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眠霞直捂着耳朵,已经不想听下去,只想赶紧找个地洞钻进去的好。而狄秋却非常不合时宜地跑了过来,作势就要来“哄人”,直把云眠霞气得不轻。
“别说话,你赶紧走开!”云眠霞斥道。
狄秋这下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回头看了看身后已经笑得前仰后合的众人,愣在那里活像一尊泥塑。
一行人闹了一通之后,这才继续上路。只是接下来,云眠霞的话一下子便少了许多。似乎是被方才弄得实在太难为情,铁青着脸一副要和狄秋闹别扭闹到底的样子。
狄秋无奈,只好乖乖闭上嘴巴跟在最后,只怕多说多错,所以还是不说为好。
过了洛河不远,姜水心一行觉得也是时候分别,便冲狄秋道:“阿和公子,送到前方的驿站便好,剩下的路我们便自己走吧。”
云眠霞闻言,忙一把拉住姜水心的手道:“水心,再让我们送你一程吧。”
“正所谓这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再说你们还有要事去做。已经为我们耽搁了这么多时间,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现在已经到了我们自己的地盘,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我们还是就此分别吧。”
姜水心自然也很舍不得云眠霞,此次机关城一行,她最大的收获就是结交了云眠霞这个朋友。虽然心中有无数的话要与她言说,但现在却也不得不暂时分别了。
云眠霞看了一眼狄秋,不舍道:“那我们处理完事情,就去找你,你可要答应我平平安安的。”
一旁的小月这时连忙跳出来道:“放心吧,有我小月在一定不会让二小姐掉一根汗毛的。”
姜水心冲怀中掏出之前交给狄秋的那枚令牌放入云眠霞的手中:“云娘,之前你不是说想要一枚这个玩意玩吗?现在我就将这令牌送给你,以后也方便你来京都寻我。只要向京都丛叶府的人出示,他们就会带你来找我的。”
“是吗?那可太好了!”云眠霞毫不客气地接过那枚令牌在手中把玩起来。
后面的季先生见状欲言又止,脸色有些不自在,但既然姜水心已经下定了决心,却也不好多说什么,便由她去了。想到这次机关城一行,自己让姜水心身陷危急,若不是狄秋几人鼎力相助,只怕自己也没办法回京复命。说来,自己在心底还是信任他们的。
这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姜水心与云眠霞又叙了一段话后,终于依依不舍与她辞行。而宁俊涛等这一刻,都不知已经多久。他早就挂念宁勋不已,盼着早日启程回去。
见姜水心一走,便忙冲狄秋道:“总算是把他们送走了,狄秋我现在赶紧去找勋儿吧。”
狄秋点头道:“我也与你一样着急,不过以后还是都叫我阿和吧,现在正值多事之秋,我们还得防范周全一些。”
宁俊涛点了点头,想着赶紧找到儿子,便劝他与自己归隐了去。这段时间的遭遇,已经令他心力交瘁,倘若像机关城这样的事情再遇上几次,只怕就未必有那么好的运气活下来了。与其每日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倒不如赶紧从中抽身的好。虽然窝囊是窝囊了些,但总算不用这样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一行人就这样从北境折返,又要南下原路回去。可等到洛河之时,忽然遇上河水暴涨。望着眼前的凶涛骇浪,连问了许多船家都直言不愿渡河。船家声称,这洛河不像别处潮汛有序,有时候河水一旦暴涨,便要持续半月甚至数月有余,让他们还是趁早打消渡河的念头。
狄秋没辙,虽然自己水性颇好,但云娘却是北方人,并不识水性。虽然强逼着船家渡河也不外乎一个法子,但倘若出现什么意外,却是没有救命之法。
正当众人束手无策之际,河面上竟然有一点黑星远远朝着岸边飘来。狄秋还当是自己看错了,连忙指着那黑星的方向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云眠霞极目远眺,也看见了黑星,口中道:“好像是个人?”
船家闻言,站起身来,直呼不可思议:“这样的风浪,怎会有人强行渡河呢?他这是不要命了!”
说话间,那点黑星已经越来越近。众人瞧出那果然是一个人,但蹊跷的是这人坐的压根就不是一叶舟,却是一个巨大的葫芦。那人手中撑着一根细长的木浆,端坐在葫芦中间,似乎全然不惧这河中巨浪。
直到那人靠岸,狄秋几人这才连忙追了过去。走到近前,只见是一个半外半俗的道人,满脸骇人的伤疤,衣襟敞开了一半,露出半面胸膛,仿佛一点也不惧怕这北境的寒冷气候。头上的发髻瞧着油腻不堪,也不知多久没有洗过了。端的像是一个云游江湖之人。
狄秋上前抱拳道:“道长在这样的情况下竟敢只身渡河,胆识实在可敬可佩。”
那道人笑道:“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是我怕的,怎么?你们几个小辈在此想要渡河吗?”
狄秋不好意思道:“我们确实想要渡河,只是这里的船家都说着河面上现在风浪正急,都不愿做我们的生意。不知道长可否行个方便,渡我们几人去对岸呢?”
“哈哈哈……你这个小辈却太无知了些。”那道人笑道,“我这葫芦也就经得起两人同乘,你们这么多人要都坐上去,非沉河喂了龙王不可。”
云眠霞早就注意到这道人身下的葫芦,这葫芦在南方很多,但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不禁感到十分好奇。于是便问到:“道长,你这葫芦是从哪里来的?怎会生得如此大个?”
“小姑娘,我这葫芦在北境自然是见不到了,不过在南疆却多的是,我这还不算是最大的。要说那最大的葫芦,别说是载两个人,就算你们都坐上来,那也不是什么难事。”那道人骄傲地解释道。
“真的吗?那我以后可一定要去南疆看一看你说的那个大葫芦。”云眠霞惊喜道。
可一旁的钱金虎听了道人的这番说辞,却是不信,口中道:“你这葫芦虽大,算得上世间少有,但你若说还有比这更大的我却不信。”
“怎么就不信了,我说有那便是真的有。若非那些个葫芦实在太大了些,背上行走不便,我也不会选这只了。”说着,道人将手中木浆一抛,将葫芦背在了背上。原来,这葫芦并不是只做船舟来用,看起来还另有其他用途。
狄秋见这道人背上了葫芦作势要走,连忙拦住道:“道长且慢,我们实在有十分要紧的事情要去对岸,能否将我们三人先送过去。”说着,便指了指云眠霞还有宁俊涛,倒是没有把金门三侠算在内。
这下钱金虎立刻就不答应了:“阿和兄弟这是何意?要走便一同走,怎的弃我们于不顾?”
“是啊,我们也要一同去。”钱金狮与钱金豹忙不迭地道。
狄秋皱了皱眉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还急着去找人,你们且等这潮汛过去,到时候再与我们会合便是,又何须这样?”
“不行!我不依!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你怎算得准这等的时候,毒不会发作起来?”钱金虎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心中想着狄秋定是要以此为借口好甩了他们,所以横竖都是不答应。
那道人见两人争吵起来,忙制止道:“打住,打住!我却还没说要载你们过河呢,怎的就自说自话起来了?你们要渡河却也不用着急,过不得几日这河水就消退下去了,何必要急于这一时呢?”
狄秋无奈道:“道长言之有理,但我们有几位朋友要寻,耽搁不得时间,所以才不得已想要麻烦您。”
那道人眯着眼睛道:“你这倒是让我想起,前些也有两男一女,也是说是要渡河去找朋友,不知道你们要找的是不是他们了。”
“两男一女?”狄秋怔了一怔,宁勋、席明智还有吕杏儿不正好是两男一女吗?莫非事情就当真这么凑巧?
一旁的宁俊涛也同时想到了这一点,连忙问道:“请问道长这三人的容貌、衣着还有年纪如何呢?”
那道人想了想后道:“当时离得远,倒是没瞧个明白。只记得其中那个女娃儿穿的一身红衣,另外两个男子年纪相当与你倒是差不多。”道长说着,指了指狄秋。
“果真是!”宁俊涛听罢喜道,“看来我们不用费工夫了,定勋儿他们已经过河来寻我们了。”
狄秋行事向来把细,这道人说自己见到两男一女,其中一人又与吕杏儿衣着风格相仿,确实有可能是三人。但更细节的地方,却还不甚清楚。
于是又问道:“那请问道长,这三人是何时渡河的?”
那道人掐指一算,口中道:“大概四日以前吧。”
算来在机关城的几日,与自己在路上的时间,倒也和宁勋他们大致从森林里脱险的时间多少对得上,狄秋更是多信了几分。
便冲云眠霞道:“云娘,你觉得如何?会是宁勋他们吗?”
云眠霞望着涛涛河水,沉思了一番,这才道:“倘若真是宁勋他们,我们若还继续南下,岂不是和他们错过而过了吗?到时候在转头北上,只怕就追不上他们的脚步了。”
“云娘说的是。”宁俊涛也道:“若勋儿他们当真已经往北去了,我们一去一返耽误时间不说。要是回来的路上再遇到这洛河河水暴涨,到时候又要耽误不知道多少时间了。”
狄秋听了两人的意见,也觉十分在理。但细细一思,又不免担心这道人说的两男一女会有差错。倘若不是宁勋三人,自己继续北上去寻他们,只怕南辕北辙,更离得远了。
那道人见狄秋几人合计半天,亦是下不了决心,不由地笑道:“方才这位老人家说的其实不无道理,横竖你们现在也没办法渡河,不如先去寻那三位看看,倘若不是要找的人,再重新渡河南下不就好了?到时候,这河水也该退去。”话里话外的意思,无不表明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载他们渡河了。
狄秋见这道人说动不了,也只好作罢。叹了口气道:“那便先去寻寻看,既然只比我们多了四天的脚程,也还能追得上。倘若不是,我们再回头吧。”
眼看狄秋做下决定,一旁的金门三侠总算放下了心。暗道:只要不分开,那自己三人身上的毒自然是有救的。
可正当几人开口细问那三人自何处渡河上岸之际,却忽闻不远处的船家冲着大喊道:“姑娘!那边危险,快退回来!”
这一喊,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众人定睛一看,只见一名女子,站在河岸边上,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盯着汹涌的河水,伸展着双臂,似乎要寻短见。船家正朝着她的背影,不断地劝阻着。
云眠霞最是性急,一见如此便连忙朝着那女人的方向奔了过去。可才跑了几步,却猛然停了下来。捂着嘴难以置信道:“胭脂鬼你在做什么?不想想你的长舌鬼了吗?”
听到身后连叠的脚步声,胭脂鬼缓缓回过头来。认出是之前帮过自己的云眠霞,不由地惨笑一声,道:“你已寻回了你的如意郎君了么?”
云眠霞看着胭脂鬼惨白的面庞,心中讶异非常,这才短短几日为何胭脂鬼就变成了这样一副模样?
拥有姣好面容的胭脂鬼,此时形容枯槁,迎风若纸,头发中掺杂着一缕缕的白色。河风一吹,银白的发丝在风中飞扬起来。
望着判若两人的胭脂鬼,云眠霞的心也仿若她临岸的脚步摇摇欲坠。她伸出一只手来,冲胭脂鬼道:“有什么话你且回来再说,好吗?”
“回来?只怕是再也回不来了……”胭脂鬼自嘲地一笑,一滴泪珠从眼眶中飘出,随着风化作一道泪痕,在她落寞的脸上画出一条弧线。
狄秋几人站在云眠霞的身后,不敢轻举妄动,他们认不得胭脂鬼,只是默默听着云眠霞两人的对话。
云眠霞见劝不了胭脂鬼,但她偏又不晓得胭脂鬼寻短见的缘由,也是不敢轻易开口,更是不敢再提那长舌鬼半句。只是暗自揣测这事情,与长舌鬼定脱不了关系。
“胭脂鬼,你还年轻,这世上还有许多事情你还没有经历过,没有享受过,你难道甘心就这么死了吗?”云眠霞道。
胭脂鬼听了如赛没听,只是望着那河面惨然道:“遗我一个人,纵使历经世间所有,又何堪这寂寞?”说罢,仰面闭眼朝着面前的河水纵身一跃,投入了涛涛河水之中。
“不要!”云眠霞大喊一声,快步奔上前去,奈何她用上了轻功,但也已经只能见到河面上激起的一阵水花。
狄秋见状,未等云眠霞开口,提足就要跟着跳入河中。可谁能料到,人还未扑将出去,一只大手便拦腰抱住了他。
狄秋回头一看,惊了一跳,竟然是那背着葫芦的道人。他怒道:“人命关天,你这是做什么?”
这道人身形之快,方才从人群最后跃来一把拦下狄秋,竟然没有人的眼睛跟上了他。
狄秋挣扎了一阵,却是无论如何也脱不开身,而胭脂鬼早已经被汹涌的河水不知道卷到了哪里。
道人见状,这才松开手去,淡淡道:“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她已经没有生欲,救上来也是枉然。更何况这样湍急的河水,你下去也是白白送死,还是留着这条性命去找你那三位朋友去吧。”
狄秋虽然水性不错,但面对洛河目前的水况却也难说得上有把握能救得胭脂鬼上来,但横竖他也总该一试。只可惜,现在说什么也已经晚了。胭脂鬼一瞬已经冲出数十丈远,现在再要搭救也绝对没有希望。
他不禁气恼道:“你这赖道人,不愿渡我们过河也就罢了,却掺和我们什么闲事?”
话音刚落,却见一旁的云眠霞猛地抱住了狄秋,冲他直直摇头,要他别再说了。
那道人微微一笑:“又一个痴人耳。”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背着他那硕大的葫芦走了。
狄秋环抱着云眠霞,长叹了一声,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末了,才明白过来方才着道人话中意味,只是河岸边已经再见不到其身影。
宁俊涛走上前来拍了拍狄秋的肩膀:“罢了,那道人虽然无情,但说的确实是实话。方才这女子死意已决,纵使你能救得她的人,却也救不了她的心。”
狄秋只是默默无言,心里却想着是否救得了她的心,却也当试一试才知道。了生大师当初,不正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吗?
一行人就这样站在河岸边上,望着洛河的河面,心里各自想着什么,却是没有一个人想要提足离开。
直到过了许久,云眠霞这才提议道:“这胭脂鬼说来也是个痴情之人,如今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实在可怜。不如我们在这河岸边上为胭脂鬼立一座墓碑,他日也方便温吞鬼与长舌鬼来寻认。”
云眠霞的一番话正好说到了众人的心坎上,这胭脂鬼虽然死了,但这世上却还有记得她的人。自己既然遇见,总不能就这样撒手离去。于是,便都都颔首答应,各自去搜寻置备之物,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