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白珑打坐冥想,小半神识笼罩在龙盘村周遭。
次日,清早,几道敲门声响起在破旧的木门外。
这木门年久失修,微朽的木屑簌簌下落,门板角里还有丛生的苔绒。
此间的住户昨日才搬来。
门外的来客也像来送礼温居。
他提着一方翠绿翠绿的织篮,里头一尾鲜活鲜活的水鲤。
那绿翠嫩得厉害,是雨后春竹的色样,那鲤也鲜活着,在无水的篮中,却似游水而动似的,曳着肥嫩的身子悠悠而游。
来人瘦瘦长长。
是人形,却比人形些微怪异。
大约是过于瘦长的身条,又或行动间徐徐缓慢,比之常人看起来慢吞吞、行动不足的模样。
好在此时虽清早,天已亮,但朦朦水气,让整个村庄也晨气朦朦,再有村人勤苦,便是这晨起亮光之时,他们也多在这之前,破晓熹微时已经出发。
郊野农人点点。
携礼的来客再次抬手,一副不知该再次叩门,还是再等一等,说不定主家再次听到,说不定这时正欲前来,再次叩响,会不会扰怒了对方?
缠结只是一时,那门扉在这次叩下去前“吱悠”一声,打开了来。
“你……倪?”
开门的,正是此间昨日搬来的“小少女”,内里真正是筑基修士的白珑,此时看着门前立着的人,虽说在开门前她已有所感知,但开得门来,看眼前直立的“人”,到底是口里的话滞了那么一滞。
倪,还与前次相见——不久前她预备唬那村正赵山海前、他和春花睡在侧时一样。
灰黑交间的衣衫,堪像泥地滚过,染了一身土尘一般,然几日前相处,她亦知道,这并非土尘,而是他衣衫便是这颜色。
便是改换过新衫,似乎他也不久就穿成这般样貌。
她几乎觉得自己又要叹一口气了。
“大、人,”倪抬起手,“这个、”
水绿水绿的篮筐里,鲜红的鲤鱼啪地甩了甩尾。
提篮子的主人看起来几分紧张。“谢、礼。我……看大人、姐姐,回来、不、没走……”
白珑:“……”
过了片刻,才将目光从那过于鲜活的鱼身上挪开,眼看门前人紧张,还有愈发磕绊的人语,到底侧侧身,将门内小道露出小半条来,“进来罢……”
“谢、大人。”
眼睛都发亮了,只还端着,只抱着鱼篮给她作了个不伦不类的揖,又经过她时,因她让开的门缝不够宽绰,长条人犹豫了下,到底没扰请她再让开些,只稍稍收身——那细长的腰身就变得更细更高,他弯头钻了门中。
白珑:“……”
这一回,她真在神识里叹出气声了。
倪道,他是来送谢礼的,因为她先前的帮忙,本该早些天就送,可是出了些事,“花儿……春花来不了……”
三人已然进了屋里,白珑的小桌上又摆了茶和果食,凳子多出一张,三人正坐在凳上叙事,倪说这话时身子不住拧动,直看她微笑淡淡,没有追问也没怀疑,才舒口气往下说下去。
因为耽搁了,所以来晚了,请她不要生气,他其实昨日就看见了,“我猜是姐姐、大人,和白白……”
他眼睛转向一旁叫小白的人,比他还说话少呢,道不是很确定,因此昨夜没敢来,今晨是抱着猜测的心绪来。“没想、真是……”
嗯。很合理。
“不知道……姐姐大人,忙什么?我想、帮忙……”
他扭着手指紧张地看她。
白珑微笑。
“这样啊。”
“我正欲查大妮儿死因……”
“我!我帮……!”
“你知道大妮儿的事,那正恰好,我方还想寻一熟识大妮儿的人,只不过,”她偏头,“你不好留下,不然,村人识得你,若是问起,我该如何说?”
“这,这……”倪慌张,看到一旁拿着青布条的小白,“我可以变!扮……我是说、姐姐、帮……”
“我帮你变?”她微笑,“好。不过你记得,欠我一回。”
眼见慌张的少年镇定下来,却没半分怀疑识知,只睁着双过于清澈的眼点头,她扫过一眼余光里的另一只:
这,还未刚幻化人形的有心眼些啊……
*
于是日头愈旺时,龙盘村人都知道新来的外地人,雇了一别村的青年,专给她修补院墙,一天两个灵石!!
“两个灵石?!这一个月的口粮都有了!”
不多时,村人围到木门前:
“小妮女娃,你找人修墙,怎不找我们?”
“是啊,甭看俺老哥几个年岁大,这活俺们干得利索索的!”
“你才来不知道,各村各庄,什么人都有,你找别村的哪有咱本村牢靠?话说,那小伙子,你哪村的?!”
村人倒是想赶那小年轻出村,可见他立在墙头边,那身量又高又直,他们都老歪脖子树了,他可是直溜得不行,那身板,那身量,好家伙,拳头都比人脑袋大!
于是话头又转到她这……
小小个女娃,既老实又腼腆,最应当好说话。
“可是他……他非要……”
小女娃纠结又不甚好意思,可还是艰难道,“他还要帮看家……”
好家伙!就说这力大的壮劳力怎么跑来修墙,原是个混不吝的!——恐怕就是因此才没选灵田里去,这不知哪时盯上的两兄妹,打的是长久混钱的准备呢!
老叟们悻悻然暂离。
接连三日,壮青年每日拿钱、磨洋工。
终于有人坐不住。
这日,申中,村正叫了小妮过去。
“不是不让你修墙,只是这村老老小小,我总要为他们着想不是,你弄个外人在这,照理说不合规矩……”
他老神在在,在院子当中和她说话,亦不让她进屋。
“我、我……”
小少女眼看惊慌。
赵山海啧一声,倒没心难为她一个小孩,只是她这点事让那些老叔烦到他就是不对了,再说,她自己傻,这才几日,那些老家伙看她每日俩灵石都跟剜了自己的心肝肉似的,便给她出主意,既然不好赶那年青人走,那就再加人——
“谁叫他做活慢呢?加几个,也是帮他忙,早完活,也是帮你忙嘛。”
少女喏喏,到底说不出拒绝。
赵山海:“对了,还有,你长久要住下去,再这么可不行——”
怎么?!
——村里老小每日出外干活,你没看见吗?
看见了?
“既然看见,就该知道,村里人人要做活的,你才来,头几日也没叫你,不过你和你哥要久留,那就是村里人,是一个村的,自要和旁人一样,你们也分两人的活计。”
小妮听到前头时脸已经发白,听完了脸已经煞白,“我、我哥做不来,我、我……”
她显然不是个干活的身量,瘦瘦弱弱,近了,还能闻见一身药味,显然药罐子一个,她自己应当也有数——且不说她,还有那个盲眼兄长呢!
那可是个全然做不了活,还得拖后腿——叫妹没照顾他的。
村正抚着胡子不语,不片刻小妮就撑担不住,“我、用灵石行吗……”
做不了活的少女和哥哥,当然不能白住村中,虽然已经租了屋,可是这村是仙宗庇护,不会被什么游散的仙人杀了,或什么灵兽咬了吃了,且村子里代代都是如此,能被选进灵田的要干灵田的活,不能的便做村里的活,都是这样的,你出不了气力,可不就要出灵石?
少女从村正这儿离开,满脸愧惭。
方出村正家门,却听一道小声,“妹子?小妮?”
她循声望过,就见草垛后半边身影,一半掩在草堆后,一半算得劲瘦挺拔,眼见她望过去,招招手示意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