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那日,狄秋众人躲入马进家中密室,却被宁勋无意中踏破一处地道的入口所在。马识与马进又何曾想到过,自己这为保万全之策所开凿的逃生之路,终究没来得及用上,到头来却给他人作了嫁衣。
天所幸下,终究保全了这苦命的一行人安然无恙离开了芙蓉镇。然而,虽此身前再无李清知的爪牙追兵,但前路迷茫即将背井离乡,却都不知将来在哪。一时间,更是难言欣喜亦或是悲凉。
狄秋与吕杏儿怀抱亲人,星夜之下步至席守义义庄门前,略一叩门却是无人响应,只瞧见门前一串新鲜的马蹄印不知指向何方。
无可奈何之下,狄秋只有闯门而入,为三位长辈挑了棺材入葬。临行前,念及席寸义尤陷险地尚未救出,便修书一封,连同棺材费用一并放在了案上。
只心中暗念:其虽不义,却非大奸大恶之徒。只我薄才鲜能救他不得,自怀罪愆,尤是不仁。此生,当牢记欠他一命,唯他日再图报之家人。
待到狄氏夫妇与吕城入土,众人在其坟前俱行大礼。狄秋与吕杏儿恸哭难抑,只涕泪如雨。一朝脱去禁锢,如今却无亲人相伴,余生孤苦,又与何人去说?
延至深夜,打更人喝了一圈,城里鸡鸣犬吠,已至耳畔。但忖身份敏感,众人亦不敢多作停留。撒毕纸钱,便上路北行。
直至到了金门渡口,狄秋伤重难耐,众人稍作停留为其寻了良医诊治以外,其余时候皆是不敢驻足,尤是怕李清知的黑手从背后伸来。
好在,一路上边陲风景,多是平坦的丘陵,山泽树林,溪水憩亭,一行人路上倒不颠簸疲惫。
若是饿了便摘林子中的枝头水果,渴了就喝甘冽的山泉。狄秋需要服药的时候,众人便会坐下生火煎药,再打几只野兔、山鸡过来充做正餐。
就这样,一边将养身体,一边闷头赶路,一行人已经离得芙蓉镇越来越远,心中负担也逐渐减轻。
这一日,狄秋一行行至一处无名小镇。裴敬之突然冲几人道:“我们既然已经行了这么远,想必那李清知不会再追过来了。我父子二人有句话,这些日来一直萦绕心头难以挥散。只因太过难以启齿,实在说不出口。但至今时今地,却是再不容情也当说了……”
“裴伯伯,是想请辞是吗?”狄秋似早已洞察,也不教裴敬之为难,先他一步道了出来。
裴敬之面色一窘,不敢直视狄秋双目,却想不到自己心中所念,原在其眼中早不是什么秘密,只能艰难地点头承认:“此处向东,便是裴朗母亲的娘家,所以我们想着……。”
话未说毕,狄秋已面露笑容,打断道:“其实一出芙蓉镇,裴伯伯本就可以自寻出路。只怜我痛失双亲又重伤未愈,才陪至此处。狄秋如何不深感大德,又哪敢再苛求继续护助。”
“我……”裴敬之但闻狄秋此言,更是惭愧,不由地湿润了眼眶,含泪道,“好世侄,你这样说却羞煞裴伯伯了……”
狄秋见此,亦是新潮澎湃,上前扶道:“裴伯伯千万别这样说,您为搭救家严,尽心尽力,狄秋如何不知。只我身负血海深仇,迟早要去寻那范无救雪恨。其中艰难险阻,祸福难料,怎敢拖累了您和裴朗。只期盼,您能体谅狄秋一点私心。还望裴伯伯能放心远走,待到他日狄秋大仇得报,还能到裴伯伯膝下,养您终老。总算这世上还有人怜我爱我,不致无依无靠。”
“好……好……”裴敬之重重点头道,“此一离芙蓉镇,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当再无往日那样从容岁月,世侄一路可要万分小心。”
说罢,又招来裴朗,指道:“你狄大哥此一去千难万险,你亦要好好作别,他日若能重逢,却别忘了今时今日,是谁拼了性命救你出来的。”
“狄大哥……”裴朗口中嚅嗫,浑身颤抖,只满心的不舍,“以前,你与宁勋笑我是个酸秀才,我还老大不情愿。总自认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们习武之人方是那不入流的。如今回头看看,那害我们的李清知却是个读书人,救我们的反倒是你这‘不入流的’。若是未来能再相聚,还请再唤我一声裴秀才吧,到那时,我定不会恼了。”
众人情至此刻,皆是动容,却冷不丁为裴朗这番话弄得笑出了声来。狄秋上前紧紧一拥道:“何必未来,如今唤你,你也不许恼,裴秀才,裴秀才!”
就这样,两人挥手作别,与狄秋几人分了道路。虽然,不知将来何时能够重逢,众人又会变成何等模样,但这路还得继续走下去。
末了,狄秋与其余四人依依不舍地进了镇。刚好,这时刚至晌午,众人一路风尘仆仆也都饿了。虽然那野果与野味吃得滋味不差,但总算没有调味,实在寡淡得紧。难得遇上市镇,便想着好好饱餐一顿。于是,一行人便循着饭菜香气,钻进到路旁的一家酒馆里头。
待到依次坐定,宁俊涛吆喝小厮道:“先来两大坛子陈年的女儿红,下酒菜就酱牛肉,盐焗花生,鸡丝芹,炸土豆片,醋溜黄瓜一样都依双份的量上来。”
小厮一听这人吆喝的菜名倒是寻常,只是这陈年女儿红却是不易得。便问:“客官,下酒菜倒是有的是,只是这陈年女儿红价格可颇高,不知几位……”
宁家家底本就丰厚,这一路上花销全仗宁俊涛带出的银两。但行至此地却也已经花得七七八八,只有一些未得典当的珠宝尚未找开。
于是,便掏出一颗宝石往桌上一拍道:“你看着可够了吗?”
小厮愣住了,他哪里认得了这物什,拿到手掌中央仔细端详了一番,口中道:“这……这我可不好做主,还需掌柜的来看看。”
“去吧去吧,先把下酒菜端上来,你再慢慢喊你的掌柜的来。”宁俊涛挥了挥手。
只不多时,小厮领了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大肚腩男人前来。瞧着模样,一身的市侩气,衣着还算得体,确实是个掌柜模样。
但见几人衣着考究,气度不凡。掌柜这时忙端正了模样,道:“几位大爷,方才店里的小二说几位要用来支付饭钱的,可有这事吗?”
“不错。”宁俊涛回道,“不是说让下酒菜先上来吗?怎么掌柜的只人金银不认这宝石?”
“不……不敢,不敢。”掌柜的立马摆手道,“只是,我们店小怕找不开。还望大爷有现银的话,还是用现银支付的好。”
这一下,宁俊涛倒是为难了,他身上只有这些宝石,现银却是一分也没有。于是道:“这既然找不开的话,那便去找当铺当了,换得现银来找。”
“这……”掌柜踌躇了一阵,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开这酒馆多年,可从未遇到过这种客人。
宁俊涛年轻时走南闯北也见过不少世面,知道这老板有自己的算盘。便道:“掌柜的,我们只是路过的商人,这一趟打南边过来,做了这宝石的生意。本想在此歇歇脚,顺便把这宝石出手。但那买家却还没与我们照面,所以身上没有什么现银。不如这样,劳驾你去当铺一趟,这辛苦费自然不会少了你的。”
掌柜的一听,顿时心花怒放。他担心就担心在这宝石来路不正,要是偷来或者抢来的,到时候官府找上他来,可是一桩重罪。既然眼前这几人是正经商人,自己这去一趟当铺又有钱可赚,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放心以后,掌柜的倒也不客气,立马讲起价来:“大爷,那我这一番去当铺,可有多少钱拿呢?”
宁俊涛笑道:“自不会亏待了你,你若当得多,那就给你的也多,当的少了,那给你的也就少了。”
“得嘞,那我这就去了。”掌柜立马答应道,“德子,你赶紧给客官上菜。”
那小厮愣了愣,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又问了一句:“那女儿红还上吗?”
“上!当然得上了!”掌柜的道,“我们这不仅有上好的女儿红,还有陈年花雕,客官不知要不要也尝一尝看看?”
“有自然要尝一尝了,就都上吧。”宁俊涛豪爽地道。
掌柜笑盈盈地道:“那几位先吃着喝着,我去去就来,有什么事情就喊德子,他会为诸位安排的。”
说罢,连往门外走了几步,招来那名叫德子的小二道:“这几位大爷可是金主,你要小心伺候好了,知道了吗?”
德子道:“知道了,不过既然这几位客官如此金贵,为何您不去伺候,让我去当铺呢?这一粒什么石头,当真值那么多钱吗?”
“啰嗦,叫你去你就去!”掌柜拍了一下德子的脑袋,忙不迭地走了。
狄秋见那掌柜去得急,回过头来问宁俊涛:“让这掌柜的去当铺合适吗?会不会中途把宝石给咪了?”
“不会。”宁俊涛摆了摆手道,“这人虽然满肚子生意算盘,却不是个黑心的主。你没看他甚至都不让那个名叫德子的小厮去当铺吗?为的就是自己这掌柜的身份出面,好多当些钱来,这样他的打赏自然也不会少了。”
经宁俊涛这么一说,狄秋这才放心下来。若是这一进镇就遇上黑店,那这里却也不适合久待了。
有了掌柜的话,很快德子便上了一桌子的菜,那陈年的花雕与女儿红也从后院的地底下现取了出来。
宁俊涛一看,这酒坛上的泥巴,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店还算不错,有这好东西。”
一旁的吕杏儿忙道:“这酒当真就那么好喝吗?我常看爹与梁伯对饮,只是这味道太冲了,我闻着就受不了,更别说喝了。”
“吕姑娘这酒是穿肠毒药,男人身子健壮,饮也就罢了,可女人却是沾不得半点,不然醉死过去,可救也救不活。”宁勋道。说着便给狄秋与宁俊涛斟了满满的两大碗。
吕杏儿见他们撇下自己,要自个儿享用,立刻就生气了,口中道:“胡扯鬼扯,什么穿肠毒药,当我是三岁小孩哄骗么?这回我偏不依,说什么也要尝一尝不可!”
狄秋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咧嘴大笑,忙取了一只碗,“咕咚咕咚”给吕杏儿斟满。口中道:“那你就饮完这一大碗,一滴都不准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