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浮云寺中解禅机
毕毛思2021-06-20 18:175,262

  三天之期转眼便逝,狄秋总算从睡眠中缓缓醒来。而苏醒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忙着去问那宋吞酒的下落。

  吕杏儿不知其是否真的清醒,只忙喂他喝了几口热茶,并问了一番当日的情形。

  结果,狄秋俱是答不上来,只含含糊糊地说着,那酒如何滋味。入口之后,便天旋地转,再没有其他知觉。

  吕杏儿无法,只能一五一十,将宋吞酒约他三日后于浮云寺约会之事细细说了一番。这才指着窗外道:“你已经睡了快足三日,现在还差两个时辰太阳就要下山。我们立刻赶去浮云寺,兴许还来得及。”

  宋吞酒口中所言的浮云寺,乃小镇上唯一一座寺庙,找起来倒不算困难。狄秋四人向同福客栈的老板问了去路,老板告诉他们,这浮云寺在镇中央的一座丘陵之顶。不过这寺庙极小,只住了一个老和尚,要拜神求佛却不适合到此。

  咋一听,狄秋自不觉有什么特别,只当这浮云寺可能是一座古刹。于是问明的方向后便急急赶将过去。

  虽说这三日三夜米水未沾,但这时起身便要急赶崎岖山路,狄秋却是没诉半句苦。众人都暗道他这般心性实在执拗得过了头,但眼下既是下定决心要弄清楚这老乞儿的身份,也只好尽力陪伴一同去这浮云寺。

  待上到山顶,四人果不其然见到一座寺庙。只意外的是,眼前这寺庙老旧不堪年久失修,却与想象中的古刹宝寺大相径庭。

  狄秋虽然惊异,但尤是顾虑这佛门清净之地,不敢高声呼喊。遂先踏入佛殿寻找主持的身影,好打个问询。

  只是这大殿之中的陈设却也与其它地方亦迥然不同,中央的佛像金身泥塑,连五官却也没有,根本看不出是一尊佛像。地上更无蒲团之物,供人跪拜行礼,香火炉鼎那就更不用说了。凡是寻常寺庙该有的,此处却是一无所有,倒是奇怪的陈设处处皆是。

  “狄大哥,这浮云寺怎么如此特别?难怪那客栈老板说此处不适合拜神求佛,端的连佛像也没有,却如何教信徒愿跪得下来。”吕杏儿忍不住道。

  狄秋摇了摇头,也道不明个所以然。只觉这浮云寺虽然看着是古怪,四处却透露着威严正气。尤其是那一尊没有面容的佛像,让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正当众人不知所措时,忽从后院走出一个女子。四人定睛一看都是一愣,这佛门之地怎会有女人在?

  只瞧得这女子,身着一件洗得褪了色的青色长裙,乌云落瀑,一根木钗贯发,双目清澈,面色似雪。十指纤长,指尖粗糙泛红,地地道道一个秀丽的农家少女模样。

  少女见得狄秋四人,从容缓步迎来口道万福,敛衽行礼。

  狄秋四人还了一礼,正要开口问询,却听得这少女自顾自地说道:“奴家名叫茶花,这就为几位施主看茶。”

  狄秋惊了一惊,本还道这女子是来这浮云寺问卦求签,或者是拜佛祈佑,却不料竟然真是这浮云寺之人。

  正当众人狐疑不定之际,这名为茶花的少女已经自顾自地回了后殿,似乎确实是为几人沏茶去了。

  直待人走远后,吕杏儿忍不住冲狄秋附耳道:“狄大哥,好生奇怪,这浮云寺怎么会有女子?听她言语,仿佛不是来烧香,倒是在这长住的。”

  “我也是奇怪,这小镇连个名字都没有,倒是这寺庙倒是有个称呼。要说这寺庙里住着个大和尚,或是香火鼎盛也就罢了,可这里破烂古旧不说,连个佛像都不合规矩。尤其,这里头还住了个女子,实在是说不通。”狄秋道。

  几人猜测一番,具是没有答案。少时,茶花沏了四杯茶水出来,端放在地上,口中道:“施主请慢用,我师父了生大师尚未归来,望诸位稍候。”

  这大殿之内明明白白地摆着桌椅,茶花却愣是不将茶水放在桌上,而是席地而放。一旁的宁勋见了再忍不住,质问道:“你为何要将茶水放在地上,难不成要我们像牲畜一样低下脖颈去饮吗?”

  茶花听了这话却不以为忤,只是淡淡道:“施主请自便。”

  “你……”宁勋气不打一处来,这茶他不看还好,这列在地上,反倒像侮辱他们四人一般。

  狄秋见状忙打了个圆场:“这红丸国如此之大,各地寺庙有不同的规矩也不稀奇,我们照例喝了便是。我们既然不是牲畜,列在地上也可端起再喝,又有何妨?”

  “哼!”虽然狄秋这么说,但宁勋还是心中余怒未消,弯下身子便要去拾那茶杯。

  却不料,他手才刚伸出去,茶花竟忽地上前了一步,一脚踹翻了那杯茶。

  “你做什么!”宁勋气得直跳脚,口中质问道,“却太欺人太甚了吧!”

  这一下连狄秋也呆住了,这女子的举动可太有悖常理。这究竟是在招待他们饮茶呢,还是有意要挑衅他们?

  却听茶花嘻嘻一笑:“天地万物本无差别。这杯忘生茶与施主无缘,还请免饮了吧。”

  宁勋咋一听,只当是狗屁不通的废话,刚想发怒间,忽然想到这话似乎隐隐藏着禅理,顿时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狄秋细细一思索,立刻明白了茶花的意思。走到那杯所谓的忘生茶前盘腿坐下,接着伸长了脖子去饮自己面前的那杯茶。

  茶花见状,脚下未动半寸,由着狄秋将那茶水饮完。这才道:“天地万物,一视同仁,皆有命,有妄,有缘。施主与佛有缘,当真可喜可贺。”

  一旁的宁俊涛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这茶并不是讽刺我们几人是牲畜,而是告诉我们,人与那牲畜也本无区别。”

  “爹,这是什么意思?”宁勋不解道,“这难道不是在骂我们是牲畜吗?”说着,还朝茶花投去一个不满的目光。

  宁俊涛摇头道:“你细细想想她刚才说的话,既然万物皆无区别,那站着饮茶、坐着饮茶、甚至低头饮茶又有何异呢?只要我们笃信自己是人,便是如何饮茶都不会改变是人的事实,因此低头饮茶又何妨呢?”

  听了宁俊涛的这番解释,茶花只是微笑不语。倒是吕杏儿开口道:“宁老爷说得不全对,若是笃信自己是人,便是贪嗔痴恨中的痴根未断。我倒是觉得,这万物一视同仁之理,该是人为草芥,草芥也同为人。也就是说,我们便不该持着自己人的身份不放,所以这杯茶才叫忘生茶。”

  “女施主解得好,人生如梦幻泡影,痴根不断,缘由自然难解。”茶花见状微微点了下头,口中道,“酒仙先生已经嘱托于我,若你们四人谁能堪破三道禅机,便能见到他的面。既然二位已经道破第一道,那便试着参悟这第二道吧。”

  四人听茶花这么一说,都愣在了那里。没想到这茶水竟然是酒中仙设下的难关,用来考察他们的。

  狄秋咂了咂嘴,心中思绪万千,想不明白这酒中仙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暗忖:眼下只余半个时辰便够数三日之约,若他们无法在这半个时辰之内解开这后面两道禅机,岂不是要与酒中仙擦肩而过?

  遂道:“茶花姑娘,敢问这第二道禅机为何?”

  “施主不用着急。”茶花道,“先说说这茶的滋味如何吧。”

  “茶?”狄秋有些纳闷为何她又说回这茶上,但他生怕这会是第二道禅机,便皱着眉头深思了起来,不敢胡乱回答。

  一旁的吕杏儿见狄秋陷入了沉思,急忙也学狄秋一样盘腿坐下,深深饮了一口忘生茶。

  这茶茶汤深红,入口初时极苦,不仅没有茶味,反而有许多药味在其中。顺喉而下更是苦得发涩,那股苦味仿佛就淤积在了喉咙里头久久散不去。

  “好苦,苦死了,我从未喝过这么苦的茶。”吕杏儿最怕苦味,几乎是脱口而出。

  茶花微微一笑:“苦是自然的,人生本苦,苦尽未有甘来。甘自有欲,有求,有索,有望。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皆是苦处,女施主现在你还觉得苦吗?”

  吕杏儿刚想反问,怎么会不苦时,但咂了咂嘴巴间,却发觉一股清凉之意从腹中升腾,口中回转,竟然渐渐回甘,喉舌之烦恶顿时烟消云散。

  只听得狄秋缓缓道:“这茶如人生,生时苦,少时苦,老时亦苦,唯有临终之际,步往极乐世界,才回了一丝甘甜。”

  吕杏儿不以为然道:“照你这么说,那天底下的人都不该生,只该死,就为了见你那西天如来佛喽?”

  “人生百色,亦有百相,色生相,相亦生色。众生皆苦,具无分别,只是俗人不识得罢了。”茶花笑着答道,“而且,苦自乐中来,乐亦往苦中去,无尽轮回,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茶花说得越发深奥,吕杏儿已经无法索解,只得怔怔地点了点头:“方才是我唐突了,茶花姑娘还请你莫怪。”

  茶花稽首行礼,并不以为意。众人见她对佛理理解如此之深,不由地深深佩服,不由地态度端正起来,也回了一礼。

  而狄秋挂念宋吞酒,礼毕之后,忙追问道:“茶花姑娘,方才这算不算是第二道禅机呢?”

  茶花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好奇这茶的滋味究竟如何,今日我终于知道了。”

  “咦?”四人听到这话皆是面面相觑,宁俊涛忍不住问道:“你在这里已经多久了,难道就之招待过我们吗?”

  茶花眼睛一转,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回答道:“我到此应该一十六年有余了。这忘生茶招待过的人,没有一千却也有八百,只是从来没有一人喝到过罢了。今日,二位算是除了了生大师与酒中仙先生外,唯一喝过我这茶的人了。”

  听完茶花的解释,众人皆是舌挢不下,心道:若是如此,那第二道与第三道禅机究竟要困难道何等地步?

  茶花瞧他四人面露难色,却不答话,忙又追问:“两位还未告诉我这茶是什么味道呢?”

  狄秋看着茶杯,淡淡一笑:“这茶入口极苦,只有到最后才显出一丝甘甜清凉之意,普通人实在难以入口。”说着便放下了茶杯。

  “原来如此。”茶花似懂非懂地点头道,“我看施主喝这茶时,面色波澜不惊,想必是饮得惯了。看样子,你也与了生大师还有酒中仙先生一样,都不是普通人吧?”

  狄秋听茶花这么一说,忍不住苦笑出声:“姑娘过奖了,我不过是不怕苦而已。”

  茶花怔怔地点了点头,却也没有接嘴,反倒是收拾好地上的茶杯,端着便往后殿去了。旋即,一声清脆的响声从后殿传来,似乎是什么东西被砸碎了。

  四人闻声,心中起疑,急忙跨入后殿,想要一探究竟。却见茶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狄秋进来时,才疑惑地看向了他。

  越过茶花的肩膀看去,众人这才得见真相。原来方才的声音,正是方才招待他们四人的茶碗,被摔碎在地上所发出的。

  而更令狄秋几人感到惊讶的是,眼前的殿内,地上四处都是这茶杯的碎片。但这数量却不仅仅来自方才那四只,而是来自成千上万只茶杯。

  “这……”宁勋瞠目结舌道,“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茶杯,为何给摔碎了?”

  茶花解释道:“这茶杯用过便要砸碎,是了生大师吩咐的。我之前说过,喝过那忘生茶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所以这里才堆积了如此之多的碎瓷片。”

  吕杏儿咂了咂嘴道:“好浪费,这茶杯用过后,洗一洗不就可以再用了吗,何必要砸碎了?”

  茶花拿起一旁的笤帚,将那地上新的碎片,归入眼前的瓷片山中,缓缓解释道:“这些杯子是我一只一只亲手捏做、图画、上色、烧制而成的,倒是不用花一纹钱。”

  听茶花这么一说,众人都蹲下捡起一些碎片仔细观察比较起那茶杯上的花纹来,果不其然那茶杯上的花纹全都一模一样没有分别。

  这下狄秋更是不解了:“既然这些茶杯是你的心血之作,为何要砸碎了呢?”

  茶花放下手中的笤帚,指了指那做茶杯的简易台子道:“这是了生大师为我做的,他告诉我,做这茶杯,泡这忘生茶,再砸碎这杯子,便是我的修行。只要有一天,我遇到除了他和酒中仙先生外的人能够道破这茶中禅机,便能停下来,我的修行也就此圆满了。”

  说罢这话,茶花走到那台子前坐下,驾轻就熟地从筐中抓起一把泥巴,放在那台上,脚下踏着踏板,让台子快速转了起来。很快,那块泥巴便在她的手中逐渐成型,显现出一只茶杯的模样。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解其意。宁俊涛忍不住道:“方才你不是说,遇到了生大师与酒中仙外的人解开这茶中禅机,你的修行便圆满了吗?为何又开始做起杯子来?莫不是狄秋与吕姑娘还算不上?”

  听到这话,茶花手脚动作顿歇,想了一会儿才抬头道:“我曾经也以为,我若等到了可以道破茶中禅机之人,这修行便就圆满了,直到我方才听了这位公子的话,方知我还差得远呢。”

  “我的话?”狄秋纳闷道。

  茶花点点头道:“不错,正是你告诉我这茶水的滋味,才让我明白我的修行远远还没有结束。茶水入口极苦,唯有最后才有一丝甘甜与清凉之意。这与我这修行之旅,又有何异处?”

  “此话又是何解?”狄秋问。

  “那茶杯的泥土从山下而来,每日都要一筐一筐用肩膀担上,那烧窑的柴火从山中而生,我一根一根用手捡来。敢问,可算苦吗?”

  狄秋细细一想,口中道:“我觉着算得。依我看,你的修行正应了这茶的滋味,开始与过程都是极苦,直到最后修行结束才有一丝甘甜。”以她一个弱女子若每日不间歇地重复做这事,确实是极大的苦差。

  谁知茶花听了这话,却摇头道:“我一直在等,堪破禅机之人,结我修行之旅。今日问得知这茶水滋味,我才发现自己尚存一念之痴,仍旧未及圆满之境,故说我这修行尚未结束。”

  “这一念说的便是你心中那个‘等’吗?”吕杏儿道。

  “不错,正是我的等。”茶花低头又重新踩动了踏板,“佛说有缘可渡,无缘枉痴,我等心未消,故而修行不算圆满。”

  见茶花说得这般认真,吕杏儿哼道:“你不是说这了生大师不在吗?你便不说,他也不知道不是吗?何必对自己这般严厉?”

  对于吕杏儿这话,茶花却只是淡淡笑道:“佛曰不可说。”

  “你也说佛祖说不可说了,那不就结了吗?”宁勋道。

  茶花摇了摇头,不再言语。宁勋见讨了个没趣,便只好也闭上了嘴巴。心道:只怕再说下去,这姑娘又要说我与佛无缘了。

  几人眼看着一只茶杯已经捏好,可茶花却迟迟未说这第二道禅机为何。吕杏儿忍不住问:“茶花姑娘,你还没说第二道禅机是什么呢?”

  “第二道禅机我已经说过了。”茶花忽道。

  “说过了?可是你……”吕杏儿刚想继续追问下去,狄秋忽然猛地将她拉住,口中道:“别莽撞。”

  茶花抬眼满意地看了狄秋一眼道:“施主与佛有缘,我不说就都明白了。”接着便又不说话了。

  除狄秋外的三人都急了,忙在一旁讨论起这第二道禅机是什么。从方才解开第一道禅机到现在,茶花说的话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到底哪一句是呢?

继续阅读:第94章 痴心难解佛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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