知,将三大宗以为那乌合之众?既已派亲信,显然不止怀疑,本尊,不能再等了……”
他说着,垂下眼来,那偌大的瞳珠,映着少城主的模样,就如一粒微尘在烈阳中。
少城主垂手欣切道:“是!既父上已准备……儿谨随父上之意!”
“呵呵……好儿子……”
……
少城主退出那座大殿,眼里的激切却冷凝下去:
好儿子?
呵呵……
父亲已经没救了……
他染上了那种叫妖鬼的异毒。
变成如今这种模样亦是拜那所赐。
可是他却不甘就死。
不甘就死,他想说他也是可以保护他的,就算,三大宗不能容忍一个有着元婴修为的妖鬼,一定会来诛杀他,可他也愿意保护他,他们有一个城可以用。
可是父亲不信他能保住他。
即便他不说,他也感觉到了,更何况他说出口了呢,‘吾儿,莫怕,为父怎会带你去死,只是以另一种……形态继续活着罢了……’
此言一出,他便将自己的话咽了回去,父亲已经疯了……
他打算带着整座城,连同他这个亲儿子一同去死!
他惊恐,抗拒,虚与委蛇,他不愿意!
……
“什么?有人闯入了父亲的大殿?!”
“是!是!少主,是一个女修,闯进了禁殿,不过被结界所伤,还没跑出府,我们正在搜寻……”
“搜寻,继续搜寻……”
为什么没杀掉?为什么没成功刺杀,也是,她也不过是金丹……
他想找到她,先下手杀掉她。
既然她没能力杀掉父亲,他就不能让她的话被别人听到。
然而,奇怪,奇怪……他竟也找不到她,就好像她在自家府里凭空消失了一样。
……
“不好!城主出事!”
“少主!禁殿!”
“刺客!刺客袭入!”
直到七日后,大殿终于乱了。
整个城主府仿佛分为两个界限分明的世界:
大殿内,气涌血滚,大殿外,平风静气。
前去试图杀刺客的护卫一半被父亲吸去了性命,另一半陷入沉眠,是等待被吸取生命的姿态,然而,
父亲没有余力再吸取那剩下的多半生力。
“吾儿……”
“吾儿!”
他踉跄赶去,父亲喜唤!
两人都已强弩之末……
“吾儿!杀!”
父亲似号令似温求的声音里,他看到那个刺客眉目高高挑起,她竟然,在笑,高扬的马尾和眼角,命火微末,却灼得人又烧又亮……
他补上了最后一击。
可惜了……
他心中想……
但她必须去死。
谁让她能杀死父亲,而他……必须在她杀死父亲的时机,将她一同杀死……
这样,怎不算慰父亲之死魂呢?刺客的身形连同父亲的一同消失了,他……成功了?
不,不……
不!
‘吾儿,你想借她人之手杀为父,为父好伤心,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掉为父吗?好儿,好儿,从此后为父会寄在你身上……’
不!!
他被寄生了,被寄生了!父亲死了,又没完全死!他留了一手!留了一部分永远寄生留在他身上!
不,不!他不要变成怪物!
……
他接受了父亲的法力,他成了元婴,可他也成了怪物……
日复一日……
他开始怨憎刺客……
都怪她,是她的错,是她没有把父亲完全杀死,他应该在见她的第一眼就将她杀死,这样,他就不会有如今的痛苦……
是了,杀……
】
白珑的眉心,一道狐形的印记闪闪发光……
‘这是一件谢礼哦……’
狐狸的谢礼……
彼时,小千用两条前肢搭着她肩头,向前伸颈,额头与她额间相碰,‘它可以存下储物口袋不能存的东西……’
此时,她的眉间闪着月晕一般的辉光,那城主的记忆……当真被她以身为引,引渡到了这小小的,神妙的礼物中……
但这记忆是在几乎一瞬时涌进来的,她也几乎是一瞬间接收、“看”到了它们,以致她脑海的时间与现世应当的时间产生了反差,现实分明是短短几息的时间,于她的知觉里已如数年之久,尤其是记忆中师姐的模样,令她更是不禁反刍般、度过的更缓,反应回神亦更缓……“不……”
“不好……”
等她回神吐出声音时,她不知是从口中还是神识里对清离说的,只听到自己快速地说,“还有另一个——”
她的话音未落,那偌大的高台之上,虚浮起一个偌大的影子!那影子仿佛一团看不清模样、头尾的怪物,向着她冲钻而来,竟似欲钻进她的肉身,寄居于她!
说时迟那时快,白珑在几乎落声的同时被放到了高台之下,高台之上,白清离一人之力竟将那怪物阻得不得下高台一步。“珑,你先……”
白珑听到白清离的传音,但下一息,他的话戛然而止——
无数道暗箭从白珑身后射向她!
白清离瞳孔骤缩,如若有人能够看清晰,会发现他的眼瞳在那一瞬间里变得非人一般,而那膨胀的怪物仿佛知道白珑危险,或者说,它方才的动作就是为了使他们分开,它显然藏留一手,以致于在白珑被暗箭即将所伤时,蓦地爆发出来,缠住白清离的动作使他慢了那么一息——然而。
然而。
白珑没有被箭所伤……所有那些杀势重重的暗箭,在她的视线里变成了……
“砰”
“砰”
犹如减弱了声的爆竹,烟火……
在靠近她三步之遥时迸裂了开来……
那偌大的怪物濒被收服,以至整座殿中昏昏暗暗,凸显得这炸裂开的烟花愈发璨眼……
白珑怔怔的……
一道缈约的身影挡住了那些箭,箭身在触到她之时,从杀器变成了烟火,师姐……
她张张口,可能发出声音了,也可能没有,只怔怔看着那缥缈身影,仿佛感到她的呼唤,身影朝她俯来……
仿佛一道清风从她发顶拂过……身影出现得缥缈,消失愈渺渺,杳然间,已无痕……
“师……”
大殿里变得明亮。
咔嚓——
有什么皲裂开来的声音。
原来,这座大殿已经跟城主合二为一,与其说城主居于城主府中,不如说这座府……亦已是他。现在,城主已殒,相当半座城主府已坍塌,剩下的半数亦将继坍塌。
“快走!”
王花从殿门冲进来,震声高道。
几乎同时,白清离飞身掠起,带着白珑出殿。
殿外,或者说高高的殿门下,一个护卫的小首领猛地抬头,又迅速低下头去,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他有着一张黝黑的面孔,乍一看粗糙憨实——
恩人,大郎仅以此为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