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千?”
幽森奇诡的夜色里,一座破败的禅寺之外,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在轻轻呼唤。
他着的是一身旧衣,手持一把破伞,天上的雨淅沥落下来,如丝又如线,让这个雨夜禅寺额外有了一种朦朦胧胧的氛围。
但书生的呼唤没有回音。
那破寺里除了淅淅沥沥的落雨声再没有旁的回音,更莫提被唤作“小千”的人的动静。
“小千,你,还好吗?”书生的声音略急,步子亦提起,似禁不住朝那寺里进去,然而他没能进得去,那寺门前仿佛有一道力量阻了他,令他在门外站立时不觉,但靠近时却被阻。
他声色越急切,“小千,小千?小千你可还好?你……你有没有事?你……可不可以答我一声?”
他又急,又切切,但又似乎顾忌着什么,因而急切的声音不算大,只能压着低,但又因为这压低下愈亦难掩的急切,反而显得愈情真意切的焦急和慌怜。
但里面还是没有回音传出。
“小千……”
书生喃喃,目光只望着那庙门,“你别怕……我会救你……我一定会想办法救出你的……”
淅沥的雨丝愈发绵密,书生举伞在破败庙门前的身影越发凄楚可怜。
门内,一道纯白柔弱的身影,她是一个女子,或者说女妖——因为她是有眼睛的人都可看出的女人的模样,却又多了几只摇曳洁白的尾。
她的样貌是那样美丽,美丽而又纯洁——新奇的是,若是单独细看来,她的眼睛是上挑狐狸型的眼,美则美,却当有些许攻击性,但她的眼眸那样纯洁,纯白,仿佛生来被束于高阁、从未见过外人,也从不懂得世间芜事的一尘不染,所以,她是那么纯洁的。
她又是那么柔弱——她的手臂,脖颈,纤腰,踝腕,乃至小脚,都是那样堪人怜爱的柔弱。
但她却被拘囿着。
有说不清是什么的黑色如触肢一样的东西箍在了她身上,她的脖颈,细腰,纤纤的身体,还有她的红唇——那里也有一双‘手’捂住了她!怪不得她不能应和!
这样一个美丽,柔弱,却等人来救的女子,如何不令人心怜?
朦朦的雨夜,这是凄情哀美的一幕。
只除了——
那被锁的女子最终含混的“唔唔唔唔”声倘若细听起来,竟是“放开你娘”“老娘一定弄死你”的……骂骂咧咧。
一道寺门之外,举着伞的书生略微一顿。
“停。”
他的话刚说完,天上的雨丝停下。
他仍持着伞,脸上的深情哀恸依旧在,只是像退潮的水一样浅了些,而那些浅去的神情被困惑取代。
“小千?”
他困惑地蹙眉。
提步。
却是踏上了那门前的台阶。
这一次,他没被阻住。
或者说,阻他的东西跟怪异中止在空中的雨线一样也中止了。
他穿过刚才阻界存在的地方,推开寺门,跨过门槛,步入了幽幽森森的破庵。
“小千。”
他注视着被黑肢锁着的女妖,“错了。”
他看起来像些些烦恼,声音既轻又温和:“你怎么又错了呢?”
不该是这个表情啊。
“你被困在这儿,只我能救你,你不该感激、期盼我吗?”
“唔唔唔唔……!”去你大爷!你把我抓来困在这!我期盼你感激你我是疯了麽!
“你们狐女多情,惯常需要男子,现在我不必你引诱便同你情投意合,你不该当以自己回报我吗?”
“唔!”呸!
“不好,不该。”
他轻摇头,轻呢喃,仿佛轻声地责备她,也像喃喃的说与自己。
“你要爱我啊。”
随着他的声音,那漆黑的触肢愈来愈多,宛如泥浆一样将狐女的口鼻都封堵了住,他的神情却还那么温缓,“小千,这是你的错。我都教你那么多遍,你为何还是学不会呢?你是小千,是狐女啊——”
他的语气,好似在说她本不应该被他教就会的,她本应天生就会的呀!
“你是小千,你受困了,被这所破寺中的妖邪胁迫,不得已引诱过路人,以供妖邪吸食,有一日,你遇到过路的我……”
一见倾心。
不忍相害。
于是反而放走,帮他逃了。但没想到被妖邪发现,妖邪罚惩。
“但是,我亦没有独身逃。”
而是记挂着她,又返回来想救她。
只无奈妖邪阻隔,竟在门外设阻界,使他暂近不得门,暂救不了她……
“你要爱我,我才能冲过那阻隔啊……”
“小千,听到了吗?记住了吗?”
“你要爱我,我才能……救你啊。”
“要爱我——这样,你就再不用受这苦楚了。你记住了吗?”
“你记住了吗?”
“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吗?”
声音仿佛从那些触肢里黏着生入,包裹覆笼向狐女。
过了一会儿,他才回身,提步复向寺门外而去。
破败的门关,阻界又起,待他再次站到门外阶下,天上的雨丝也重新开始落了。
“小千?”
书生模样的男人轻轻唤起。
……
“父仙……”
“父仙……”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虔虔敬敬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
“何事?”
伞下的声音霎时冷淡了,非但冷淡,还让人感觉到他的疏灵缥缈。
“父仙在上,小八十五引荐两位妹修……”那声音愈发敬热。
“哦?”
“父仙在上,两妹修一个筑基中一个筑基后,皆慕我寺已久,其入门礼皆已献,其心至诚!恳求父仙驾临观验!”
伞下伸出一只手,只见两道如蛇影一样的黑雾便突然出现在他手上。
“寿命,运道。”
“是的,父仙,两妹修愿意献寿、献运。”
“呵。”那伞下的父仙一声淡笑,他的徒子便知这已是应许之意。
只见伞下那只手略微一翻,他手上的两道蜿曲的影儿便游进四周的夜色里,再细一看,那四周的夜色哪里是夜,分明是这些不知挤拥了多少的黑雾簇集而来!
油纸伞下,一个全身裹覆在黑袍里的人走出来,赫然就是那父仙的妆扮,然而,他走出伞下,步入黑影里,那伞下凝寂片刻,少息,“小、小千?”却赫然仍是一个书生在轻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