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彼时,白珑被黑气笼住,这团漆黑却古怪得很:
既没有攻击,也没有旁的侵害,反而,就单单是想——困住他们?
不对,“困住”亦不准确:
她看着眼前在此出现的龙盘村路口,这入口她几日来走过几次,一是来时,二是与那村正迷惑时,再就是此番以“仙姑”身份入村,这只有一方小小石界的路口她已经熟悉不会认错,但——
她牵着契兽分别走了几方,却不论走哪个方向,最后出现的“出口”都是这村口,与其说困住,倒不如说,这黑气的幕后魁手,是让她再回龙盘村。
因何?
“为何?”
她攥着契兽手腕,目中端量,口气却声色不显:“我在此事务已了……”
“嘶!”
乍然动静,截断她未完的话,那声音像人声又不像,整团黑漆都都跟着颤动,“嘶嘶!”
紧接着是“簌”!“簌”的动静,这是?
【…他说,村里有坏东西】
什么?
这下,她声色不动的脸上,眼眉跳了下,因这声音从神识里来的,是身旁契兽在与她传音。
【兽语?】
她一时不定。
【嗯……】
便这时,窸窸窣窣的声音陆陆续续传来。
却是:
【你不要走】
【坏东西,害人】
【大妮儿,被害死】
【请你,帮忙】
一道一道传音,遣词断句,都依着那窸窣嘶嘶的怪声。
她听着,脸上却没什么变化,不管是听到坏东西和大妮儿被害,末了,才在嘶嘶声暂停后道,“我的任务是大妮儿的魂魄,保住她身后魂,其余,她是如何死,与我无干。”
黑气陡然粘稠!
如同原本粘稠的黑色里注入浓稠墨汁。
她却如感知不到,或者不为所动,“况且,恕在下直言,阁下说龙盘村有坏东西,依在下看,在下眼前正是一怪东西,眼前的尚自顾不暇,并无有余力管那远方……”
“嘶!”
黑气激怒!
然后便哭泣起来:
“呜!”
【哭了】
白珑一滞。
她有激怒对方以寻破绽之意,但没成想……
且他哭得伤心极了——
就像这浓得发稠的黑漆漆也被牠眼泪冲了似的。
她就又一顿。
“呜……”
“呜……”
“求、请你……”
“杀害人的……坏东西!我有宝,给你……”
耳听得这断续的声音,牠伤怀抽泣,不似高声嚎哭,但黑漆漆里的每一分、每一丝,都流着他的泪线,他没有哭出声,可是他的伤怀那般重。白珑默立在稠雾中,看着数数丈外,同样笼在一团黑漆,却不知是因伤心过度还是泪珠滚刷,以致隐有显露的影身……
长条条,
弯曲曲,
在深深浅浅的黑稠里,像一道润折的弧。
她几乎听到的叹息了。
“莫哭了……”
那边一停。
“你想让我帮什么呢?”
“帮、抓坏东西,报仇。”
“所以,你确定’坏东西’杀害大妮儿,抓住它就是为大妮儿报了仇吗?”
“这、我……”
“倘若大妮儿的死因真是你说的坏物,我帮你是一桩。但若大妮儿的死另有原因,我要帮你的便是两样。”她只看那仿佛局促而拧动的弧影,“而我,从不无故帮人——你一下让我做这疑似两桩,阁下啊,你那宝不知是不是足够酬谢我呢?”
“够,够!”
黑雾里不断冒出:宝珠、珍藕、养灵鱼,还有几条翠幽幽、嫩碧碧、不知是何织就的华美锦衣。最后,是磕绊的急声,“要不要,我筋、骨!很补的!他们,都想吃!”
但那静静的女修一一扫量过:“不足,”她摇头:“你这些都非我想要。”
“那、那……!”
“我可以先帮你,但,日后你要还我一件。”
她缓言说,“就是说,这次算你欠我一个人情,往后我若要求到你,你须还我人情,也须应我一桩事——不论,我要你做的是什么。”
“诺!!”
没任何犹豫,那弯曲长条的弧影霎时兴高采烈道。
“嗯,”她点头,“那你立个心魔誓。”
*
两日后,村正家门口。
“寻亲?”
大门半敞着,一扇闭着的门后头,露着村正半个身子,另一边敞开的门里,是一对一高一低的男女。
男女都年轻,男的看似二十一二岁,女娃更小,十三四的模样。
二人自称是兄妹,从别地而来,寻远亲投奔。
——先前在村口向村里的童儿打听,那童儿说不清,只向她要了一个面果子,便带她们到村正家。这会儿大门外还站了几个跟着来的老叟、幼孩,支棱耳朵往里听。
“是……我们亲戚、叔叔,远房亲戚姓倪,请问村正大人……”
此时开口的是那女娃,声音磕磕绊绊,一看就青涩、不通世故得很。
她旁边个子高高的年轻人安静站着,这时候按说他说话呢,但听说他是个哑的?
哦,不光哑,还是瞎眼。——这个倒是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他眼睛上蒙着那么明显一条青布呢!
又瞎又哑的,真可怜,啧啧。
不过姓倪的话,“村里没姓倪的,”村正的声音传来,“你们找错地了!”
他的声音不甚耐烦,这两日不知是不是没休息好,两只眼下挂着大大的青乌。
“不、不,”对面女娃肉眼可看得慌张,“没、没找错,龙盘村,”她边说着边忙翻手里的包袱,那包袱是青布的,被她一直抱着,这时翻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太着急,零散散掉出来几样:
玉石片、绸缎锦、还有叮铃啷当几块灵石……
“姓倪?”
“哪个泥?”
“老孙头,你听过麽?”
一时,门外的老叟们纷纷议论,还别说,那老孙头寻思少顷,还真想起了个:
“倪?倪对不,我三爷爷那会儿还真认得个姓倪的,莫不是,就是这女娃和小哥的亲戚?”
“孙三瘸?老孙头你说真的?孙三瘸什么时候?”
“那是你瘸爷爷!”
“当然是真的,俺家三爷年轻时候,确认得个姓倪的人,后来他跌了——就是摔断腿,就是那倪小伙把他背回去,说来,三爷说那小伙就是外地来的,虽然他自说是本地的,但本地没姓倪的人家吧?”
“没有,没有,咱这十里八村都没!”
“是吧,俺三爷也这么说,就说他指定怕咱这欺生,才这么扯谎,没和他犟,到底心眼好呢,把他背到了家门口,不过后来没见到几回,可能就搬走?”
说到末了老孙头就不知情了,不过这兄妹没找岔地方是稳了的,姓倪,外地来的,这不都对上了?
女娃子听得眼睛瞪得直直。
不过,“既然没长留下,还是找岔了地儿啊,”村正眯眼慢声,女孩一听果然慌了,他摇头抚胡须:“本村正就是想容留你们,你们也无屋宅可去啊……”
“我们有钱、愿意租!”
…
最后,租下的是老孙头家的屋宅。
因为他想起来的姓倪的人,也是他故去的三爷爷和那倪姓远房亲戚有所认识,所以于情于理,这兄妹俩租他家的屋也算理当。
十个灵石,三个月,两兄妹被领到了老孙头家的宅子——之一,
在村子边边,一个独院,院墙是塌了小半的,门是半扇斜歪的,从银盆大的门缝和墙洞看去,见青草深深,两间破矮土屋蹲在草堆里,屋檐上的茅草不知是旧时的还是鸟兽后来带上去的草种子,茂茂葱葱、青长的长在枯黄里,就……非得是时间才能酝出这样的姿貌。
“这正是我家三爷爷住过的地方呢,要不是你们亲戚和他有故交,寻常人我不租哩!”
十三四的少女面露犹豫,但到底在孙老汉镇静的神色中,说不出不租的话——
小少女感觉到了,要是不租这里,村子里旁处恐怕也不租给她,于是犹豫为难着,到底细声弱气:“不是不想租……只是没有锅也没有被,今晚恐怕住不得……”
“哦,锅被啊……”
老孙头立时道,“旧屋没有,俺家有啊!”
只是得加钱——
锅被,盆盆罐罐、油灯,粮米、扫帚簸箕、打草的锄头、蛇药——草那么深,肯定有蛇,怎么能不备蛇药?等等种种,老孙头家没有的,旁的老王头老李头都帮忙寻了。
最后是一人八块灵石,老孙头家帮的最多,要多给两块。
等忙完已经是暮时,三三两两地村人从地里归,都见着那村边荒空几年的破房住了人,几个老头笑得老脸开花,一个少女倚在缺口的木门里,腼腆、拘谨,又弱里弱气。
不出一顿饭时间,村里就都知道:村里新来一双找亲戚的兄妹,兄是个残废,妹是个傻子,兄妹俩又残又傻,但颇有家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