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芙蓉穿着一身白衣，静静地站在新闻局门口，似乎在等一个永远也等不到的人。
宁媛媛犹豫了一下，朝她走了过去。
“节哀。”路上人来人往，宁媛媛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说了句客气话。
陆芙蓉微微点了点头，整个人似乎还有些神游天外，许久才轻声说：”多谢。”
黄连生的父母早就已经西去，被小妾毒死又不是什么光彩的死法，老家并没有来人，只有一个从平城来的叫黄连庆的堂弟帮着料理了后事。
因为黄连生才四十多岁，又没有子嗣，这样的人是不能进祖坟的，只能是拉回老家，在祖坟旁找个山头草草埋了。
至于秦绵绵，更是没人管她的身后事，还是陆芙蓉自己掏了钱，才在城郊给秦绵绵买了一小块地下葬。
这对怨偶，死后也还是不要再见面的好。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陆芙蓉就跟着宁媛媛上了她的车。
一起到了百乐庭顶层的客房。
许如清正坐在窗边看着小尤画画，脸上带着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
见到两人进来，小尤停下画笔，回头对着她们笑了一下。
许是被关得太久了，这个女孩始终是腼腆的，安静的不像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这次宁媛媛送给报社的消息里，有一少半都是小尤提供的。
“我已经把东西送到报社了，最晚后天，黄连生的恶心就会见报。”宁媛媛语气里有些不甘心，她最终还是没有找到锁门的那个人。
陆芙蓉安慰的拍了拍宁媛媛的胳膊：”你也尽力了，毕竟过了十年，申大海和姓黄的也都死了，真相如何也没人知道了，你做到这个程度，绣房那些人也会安息的。”
宁媛媛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许如清看着宁媛媛，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些什么，可是太快了，她没有抓住。
“清清，黄连生的消息放出来，怕是就没人关心你是谁了，你以后怎么办？”陆芙蓉的话打断了许如清的思绪。
许如清摇了摇头：”不回去了，我也要带着小尤走了，听人说，再往南到了英租界，洋人多，有钱人多，还有很好的教会学校。媛媛会帮我把宅子卖出去，这一大笔钱足够我和小尤过好日了。”
“那边我听说过，洋人多，但是也很乱，你们两个女孩子怕是艰难。”陆芙蓉有些担忧。
“放心吧，李八万会和我们一起去，等宅子卖出去，他还会把我们在平城的家人接过来，到时候就都不回去了。”许如清笑了笑，眼神里带着些许的憧憬：”那你呢？你也算是解脱了，你后面打算怎么办？”许如清看向陆芙蓉问她。
陆芙蓉笑笑：”黄家已经没什么人了，族里的人再想欺负我一个寡妇，也天高地远的做不了什么，他老家那些东西我也都不打算要了，至于他在申城的产业，我打算都处理掉，然后去宁城置办些产业，媛媛在那边戏园给我谋了个差事，我过去后和媛媛做邻居，日子也有盼头。”
“你要去宁城？你的生意这么好，还要回去么？”许如清有些意外。
宁媛媛点点头：”再好也不是我的，不过我也不是很快回去，我会把手里的产业交给林先生的人，然后再离开。”
“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你们两个女人家，也注意安全。”许如清叮嘱她。
宁媛媛笑了：”你放心吧，有人来接我。”
许如清还想问是谁，但宁媛媛摇摇头，没有告诉她：”我明天有事要回一趟平城，你有什么话要我带过去么？”
“如果方便，去给孔瘸子报个平安吧， 顺便给他几坛好酒，和他说我有钱了，喝点好的，小心别喝死了。”
宁媛媛笑着答应了。
姐妹们又叙了一番旧，吃了晚饭，等送走了陆芙蓉和宁媛媛，时间已经不早，外面还下起了小雨，屋里全是木板的潮气。
许如清看了看窗外，这种天气的百乐庭依然热闹，音乐声，舞女的笑声，透过窗传来，听起来闷闷的。
许如清把窗户打开一条缝，让外面新鲜的空气透进来，才回头看着小尤的房间。
她的房门虚掩着，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的灯光。
这么晚了，小尤竟然还没睡。
她轻叹一口气，姐妹重逢以来，她有意和小尤亲近，可小尤对她，却总是带着些惧怕的疏离，和小时候的活泼霸道判若两人。
十年的分别，十年的囚禁，她们隔着太多的时光，只是几封简短的信件，亲姐妹也变得生疏。更何况，许如清是害怕的，怕小尤会嫌弃她是个让人唾弃的骗子，更怕小尤怨恨她，是她害小尤吃了这么多年苦。
即使小尤说没关系，可她还是害怕。
许如清轻轻敲了敲门，“小尤？”
里面传来一阵窸窣声，然后是小尤略显紧张的回答：“姐姐，我这就睡。”
以前的小尤，可不会叫她姐姐。
许如清心里又是一痛。顺势推开门，看见小尤正手忙脚乱地藏起画板。
“怎么这么晚了，还在画画？”许如清走进房间，看见画板上是一幅未完成的油画——那是一副申江边的黄昏。
可不知怎么的，许如清觉得这幅画奇怪又陌生。
小尤用身体挡住画板，“睡不着。”
许如清在妹妹床边坐下：“小尤，我今晚可以和你睡么？”
小尤似乎有些紧张，低下头看着脚尖：“姐姐，我还想画一会儿，会不会影响你休息？”。
许如清心头一紧，她伸手想抚摸小尤的头发，却在半空中停住了——小尤微微侧头避开了这个动作。
回来后，小尤一直都是这样，躲避她的亲近，也总是借口画画不愿意和她说话。
罢了，终究是她欠小尤的。
许如清叹了口气，失落的放下手：“我……回我房间了，你早些睡。”
“我知道了，姐姐。”小尤语气里还是带着疏离。
人也仍坐在画架前没有动。许如清注意到她右手食指和中指上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茧子，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些许颜料。
“这些年……许如清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想把心里话和小尤说说。。
就在这时候，
一声枪响传来，玻璃窗应声而碎。许如清本能地扑向小尤，将她护在身下。
接着，客厅里传来窗户破碎，有重物落在地上的声音。
“姐姐，我害怕！”小尤在许如清怀里瑟瑟发抖。
许如清隐隐猜到了什么——有人要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