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妮爹比小壬爹小个几岁,岁数上远和他成不了叔侄,只是辈分小,所以一个称叔,一个唤一声大侄儿。
他长得颇瘦,个头不高不矮,闻声转过身,容长脸,眼睛不小,只是看起来就闷不声响,使人搭眼一瞧便知是个不擅言辞的汉子。
“叔……”
他站住打招呼,对小壬爹最后一句玩笑话似乎不知道回什么,只露出笑打招呼。又答了他前一句,说是从灵田才回来。
“径直回来的?”
小壬爹抬起手做出个喝酒的动作:“没去闷一个?”
大妮爹人寡言,做活肯卖力气,平常没别的喜好,就独好一口酒,庄村里没有好酒,浊酒浑酒掺水的便宜酒却是有的。小壬爹说的正是大妮爹先前得了工钱不回家,而是先去沽酒喝一回的事。
大妮爹闻这取笑,讷讷摆手,只道家里女人不让。
也是奇,他平常寡言少语,和人交道也口拙身闷,却饮了酒后亢奋身昂。
小壬爹笑眼眯眯,亲热又带着那么一点为长辈的架势,“哟,这可是怕了大妮娘啦?”
说话间招手,却是叫大妮爹上他家门内来说话。
只见那过门堂常年放着好几个木板凳,还有桌子水壶茶杯。
小壬爹笑盯着大妮爹,慢慢悠悠倒着茶:“怎么,你叔亲自给你倒茶了还不来?”
这般一挤兑,大妮爹果然不知回什么。
顿在那里半天还是过了去。
进去后便是喝茶说话。
小壬爹问起许多他去灵田的细事,不时夸“你能挣钱”、“不像我挣不了工钱”,“咱这几家邻舍,你家家底是数得上的,都是我大侄儿能耐啊!”
大妮爹的脸很快红涨。
不多时,小壬娘做好了饭来叫。
小壬爹就道,“一起吃,好容易你回一趟,你婶儿特地加了个菜呢!”
小壬娘也擦着手道:“就是,侄儿,你爷俩喝一盅,我给你俩特意打的好酒,放心,大妮娘要吵你,我和她说!”
半劝半叫,唱唱和和。
大妮爹到堂屋桌上。
小壬爹娘笑道:“大侄在外辛苦,这侄媳妇还不让喝,不对嘛。”
“大侄拿回了钱来,大妮娘难道还能不叫你进门?”
“来陪你叔喝一顿,今天反正休息……”
“这么能挣还不舍得喝啊!”
“这么多人,我就和你近,咱爷俩投缘,来……”
大妮爹晕陶陶、醉醺醺,不知是被捧的还是喝的,不多时就说出了自己带回了多少钱,并家中一些隐私事。
一顿酒食毕,他被送回家。
两家邻隔不过十来步,小壬娘亲自送着大妮爹回来。
大妮娘开门,未看清人先闻酒味。
待看到喝大了的大妮爹,男人两眼如牛眼,一张脸带颈子都烧红了一般,脸上一僵勉强维持笑。
“大妮她娘,你别和大侄吵吵啊,都是你叔和我留他,这才喝了点,”小壬娘朗笑着道:
“都喝得不多,行了,快把侄儿扶进去!”
是夜,邻家传来吵声,
那声音不大,似乎也顾忌着不想叫外头人听着了,也是,大半夜正是睡觉的时候,选这个时候吵架,就是怕叫外人知道笑话。可是再压着的争吵,伤极了气急了也免不得难克制,于是就有那么一两声、想遮掩但没掩得住的动静,从相隔不远的墙院、在这黑漆漆、又安静静的夜里飘游来。
小壬家里三口瞪大了眼、那耳朵竖直直浑不似人耳,只听得邻家的动静,露出“嘻嘻嘻”的笑音:
“嘻嘻,打起来啦……”
“打起来啦!”
“打起来啦~”
妇人声:“酒这么一灌,什么都说了,真不经挑拨”
少女声:“和大妮一样呢,骗她可容易了”
汉子声:“大妮爹打小就这样,从小我没少哄,呵呵,呵呵”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黑漆漆的屋宅,待久了才能看清些,若能看清,便可见床上三条人影,左边笑一声肚皮涨大,又边嘻一句腹鼓如山,涨涨起起,此起彼伏,哪里是寻常凡人模样!
再定睛一看,三条躺睡的怪影不知何时坐了起,而在那炕上亦不知何时支起了一桌:
桌上酒食果茶,热气袅袅,四面四张椅凳,主家三人和客人分别而坐:
“坐坐坐”
“吃吃吃”
“莫客气莫客气”
“来,喝!”
分明是主客皆宜,宾主尽欢。
但转瞬一瞧:那大嚼特嚼肥汁烂嫩的肉块和盛得满满一大海碗的肉汤都徐徐变形,那饭桌上哪还有寻常食物,分明是躺着一个涨红满脸、闭目干瘦的活人!
再看去,那主客四人,不知何时主家三人仍在坐,客人却从座上到了饭桌,那主人家吃得满嘴流油吭哧埋头的,正是刚刚在招待的客人。
数步之外,白珑悬立在半空。
眼前的这一家犹如隔了一道幕布,但又是实打实的存在,她脸上也白肃,盖因这一幕虽是早有心理准备,此时真切见到也比预想得还要邪异,她用神识去“看”:
那三个埋头大嚼的“人”赫然早不是了人面,另有缕缕黑红黑红如血似墨的浊气笼罩眼前屋。
手中任务石早已发热,暗光滚涌,她深吸口气,口中喃语般不知对谁讲:“这就是你想让我看到的吗?”
话一落,那屋中三“人”仿有所感,齐齐抬面:
但见一青面獠牙,一惨白皮勾弯血红唇,另一个粉面红颊,蚕豆眉并滚圆滚圆的眼,哪还是寻常人面,正好似扣了三张夜叉鬼面!
三张面皆不同,却都滴着粘浓涎液,从或笑或弯或大张的口舌獠牙水流成河,同时散着缕缕血黑的妖鬼气。
“斩!”
白珑几乎在同一时运起任务石,去斩那些从三人身上连接出来的蛛网一样的血墨。
灵力透过任务石如利箭一样斩断妖鬼气,但这数缕妖鬼气竟只是少数,甫一断开,竟暴露出更多——
密密麻麻犹如蛛网!笼了整个龙盘村上空!
白珑“嘶”地一声,其中一道正在她身上:
她搭眼一看,这东西看似一缕气,细看却是如藤,似无固定形状,但那扎入身体的一端却如生了利齿的一张口,吸食穿钻,无形的气身也如生满了倒锯。
没丝毫犹豫,她抬掌即斩,这顷刻间,数条血墨断裂,屋内三张妖鬼面霎时暴起,直直冲向她来,白珑身若游鱼,顷刻间拧身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