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好不容易凑齐了枯梦方的药材,狄秋手上已经拎了大包小包的一串,掂量几下分量却是不小。于是,便想着先回一趟丛叶府,将东西放了再行出来购置。
然则,狄秋这一貌似聪明的举动,却已经引来了有心之人的关注。正当他行走在回丛叶府的路上之际,为图个捷径,便往一处小道中行去,却见得墙头上正蹲伏着一个人,一瞅见自己就猛地跳将下来拦住了去路。
“哟,这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剪径劫道。”狄秋笑道,“可惜我身上的钱却都买了手中的这些药材,却是没的香油供你这尊大佛了。”
却见这人身形中等,一看便不是这北境中人。膀子又宽又阔,两手垂下腰来,鼓胀得异常,毫无疑问是个三上路的练家子。但瞧其面容,已经皱纹丛生,便是狄秋易了容瞧着很老,也比不过面前这老爷子。
这拦路的老头听完狄秋的调侃,只是淡淡一笑,指着狄秋手中的药材道:“若我猜得不错,你便是那四处搜集枯梦方与落霞散的人了?”
“老先生却是认错人了,什么枯梦方、落霞散的,我连听都没听过。”狄秋辩称道,“这不过是内人身子有些不适,我买来为其调养身子的补药而已。”
对方噗嗤一笑:“废话少说,那梁武在什么地方?识相的,就赶紧把他交出来!”
“梁武?”狄秋心中咯噔一下,端的梁老的原名便就是梁武,这在《皓首经》上其留给卜师心的信中也曾提及过。难不成,眼前这梁世荣,会是梁老本家亲戚?
但仔细一想,梁老远遁芙蓉镇这边陲之地,离乡背井数十年,与本家哪里还有情面可言?于是,忙镇定心神道:“我不知你说的梁武是何人,快些让开,不要挡道!”
“阁下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眼看从狄秋口中套不出消息,此时的梁世荣已经有些怒意,口中不客气道,“今日若不交出梁武的下落,就别想从我梁世荣身边走过去。”
“哈哈哈……”狄秋听着梁世荣的威胁不仅不以为意,反倒大笑起来,“这嘴和腿都长在我自己的身上,说与不说,走与不走,却还要由你来批准吗?莫说你梁世荣是个什么东西,便是天王老子也休想冲我发号施令!”
听此狂妄之言,梁世荣也已经丧失了所有耐心,顾不上与狄秋多言语,只道是先拿下了他,其他的事情再慢慢拷问。便骤然发难,手中突兀地打向其面门打了过去。
这一起势端的就十分凶狠,狄秋虽然不怵他,但为防备手中的药材有个闪失,连忙将其抛在一旁,挺身上前迎战。
只见,梁世荣一肘当先直取中门而来,俨然是要诱招。可狄秋这千变奇擒已经练得越发纯熟,亦是不急不乱,不论他后招如何亦是坦然接去。
手中三指齐出,捏住那肘间就往下直坠。却不曾想,这一上手来就发现对方这肘部却有猫腻,竟然套了一层铁皮一般的事物。
糟!狄秋心中一惶,怕是对方奇兵在身。这铁一般的物什,装在肘上,不仅加大的威慑力,更是没了那肌肤的柔韧弹性,压根用擒龙手抓捏不住。便不敢造次,急忙退却了几步。
梁世荣见狄秋怯了,立马趁起直追。手肘连番招呼而去,横拦一招,倒向狄秋脖颈。脚下更是不迭地跳转逼迫,稳健之余,更是压迫之势剧增。
这三上路招法,以拳法为主,光用肘的却是罕见。然则,拳虽长,但肘却重。故有宁捱十拳,不中一肘的说法。而梁世荣又复在肘上绑了铁皮,这一下威力更是难以想象。
狄秋左支右绌,屡屡受到逼迫,却是无计可施。不得已,只能催动狂脉,借住那内力的优势。待梁世荣复要抟身起势之际,却见他竟迎身而上,一把抓住其肩头,往那旁处一掀。
只听得“刺啦啦”一声,梁世荣一条衣袖便被扯落下来,露出精光的膀子。这时再见,已经可以瞧到他身上的机关。但教狄秋意外的是,这梁世荣肘上端的却不是铁皮,而是厚有寸余的铁圈。
“擒龙手?你是南少林来的?”梁世荣瞅了一眼肩膀,只见上头落着三个绯红的血指印,忍不住出声问道。
可狄秋却是没得工夫与其废话,贴着身子就反攻了回去。梁世荣见他也是个好手,不敢怠慢了去,连忙口中喃喃念道:“直栏、周错、横起千章!”
手中连发三招而出,右腿蹬踏一步,一个挺身上前,左膝高高撞来。双肘更是不停,尽数前压,俨然动了真格。
这霸道异常的招式,直指狄秋双肩中腹各处,端的毫无硬吃道理。可狄秋却是瞅准了梁世荣手上功夫厉害,但下盘却是为了请便没有带那铁环,是以并不怕他下三路的攻势。
电光火石之间,狄秋脚下轻轻一点,朝后跳起去的同时,右脚冲前直出而去,直踏在梁世荣的左脚膝盖之上。旋即,借力跃起,捉住梁世荣的双手手腕,就要将其折了身子回头。
狄秋的膂力惊人的大,寻常之辈端的吃下这边巨力,非被生生拗断了双臂不可。可梁世荣这双手却也是数十年如一日地苦练才有今日这般成就,却哪里会这么容易便一败涂地。
却见,梁世荣脚下陡转,斜过了身子,双手疾速交叉,往自己身前一带,复起一脚就要将狄秋横扫出去。
可这一招却非最好解法,狄秋亦是一脚挡来,将其格住,身子猛地一沉,扎下马步来。双手则兀自与梁世荣角力,分毫不敢松懈。
梁世荣仗的就是他三上路功夫,这双手被制,唯有下盘能动。于是,两人斗转星步,连番出脚对招。既要防着被掀倒,又要把持手中力气不懈,顿时陷入了僵局。
可狄秋的内力无穷无尽愈战愈勇,已然将梁世荣的手腕抓得迸出血来,迫得对方且战且退,再这样下去击败敌手,不过是时间问题。梁世荣眼看形势于己不利,再不敢拼下盘功夫,连忙上手冲天而发,运起野马分鬃,强行震开了狄秋。
然而,便是这千钧一发之际,梁世荣却还不忘偷招出手,要一式抢先。但狄秋却也是个老手,不等梁世荣肘到,捏指一送,已经点在对方手腕处。
梁世荣未曾想到狄秋竟突变了招数,应对不及,瞬间中招,手腕一软间肘部带不上气力,旋即扑跌了过去。情急之下,又是横栏抟身,接着那铁环的凶险,硬生生朝着狄秋的侧脸砸去。
这一下却是要夺人性命的招法,俨然是梁世荣被逼急,已经不顾先前还要拿人盘问的考虑。
狄秋也是被这来势凶猛的招式惊地心头一跳,连忙俯身躲过,没法再进招压制。梁世荣手肘连翻,顺着墙一下下地连番砸来,生生在上头落下一个个凹陷。
两人紧着拆了数十招,却兀自分不出胜负。狄秋双手一托,一招白猿献果,便要拉开了身位。可这梁世荣却是打得兴起,不管不顾,沉肩顶来,竟是那铁山靠。两人一肩双掌乍一接来,都运上了内力,但梁世荣未曾料到自己在这上头却是不敌对方。竟宛如撞在那铁板之上,分毫不起作用。
懊恼之下,梁世荣骤然乱了章法,竟上前一把扯住狄秋的左肩,右肘连堕下来。狄秋被这莽撞的大法弄得狼狈不已,只是运力用手去托。但却顾此失彼,左手全然失去了反击只能。
情急中,狄秋大喝一声,侧开身子,往梁世荣怀中一靠,双手反握住左肩的手腕,试图将他摔飞出去。
却不曾想,腰间顿时被对方抵住,复运力不及,不过尺波电谢,战机已失。紧接着,梁世荣膝盖一下顶将上来,替了右手,就要将狄秋的身子倒折下去,将他摔倒。
眼看这番攻势就要奏效,狄秋伺机脚步滑动,赶紧顺势沉下身子。目光低垂间,虽短暂失了视野,不料却正好看见那梁世荣中门的空虚。
见此是绝无仅有的机会,狄秋岂容错过。当机立断,一掌便劈向梁世荣的腋下,要彻底断他一手之能。
只可惜狄秋却是小看了对方,这梁世荣端的身上并非只藏了双肘铁环机关。狄秋掌风刚直,却见对方一个矮身,背朝了他去,两道黑线突发而出。
此间近若咫尺,这暗器压根躲无可躲,更没有出手接持之说。逼得狄秋真气暴发而出,掀起一阵气浪,硬生生凭这半成为完的罡体将那两枚暗器震落下来。
而梁世荣亦是被这霸道异常的真气伤得不轻,连退了数步之后,口角已经渗出了鲜血。眼看压箱底的把戏也为对方所破,梁世荣已经失了战意,只狠狠瞪了狄秋一眼,连忙运起轻功跳上那墙头就要逃跑。
“你这狗贼,却哪里跑!”狄秋怒吼了一声,也跳将起来,伸手就去扯梁世荣的后背衣领。
可因出手太猛,忘了控制力道,却是没拉得梁世荣下墙,却是将那衣服扯落了一大片下来。
狄秋晃了晃身子,又落回巷中,抬眼瞧去只见地那梁世荣那赤裸的背上,竟纹了一条张着血盆巨口的大蟒。微微一怔之际,再要去追却已经不及,只能眼看着梁世荣就这样溜走。
“混账!”狄秋气急败坏地将手中的布条往地上一丢,恶狠狠地骂道。但与此同时,却是如何都想不明白,那《皓首经》上的一连两个方子,怎都会如此惹眼。甚至于,还惹来了这江湖中人的注意?
想到此处,狄秋暗道此地不宜久留,便连忙提了那些药材,一溜烟地赶回了丛叶府去。
恰好的是,这在外头磨磋的工夫,吕杏儿已经在季夫人的打理下,重新规整了好了仪态。
狄秋一回到屋前,便见得秦何灭在那等着。开口便冲他问道:“大侠,您这是又去买了些什么物什?怎的不知会一声,让小的代劳呢?”
“无妨,不过是些寻常的草药。”狄秋搪塞道,“先前大夫也说了,要教我给杏儿好好补一补身子,所以便亲自去了一趟。”
秦何灭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道:“大侠对这位朋友倒是好得紧哩,既然药已经买回来了,那便让小的拿去煎吧,您也好抽空好好陪陪她。”说罢,就要伸手去接狄秋手中的药材。
“别介,这用量和火候只怕你把握不住,待会儿还是由我亲自煎熬吧。你若有事便先去忙吧,若用得着你我自会开口的。”狄秋哪里敢让这秦何灭瞧见自己买的是哪些个草药,连忙将其给拦了下来。
秦何灭见狄秋如此提防着自己,也是脸色一僵。但无奈对方是主子,他是奴才,从来只有听吩咐的份,哪里敢有二话可说。于是,也只好知情识趣地辞了出去。
狄秋直等着秦何灭走远,这才提了药材进屋。说来也是方才与那梁世荣打得太激烈,又复赶了好一会儿的路,实在有些渴得紧。还未及与吕杏儿搭话,便先倒了一杯茶痛快地饮了。
吕杏儿见狄秋回来,却不与她说话,而是先倒水喝,便急匆匆地问道:“你去了哪里?狄秋他死了没有?若是没死,马上带我去杀了他!”
“杏儿,先前我不是……”狄秋还未喘得上一口顺气,便又被问及这事,正不耐之间,却不料回头瞧见吕杏儿这时的妆容,竟忍不住一口水喷了出来。
此间,不仅屋内的被褥枕头都换了新的,吕杏儿更是着了一身的新衣。原本那红得扎眼的衣裙,换了一色青的。脸上虽不施粉黛,却是十足的少女容貌。恍惚间,直教狄秋觉得原来那个芙蓉镇上调皮刁蛮的吕杏儿又重现了一般。
而吕杏儿见狄秋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不禁有些恼怒起来,厉声道:“我却问你话呢,狄秋他人呢!”
“哦……你是说他……他呀……”狄秋愣了愣神,一时间因为太过震惊,却想不起原来是怎么与吕杏儿敷衍的。
直磨蹭了半天,这才想起事来,连忙推辞道:“那狄秋现在厉害得很,我却不是和你说了吗?你身子现在很弱,定是打不过他的。你瞧,这是我给你抓的药,大夫说了,你吃得几帖,就能恢复如初,到时候别说是狄秋了,就算是万烛龙也不一定是你的对手。”
“我不要杀什么万烛龙,我就要杀狄秋!”吕杏儿咬牙切齿道,“你这药是给我的对吧?我这就全吃了,吃完你就带我去找他!”说罢,吕杏儿便扑先狄秋,要抢他手中的那些药材。似一副直接干嚼硬吞,也在所不惜的模样。
见吕杏儿这副癫狂模样,狄秋连忙将她拦了下来,好声好气地劝阻道:“这事却不能急,这药是要煎熬了才能服用的,却不能干吃!再说了,这东西可是我买的,你就不怕有毒吗?”
“有毒?怎么可能!”吕杏儿质疑道,“你买的那冰糖葫芦却都没有毒,我倒是不信这些玩意倒是有毒了!”
这一番话说出口来,倒是教狄秋顿时有些无所适从。他压根就也没想过,自己与吕杏儿朝夕相处的这几日来,竟然无形之中跨过了那傀儡噬心大法的影响,生出了信任之情来。
狄秋忍不住又望向吕杏儿的眼睛,只觉得那原先的戾气已经淡化了许多,若是不开口,似乎就与原来那个口口声声叫自己狄大哥的小丫头毫无二致。
但如今的情况下,谁又能说得清,这份信任与短暂的平静,是否建立在自己手中掌握着那个引颈待戮的假“狄秋”之上呢?
想到此处,狄秋的心渐渐搅成了一团,无数的杂念与焦躁充斥在脑海之中,化作那聒噪不休的刺耳噪音。就连拦着吕杏儿的手,也在不经意之间重重地垂放了下来。
这一夜,狄秋好不容易才劝服了吕杏儿歇下,但自己却是久久难以入眠。守着面前的一堆药材,他的心绪烦闷无比,便是《皓首经》上的一个字也瞧不进去。
直等到更深夜半,狄秋这才起身出了屋门,旋即奔离了丛叶府,往那皇宫大内而去。
皇太后的寿宴虽是定在次日的黄昏,然而此时的御膳房内已经忙得热火朝天。数不清的新鲜瓜果,经过层层筛选,一筐接着一筐地教送进来。又有生禽野兽,这时便也开始填口催香。
炉灶上的火苗蹿得老高,将整个膳房鼓弄得又热又亮。老火汤非是今日便熬下的,但待到次日却刚好能到得火候,是以太监夜以继日地看守着,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另有那嫩鸭、野獐、乳猪亦是各自用那火不住地炙烤,表皮渗出的油脂发出“呲呲”翻腾流淌的声响。
一整个御膳房中,各色的香气交织升腾,烟雾缭绕,行色匆忙的御厨在这三九天下挥汗如雨。每一个人都紧着神经,一丝不苟地忙活着手中的活计,便是半刻也不敢歇下。
唯有那宋吞酒高悬于横梁之上,手中提着那刚顺来的新鲜蔬果正在大嚼特嚼,等待着那鸭子出炉的一刻,好再借来做那下酒菜。
在夜过丑时三刻以后,狄秋穿过戒备森严的巡逻之下进得皇宫大内,一路寻到了御医处的档案库里,恰巧没遇上宋吞酒在此。
带着一丝侥幸,狄秋便偷偷地进到了御花园,往那东华门而去。想着见到姜水心后与她交流一番,为次日的计划多添一些底气。
只是,这时已经夜深,宫灯虽然亮堂,但各殿之中的主子却是早已睡得熟了。狄秋来到姜水心的寝宫外头,跃上那墙头朝里头观望。只见,小月打着哈欠正守在外头。于是,连忙拾了一块石头朝着她脚边掷了过去。
小月受到惊吓,顿时困意全无,连忙朝着那石头发来的方向看去。狄秋生怕她慌乱之下喊出声来,连忙跃下墙头几步奔近到跟前:“是我。”
“阿和公子?”小月吃惊地捂住了嘴巴,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狄秋左顾右盼,十分警惕道:“我有要事找公主殿下相商,这会儿可方便吗?”
“你且等等。”小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连忙跑到门前叩了一叩,“公主殿下,可要起床梳洗了。”
此间,姜水心人在黄粱,睡梦正香,忽被这声音侵扰,恍恍惚惚地醒转了过来,支起了身子回道:“却是几更天了?”
“公主殿下,可要起床梳洗了。”小月没有正面回复,只是单纯重复了方才的话。
姜水心这时已经神志清明,分辨出是小月的声音,顿时精神起来。这是自己与其约定的暗号,若是有事发生,却又不便通告,便用这话喊了她起来。于是,连忙下了床榻,将衣裳匆匆裹了,掌上一盏小灯跑出来开门。
小月见大门放出一道缝来,连忙拉着狄秋向前一推:“快些去,有事我便喊你。”
“有劳小月姑娘了。”狄秋抱了抱拳,赶紧挤了身子进入屋内。
借着昏暗的灯火,姜水心认出是狄秋道来,不由地吃了一惊。口中问道:“你怎的这个时候来见我,可是遇见什么事了吗?”
“非是要紧的事,我也不能这时候前来了。”狄秋连忙掩上房门说道,“听说明日里便是皇太后的寿诞,此事可是有的?”
姜水心点了点头,引了狄秋到桌前坐下,“皇奶奶的寿诞确实是明日,但这却与你有何关系,却要这般夜深人静的时候来见我。”
“那便对了,所以今夜我非来这一趟不可,否则只怕迟了就不容易见了。”狄秋直言道。
但闻此言,姜水心只一头雾水,这不过是普通寿诞,年年却都有的,何以狄秋却道迟了便不好与自己相见?
眼看姜水心琢磨不透,狄秋也只好简明扼要地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番:“明日你皇奶奶的寿诞,那后宫妃嫔,王公大臣都要入宫贺寿,一时半会定脱不了身。所以,我想趁到时候那琉庆宫空无一人之时,去盗了档案到手。这趟冒险进来与你相见,就是要问你对此有什么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