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在杳冥的茶寮,实则是棋室、茶室、待客堂、书斋,甚至杳冥自己的读书、小憩之所,因而处处是他生活痕迹,虽显得乱些,却令人也心神放松。
李儿酿的酸甜香气徐徐熏开。
“你在那城,独乐城,看到城主了吧?”
小师伯想了想,却从这里说起。
白珑一怔,听出这是一句引言,并不是小师伯真正想说的话,毕竟在她和王花走后,独乐城换了城主的事已经传开来,她点点头。
“那就是了,”杳冥道,“那你注意到他年纪了吗?”
白珑眼神一顿。
杳冥:“不错,他年纪跟修为对不上,以他的年纪,若已经修到元婴境,恐怕一句天纵奇才都屈了他,若是真的,三宗都该争相招揽,甚至独乐城也不会是在那夹缝一小城了。”
“凡出所常必有异。他修为恐怕不是自己修得。应当,是继承自上一任城主,他父亲。”
他看白珑发怔的神情,停顿了少顷,到底道:“你师姐,鸾鹤,当年的任务,正与前任城主有关……”
他道,当年那前任城主,有异化妖鬼的迹象,而鸾鹤,正是为那只妖鬼而去。
“但那不是一头寻常的妖鬼。”
白珑脑海中复显着城主的记忆,师姐潜入独乐城,‘我帮你杀爹,你假装没发现我’……城主父子相杀,那少城主借师姐之力杀其父,老城主却死而未尽,竟有一部分寄生在了其子身上,她想起那巨大的怪异的人形……
小师伯看着她,似乎知晓她定在独乐城额外查出了什么,但他没有追问,只是话音一转,“小珑儿可想过,第一头妖鬼从何而来?”
第一头……
“妖鬼在这百年间愈成祸患,三宗不会视而不见,自当究其来源,而那独乐城……”
“师伯是说,妖鬼……源自独乐城?”
“不十分确定,也有八九分。”
当然亦不是全部的妖鬼都起源自那城,但至少,“那城的确曾与妖鬼来源有关。”这才是鸾鹤真正的任务危险之处。
“以前不和你说,也是规矩,现在你已入任务堂,有些事就可以和你说了。虽然按理说和你说这些还是早了些……”
“我们查测,当年的独乐城主,己身为妖鬼,且和其他妖鬼不同的是,他似乎有能力将整个独乐城都化为妖鬼之地,他意图将整个独乐城化为妖鬼城,届时与仙界对立,无数独乐城人会为其吞没裹挟……”
白珑不知自己震怔了多久,她听到自己的艰难的声音,“师姐……”
“她做成了。”杳冥的声音温和,叹息中带着慈悯,“我们不知鸾鹤当时到底做了什么,但她之后,独乐城主消陨,没有化为妖鬼,独乐城也没有沦为妖鬼恶城,且,之后便与旁的仙城一样。”
也就是说,关于独乐城曾经与妖鬼起源有关的疑点,也跟着消去了。
“虽有人质疑她不该抹消——反令我们其后更难查,但,我觉得她是发现了那源头可堵消,所以——”
“以己身,堵消了那源头。”
“小珑儿,你鸾鹤师姐,是舍生取义,杀身成仁。”
……
御兽峰山腰的耘耕园,两个小童正在检查园地里仙鹤爱吃的云苔草,他们是负责养仙鹤的两个童儿,比种云苔草的小弟子等阶高出许多。
“你这个垄上,混了七株碧痕草,你看看,这样怎么成呢?我的仙鹤前几日不肯食,我就知道食料不对。”一个小童道。
“对不住,师兄,我也不知道怎么……”那被训话的弟子喏喏急道。
“不知道?你种的是关乎仙鹤口粮的粮草,怎么能说不知道?!”另一个小童赫然比之前一个脾气更骄些,登时气道,“你知不知道碧痕草仙鹤误食了会发胖,气虚体弱了还发胖,对仙鹤多不好!”
那耘耕园的弟子连连致歉,两个小童才终于息怒离开。
“哼!真不知道这些新弟子怎么回事,我们那时可不敢如此疏忽。”走出耘耕园后,一个忍不住抱怨道。
“都是师祖太好心了,”才什么弟子都能进他们御兽峰,另一个嘀咕到一半,“哎,师祖他老人家今天——带人回来了你见到没?”
“什么?”
“就是,那个,‘白煞’啊,你还没见过她吧?”
两个童儿都是十年前左右进御兽峰的,不巧,就差那么一两年,就一个见识过声名赫赫的白煞,另一个就只听其名没见过其人了。此时闻言,那没见过的小童瞪大了眼狠吸一口气,“白、白、白……!”
“嗯!白煞。”另一个一脸沉重,“咱们师祖太好心了,白煞不知怎么帮了妖族,那炮仗动静那么大,咱们师祖可不就知道她回山了嘛,就把人带回来了。”
“嘶!师祖不怕……”
“他老人家才不怕,以前就想带她回来过!都是看她太‘可怜’了,没别人理她呗……”
另一个小童听得连吸冷气,他早听说过白煞的种种,都说她靠近谁克煞谁,若是亲近一点,就轻则遭劫,重则殒命!可这几年也没见白煞的踪影,这小童儿就慢慢忘了她这岔,没想到今天听到她回山,他还吓得提心想一定避躲她呢!没想到自家师祖把人带回山了!
“那,那,那,”小童儿吓得舌都不利索了,又怕又忍不住,“她真、克煞……?”
“那还有假?”另一个眉毛一扬,“她……”话戛然而止,“大,大师兄!”碧荫的山径间,简行之不知何时现身。
两个小童随着前辈们也都称唤他大师兄。在御兽峰,他似乎是所有人的“大师兄”。
简行之目光从两个小师弟的脸上划过,“长棋,长梅,你们在说什么?”
两个童儿刚要张口争着答,却不知为何在他的视线里忽而一顿,再一看,便觉心虚——师兄的目光……虽然神情和以前都一样,但……不知道怎么的叫他们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做错了事……
“我、我们……”“大师兄……”
到底,“我们在说……白……白道友……”
“这样啊。”
简行之笑着,“但是不是白‘道友’哦,要称白‘前辈’。”
两童儿都傻眼般。
简行之:“不可以没礼数,她是你们的前辈。”
“是……”“是前辈……”
两个童儿本能感到最好不好不乖,学舌一样乖乖重复。
“乖,去吧。”
童儿们跑走。
简行之立在原地,脸上的笑意微微褪色,他垂眼睑,低声:“她不是……”
克煞。
……
暮将起时,白珑从御兽峰告辞,飞回灵均峰。
灵均峰已经洒扫过,净澈的碧荫粉花中,白清离等着她。
白珑一见他,就从他眼中看出“可还好?”的问句,她点点头,“嗯”一声。
脑中关于鸾鹤师姐的事盘结缭绕,她此前刻意未回思的事,今朝都汇涌而出。
“今晚上我要看任务堂给的玉箓,还有万晓前辈的事纪。”再有净化妖丹一事,她没有在任务堂交出妖丹,是顾虑任务堂会直接将其收去,连同其他任务石一样处置,但她同小师伯提及了,小师伯没有多问,但道明日会让人教她些净化的法子……她将这些事一一在脑中过一遍,二人已经来到她石洞府前。
“那……今夜我在这,你去草屋那儿休息,免得我扰你。”她顿住脚,口里的话也不知为何顿滞了下。
其实不止是怕扰他,就像她也不是真的不知为何顿滞一样——她目光停在他身上,掉在两人牵着的手上,然后让自己放了开——
从在合欢谷里就有的怪异的冲动,她似乎除了想牵他,还有旁的触碰他的冲动,但她克制住了,就像此前数次一样。
而白清离也一如既往,不管她口中说的缘由是什么,他都能感觉到——她今夜想单独待着。
夜里,白珑在洞府凝神看事纪玉箓,一如十几年前只有她自己一人时一样。
等她看过一遍时已夜色浓深,她揉了下眉心才去小憩。
……
夜色瞬息,山阑人静。
后山草屋中闭着目的白清离忽而张开了眼。
几近无声的脚步和隐匿的气息在门外愈近。
他开了门。
门外是眼如猎手的白珑。她的眼如猎手般直直盯着他,动作和气息却如狩猎的虎与猫。
他一顿。
然而不待他丁点反应,她已经扑了过来,白清离下意识张手,白珑……
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