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家老宅。
岳涧滨毫无形象的瘫在沙发上，懒洋洋的递给张小宝一个厚厚的文件夹，示意张小宝交给岳振霆：“父亲，这是我最近查到的一些东西。”
对面的岳振霆正襟危坐，眼神晦暗不明的看着这个儿子，冷着脸摆摆手：“别给我看这些长篇大论，说你的结论。”
岳涧滨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瘫着：“父亲还记不记得，三月的时候，黄连生的夫人办了个画展。”
“说重点。”岳振霆有些不耐：“我没工夫听你废话。”
“还有，坐好了，你现在这样像什么样子。”
岳涧滨只要扶着扶手直起腰，嘴里吐槽：“像您老那么坐着多累啊。”
说完见岳振霆脸色还是不好看，只好收起嬉皮笑脸，直接说道：“画展之后，黄夫人的画都被人高价获得，我细查了下这些人，发现他们最近都拿到了申城以及周边的纺织、建造、航运、冶炼的单子，金额大小不一，但都是和上面多多少少有些关系，可以长期赚钱。也有人不是为了生意，但自己或者子侄也新谋到了机要部门的肥缺，我怀疑，这些都和买了黄夫人的画有关。”
岳振霆冷下脸：“这些事，不是黄连生区区一个小理事可以做到的。”
“我知道，所以，我想请父亲给我分一些人，我好把背后的人揪出来。”岳涧滨侃侃而谈：“我有种预感，背后一定有条大鱼。”
“不用了。”岳振霆想了想，拒绝了岳涧滨的提议：“我上次就说了，画的事你不要查，现在这件事到此为止，你就不要查了。”
岳涧滨不解的皱起眉：“父亲……这件事……”
“我说了，不要查了！”岳振霆猛的一拍沙发扶手，张小宝缩了缩脖子，藏在岳涧滨身后，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岳涧滨却猛的站了起来：“父亲，我不明白，你让我查黄连生的罪证，现在我查到他和上面勾连，拉帮结派，收受贿赂卖官鬻爵，为什么就不查了？”
岳振霆叹了口气，这个儿子他有些属于管教，现在长大了虽然聪明，但和两个哥哥比还是有些过于方正了。
“难道……”岳涧滨看着岳振霆，迟疑的问道：“父亲您怕了么？”
岳振霆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个儿子，自豪至于又有些许的担心，这样的乱世，他的性格迟早会吃亏的。
“为官，就要为国护法，为民请命，怎么能因为不知道黄连生背后是什么人，就裹足不前了呢？父亲，你这样是不对的。”
岳振霆摇摇头，成年人的世界，根本就没有对错。
他叹口气，斟酌着开了口：“你说得对，可你有没有想过，上面只是让我查黄连生挪用商会公款的证据，爆出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又有什么好处？”
“父亲，做到您这个位置，竟然还事事想着好处？你忘了么？凡我同志应知吾党上对亿万世之祖宗，下对亿万世之后代，中对全国国民与世界人类所负之责任更千百倍於往昔！”
“即使上面只让您查黄连生，发现了别的有损民国利益的事儿，就不应该报上去了？父亲，您还是那个给我们兄妹几个遮风挡雨的巨人么？现在您的所作作为，对得起您的官职么？”
“你这是在教训我？”岳振霆冷下脸：“那我也问问你。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岳涧滨想也不想得到回答：“当然是细查黄连生究竟和什么人勾结了，把这些蛀虫都揪出来。”
“然后呢？”
“然后肃清商界，能者居之。”岳涧滨掷地有声。
“再然后呢？”岳振霆继续问他。
“再然后……就……”岳涧滨一时没有回答上来。
看着自己的儿子，岳振霆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失望。
这个孩子那份赤子之心他不忍心打破，可很多时候，还是得让他知道残忍的真相。
“即使你说的这些都是对的，黄连生认罪伏法不假，可我没有查到黄连生挪用公款的证据，就是失职，再加上查黄连生与人勾结的事不知道会得罪什么人，下场就是罢官回家，甚至被政敌打死在大街上，暴尸街头！”
“然后，你在广州的大哥也会被同僚排挤破产，你二哥也会被罢官，灰溜溜的回河北老家！你妹妹，你妹妹那么小，没有我们的庇佑，她又该怎么活？”
“这就是你所谓的揪出蛀虫，肃清商界的代价！”
“我要做的，不仅仅是官道正义，而是保护你们兄妹几个，还有子孙万代！”
“所以，你愿意做那个殉道者么？”岳振霆见岳涧滨一脸震惊，放柔了语气：“我得为你们几个着想，我不愿意。”
“所以，上面要我做什么，我就只好好完成这一件事就好了。至于其他的，何必想那么多。”
“那也不能……”岳涧滨一脸的难以置信，他知道自己是对的，但却不能说岳振霆是错的，支支吾吾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有一腔热血是好事，但这世上，不是非黑即白的。”岳振霆心有软了：“你想想，如果不靠我，只靠你自己，你能做到商会理事的位置么？”
岳涧滨沉默了，只靠他自己，恐怕这的屁也不是。
“所以，把你的心思放在该放的地方，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岳振霆站起来，拍了拍岳涧滨的肩膀。
岳涧滨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心里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说岳振霆说得对，这世上的人和事没有那么简单，另一个声音说岳振霆这样是不对的，对不起他的理想，可想想兄长们和小妹，他却犹豫了。
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么？
一定有的。
“父亲……”岳涧滨开口：“其实，我们能不能……”
“你是想说，先查清楚黄连生挪用公款的事，然后把画的事儿也查清楚了，一起捅上去？”岳振霆问岳涧滨。
看岳涧滨一脸的吃惊，岳振霆就知道自己猜对了：“那你打算怎么做才能不打草惊蛇？”
岳涧滨又陷入了沉思，这是他根本就没想好的。
这个孩子，还是太年轻了，连谋定而后动的道理都没想明白。
更何况，这孩子怕是根本就不是这块料。
岳振霆叹了口气，不想再和岳涧滨多说，毕竟有些道理，只有他自己才能想明白。
而现在，岳振霆想要叮嘱的其实是另一件事，这也是最开始岳涧滨过来，他对岳涧滨没有好脸色的原因。
他走到书桌前，从最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扔在桌上：“正好我也有事问你，你看看这个。”
岳涧滨收回不知道飘到哪里的思绪，走到桌前拿过文件袋打开，待看清里面的内容，大惊失色：“父亲，你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