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芙蓉正蹲在灌木丛后面，一只手紧紧的抓着一把枝干，不住的干呕的，脚下已经有一滩看不出模样的液体，正发出酸腐的气味。
那碗猪蹄汤入口很苦，已经完全没有了猪肉的味道。
喝第一口的时候，她就恨不得吐出来。
可强烈的死志却让她强忍着将蹄汤咽了下去，心里竟然还有几分庆幸，如果黄连生真的碰了，就肯定发现了。
喝完后，她就这汤碗输了漱口，然后把碗仔仔细细的洗干净。
活的时候小心翼翼，死了，她也不想给人添麻烦，更不想害了任何人。
做完这一切，她还没有任何痛苦，只觉得，等待死亡的感觉很微妙。
就好像小时候，她在楼上看到父亲托着一个小小的纸袋子进了院门，她知道父亲给自己带了好吃的，可不知道那是什么。
于是眼巴巴的跑下楼，站在门口等着，等一个知道结果，但不知道如何实现的惊喜。
她又开始想自己的父母了。
是了，她的父母。
她就算死，也要和父母在一起。
她不要死在这处冷冰冰的黄府里。
她悄悄的溜出了黄府，就好像很小的时候偷偷躲开门房溜出自己家一样。
只是这次，不会再有母亲骂她淘气了。
所幸她很瘦，轻而易举的从栏杆的间隙钻了出去。
可望着空旷的街道，她却又开始迷茫了。
她现在还能去哪里？
曾经的陆府，已经随着父亲的去世被卖掉充公。
后来她和母亲住的小楼，也被黄连生借口怕她睹物思人，自作主张的卖掉了。
她没有家了。
天大地大，她陆芙蓉竟然无处可去。
她仿佛看到，父母就站在一边的灌木丛中，微笑着对她招手。
两人还都是年轻时的样子。
她忍不住走了过去，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一把刺手的枝干，幻想消失，眼前只有冰冷的墙壁。
她忽然很想哭，却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蹲了下去，将吃下去的晚饭都吐了出来，可这还不够，她不住得干呕，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原来死亡的过程，这么难受。
可她不后悔，只觉得，只要挺过这一阵，就彻底结束了。
爸爸当时死之前，也是这么难受么？
她抬起头，果然看见父亲的身影，微笑着渐渐淡去。
“爸爸……”她低声呢喃：“别留下我……”
“囡儿。”一个模糊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陆芙蓉抬头四下看去，发现母亲正站在自己身后。
陆芙蓉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这一年多了，你太辛苦了。”
“来吧，来妈这里。”
“很快就结束了。”
母亲的声音是那么温柔，温柔的就好像她的臆想。
陆芙蓉眼圈一酸，将头埋在自己臂弯里，低低的抽泣。
胃又开始疼了。
耳边传来了谁的低语，似乎是在呼唤她，可她听不清。
一只手搭在了她的后背上，温暖而有力的。
陆芙蓉诧异的回过头，眨眨眼，母亲的虚影一点点淡去，许如清的脸出现在眼前。
“你怎么了？”许如清的声音有力而清晰。
陆芙蓉茫然的摇摇头：“我……我要和母亲走了。”
没头没尾的话，让许如清觉得有些奇怪，这陆芙蓉的反应，怎么和那些吸嗨了的老烟鬼一样？
宁媛媛却看的清楚：“你这是……是不是自己还藏了一包药？”
陆芙蓉艰难的看向宁媛媛，眼睛无神：“我……”
“不行，得送她去医院。”宁媛媛说着弯腰去拉陆芙蓉的胳膊，尝试着将她拉起。
陆芙蓉扭动着身体拒绝着：“我不要，你放开我。”
许如清见宁媛媛不得法，干脆弯腰把手伸到陆芙蓉的腋下，一用力，就把她扶了起来。
被这样一动，陆芙蓉又干呕了几声，然后用手推着许如清：“别拦我，放我走，好不好……”
“走？你想去哪儿？”许如清从后面紧紧抱住陆芙蓉：“你死了，让姓黄的快活么？”
陆芙蓉愣了片刻，眼神飘忽的看着身后：“我试过了……可老天让他活，我又能怎么办呢？”
“老天不长眼的时候还少么？为这个你就不活了？”许如清恨不得抽陆芙蓉一巴掌：“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你死了，就啥都没有了！”
“没有就没有了……至少……我不用这么痛苦了……”陆芙蓉说着，身子往下一沉，累的许如清差点也栽下去。
“芙蓉，你还有我们，我们带你去医院，别的以后再说，好么？”宁媛媛也帮着许如清扯住陆芙蓉，拖到路上，嘴里也劝着她。
“你……你们……”陆芙蓉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你们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你们知道我有多苦么……”
“活由不得自己，死我就不能做回主么？”
“好死不如赖活着！”许如清干脆打横抱起陆芙蓉走出了灌木丛，宁媛媛的司机听到动静，早就把车停在了她们附近，打开了车门等着，见许如清抱着人出来，犹豫的看着宁媛媛。
陆芙蓉整个人靠在许如清怀里，一边干呕，一边挣脱着许如清的桎梏：“你赖活着过么？你知道我有多苦么？”
“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在强迫我……”
许如清怕摔了她只好蹲下来，对着那司机吼：“过来帮忙啊！”然后低头拍着陆芙蓉的后背：“我都知道，可一定会有办法的，不是么？”
陆芙蓉愣了一下，又扑在许如清的怀里高一声第一声的哭泣。
许如清无奈的抱紧她，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
她知道陆芙蓉过得确实不像外人看来那么如意，可和她的过去比，其实并没有那么差。
“别耽搁了，赶紧送医院吧。”宁媛媛忧心忡忡的给司机使了个眼色：“小刘，过来帮忙。”
小刘凑到许如清跟前，想要接过陆芙蓉，陆芙蓉挣扎了一下，推了小刘一下，力气之大，让小刘也打了个趔趄。
接着她看着许如清，眨了眨眼，眼神忽然又迷离起来，似乎透过许如清的脸看到了另一个人：“我……我不该占了你的画，可我死了，你是不是就可以自由了……”
许如清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