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俊涛一路上没说半句话,宁勋在前面拉着缰绳,也顾及不到身后的父亲。只是尽力让马匹走得稳当一些减少颠簸,好让他不那么吃力。但见父亲太久没有说话,宁勋也感到有些奇怪。便问道:“爹,你可还挺得住吗?要不要歇一歇?”
宁俊涛只是沉默。
“爹?”
“啊?”宁俊涛总算回过神来,恍惚地回答道。
“爹,你这是怎么了?”宁勋关切地问道,“自从离了浮云寺,你就像失了魂一样。”
“没……没什么,我还挺得住,我们只管赶路便是了。”宁俊涛道。
宁勋听了,心中很不是滋味,自当父亲是在强行支撑。于是当行至一处茶肆时,宁勋便提议道:“我们已经行了很久,先停下来喝口茶解解渴再继续上路吧。”
云眠霞抬头一看日头,心想:确实是该停下来吃些干粮补充些体力了。虽然已经过了处暑,但天气还是热得紧。再这样不要命地骑马狠追,就算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
随道:“那好,我们先补充一下水,然后吃点东西果腹,也正好停下来和人打听打听狄秋和吕姑娘的下落。免得我们盲目追赶,到时候寻错了方向。”
众人听罢,便下了马进到茶肆里头。席明智牵了马匹去吃草料,云眠霞便向那茶肆的老板打听起狄秋与吕杏儿的下落来。
他们一路往北,也只有遇见这间茶肆,狄秋与吕杏儿要是北上非得经过这里不可。倘若他们没有追错方向,那这茶肆老板一定见过狄秋两人。
果不其然,茶肆老板一听云眠霞问起一个身穿红衣服的女子,与一个黑衣素裹的受伤男人,他立刻就有说自己有印象。
云眠霞心中一喜,暗道自己没有追错了方向。于是又问:“他们两人是徒步,还是骑马的?离开已经有多久了?”
茶肆老板道:“倒是没有骑马,半个时辰前他们在我这茶肆喝了两杯茶后便急急忙忙又上路了。我看那位官人身子虚弱,嘴唇发白,这么热的天气还着急赶路,看着可是揪心得很呢。”
云眠霞点了点头,心道:吕杏儿带着狄秋着急离开,怎的连马都不买一匹,光用这脚走可不要累死狄秋吗?
一旁,茶花与宁勋父子坐着喝茶,但似乎都是心不在焉。见云眠霞过来,宁勋赶紧给她沏了一杯茶。
云眠霞大饮了一口后说道:“我们方向倒是没追错,这茶肆老板说了,狄秋和吕姑娘半个时辰前在这里路过,而且是徒步的,想必我们很快就能追上了。”
宁勋听了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是放下了,可不知怎么的,茶花与宁俊涛听了这个消息却是一点也没高兴起来,依旧是苦着一张脸。
宁勋看着父亲憔悴的脸庞,心中很是难受,便关切地问道:“爹,这一路奔波你可还受得了吗?我们马上就要追上狄大哥了,到时候就不用这样辛苦了。”
宁俊涛用复杂的眼神看了宁勋一眼,不知是歉疚还是难过,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充满了痛苦之色。
宁勋从来没有见过父亲的脸上出现过这样忧虑的神情,便是他娘去世的时候,爹也没有像现在这般。
宁勋忍不住关切道:“爹,你这时怎么了?是不是昨晚我擅自为你做主,让你拜了生大师为师那件事?那件事是孩儿做错了……”
“爹不是为了这事……”宁俊涛摇头道。
“那是为何?是在担心狄大哥吗?云姑娘已经问到了,狄大哥于吕姑娘就在前面不远,我们很快就能追上他们的,你就放心好了。”
宁俊涛长叹一声,只是道:“人各有天命,皆是强求不得。我只是为了生大师……”
宁勋听宁俊涛提到了生大师,不由地丑了茶花一眼,见她面色呢也有些异样,连忙追问起来:“了生大师怎么了?狄大哥现在已经离开了浮云寺,便是碧云宗的人找来浮云寺,也应该不会为难他才对。”
宁勋说着说着,却不料宁俊涛竟忽然纵声大哭了起来。宁勋吓得急忙放下茶碗,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爹,你这是……”
云眠霞见宁勋放下手中的茶碗,不解地问宁勋:“你爹他这是怎么了?”
还未等宁勋回答,只听宁俊涛长叹一声:“我们……我们只怕再见不到了生大师了。”
云眠霞身旁的茶花听罢,似早已经知道一般,也不禁跟着低头垂泪。她与了生大师朝夕相处,日夜为伴,心中的痛苦自然比宁俊涛更要强烈数倍。
“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宁勋整个人都懵了,他如何都不能相信,他们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了生大师。
却听茶花缓缓吐出一句:“师父他已经决定牺牲自己,以保全狄施主的性命。”
“什么!”宁勋云眠霞异口同声惊讶道。
云眠霞急分不清其中情由,忙站起身来,就要朝席明智那边而去,口中着急道:“这可不行,我们得赶紧回去!”
“施主快住手。”茶花见状,急忙拉住了云眠霞的手,“我们现在回去,狄施主的性命又该由谁来救?难道你要让他的牺牲白白浪费吗?”
云眠霞愣在原地,蓦地又道:“可是我们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了生大师他……”
茶花用力地摇了摇头道:“师父他老人家这么做是为了给碧云宗的人一个机会。”
“可……可昨天了生大师不是说碧云宗人已经无人可渡了吗?难不成了生大师是因为听了吕姑娘的那番话,所以才……”云眠霞难以置信道。
茶花叹道:“昨日不可渡,非为今日,亦非为明日。每个人若要消解痴妄,都非一日可成功。只是师父现在功力尚未恢复,只怕唯有舍身方可……”
茶花话还未说完,云眠霞就气得大叫起来:“骗子,骗子,你们佛家弟子都是骗子!若是如此,那了生大师昨日怎就不说明白,却要等我们下了山,离得都这么远了,你才告诉我们?现在却让我们都落个忘恩负义的名声。”说着,云眠霞急得都哭了出来。
“云姑娘,了生大师在离别之前,已经与我们说得十分清楚了。”只听宁俊涛在一旁低声道。
云眠霞惊讶道:“什么时候?他明明就没……呀!”
云眠霞这时候才猛地记起,了生大师在他们临走之前,还没说完的那句“你们与佛……”
原来,这便是无缘……
“云姑娘,坐下吧。”茶花松开了云眠霞的手说道。
云眠霞仿佛浑身都泄了气般,颓唐地坐了下来,心中这才知道,怪不得了生大师会让我给师父带话,原来他已经料到,这番他们离去,已经是永别。
宁俊涛缓缓从怀中掏出那柄,了生大师给他的剃刀,对茶花道:“茶花姑娘,了生大师将这剃刀托付于我,不知是为何意?”
茶花淡淡道:“宁施主与佛有缘,既然师父愿意将为我落发之事托付于你,自然有他的道理,其中缘由还请施主自行参悟吧。”
宁俊涛摩挲着手中剃刀,微微点了点头:“未来若我有一日修行圆满,烦请茶花姑娘也为我寻一有缘人,为我剃度吧。”
茶花盯着宁俊涛手中的剃刀道:“缘分本不可期,施主妄念了。”说完这句话后,茶花再不发一言。
宁俊涛听罢,默默收起了剃刀,众人在一阵沉默中喝光了碗里的茶。虽然这茶肆里的茶水香醇解渴,但不知为何,喝起来却比浮云寺中茶花沏的那杯忘生茶,还要苦上百倍。
席明智牵来马匹,众人又继续上路。席明智单人单骑依旧跑得最快,身后四人只有紧紧跟在后面。
那茶肆老板说,狄秋与吕杏儿半小时前曾经徒步路过他的茶肆,按理说宁勋五人该很快就能追上。可紧赶慢敢,跑了半个时辰有余,五人却始终未见到狄秋与吕杏儿的踪迹。
宁勋心急道:“云姑娘,是不是那茶肆老板认错了?怎么我们赶了这么久还没见到狄大哥与吕姑娘的身影?”
“不应该认错啊,一黑一红的装束,怎么想也不当是寻常可见的。更何况那茶肆老板也说了,其中的男子是负伤的,这要是也撞巧了,实在说不过去。”宁俊涛道。
一旁的云眠霞也是有些奇怪,狄秋与吕杏儿徒步,而他们是骑马,怎么也不会追这么久还没追上,莫不是真如宁勋所言,是那茶肆老板认错了?
正当此刻,忽听得前面席明智大喊一声:“大家看,前面有四个人!”
这不喊不打紧,一喊出声来,那四人齐刷刷地回过头来,充满警惕地看向他们。
云眠霞刚要阻止,却见席明智已经兴冲冲地朝着那远处的四人,提缰践土,飞奔过去。
身后四人只道要糟,连忙策马追上,既然对面有四个人,狄秋与吕杏儿若在其中,那另外两人定是敌人。席明智这样瞎冲过去,也太鲁莽了些。
不多时,几人俱已追至身前,可定睛一看,眼前这四人之中哪有狄秋与吕杏儿的身影,完完全全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席明智愣在马上,不知如何是好。倒是云眠霞急忙下马抱拳道:“四位,我们不小心认错了人,所以这才唐突了。”
眼前四人身材也忒得高大,三男一女,皆有七八尺高,想来多半是北方人士。
左首站着的两人,一个皮肤黝黑,膀子宽阔,脸色阴沉,手中提着两柄开刃大斧。那胳膊上青筋暴露,汗津津地,似钢似铁,站在那里如同一座铁塔。
身旁另外一人,身形也是奇高,但肌肉匀称,挽着袖子,臂上愣是一根汗毛也没有。双手纤长白皙,瞧着倒是像女孩家的手。脸上到处都是红色斑,像是冻伤了似的,借着太阳还能瞧见油腻腻的亮光,该是擦了什么药膏。
听见云眠霞说话,两人都回过头来。那一脸红斑的汉子道:“你说认错了人,说的可是我温吞鬼?”
云眠霞见他一侧身,露出背后一柄剑来,心道:此人原来也是个江湖子弟。
却听这温吞鬼身旁的黑脸男人道:“哼,我便说这江湖上和你一般的小白脸多的是,所以人家才会人错。瞧我雷跳鬼,便只有独一份,到哪里都不会认错了。”说罢,竟仰天大笑起来。
看着这两人,云眠霞直皱眉头,奇怪这世上怎会有人取这么奇怪的名字,什么温吞鬼、雷跳鬼……当真是闻所未闻。
“两位好汉,我们一路北上是为了寻我两位朋友。不知二位可见到一个身着红裙的女子与一位黑衣素裹的受伤男人?”云眠霞道。
那温吞鬼与雷暴鬼一听,脸色顿时变了,口中道:“你说的不就是我这好妹子与我的兄弟长舌鬼吗?”
“呸,谁是你的好妹子了,那分明是我的好妹子!”雷跳鬼怒道。
“无论是谁的妹子,总归是好妹子就是了。”那温吞鬼正眼也不瞧他,只是自顾自道。
云眠霞听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地朝另外两人看去,这才不由地哎呀了一声。原来不远处站着的二人,正是一男一女,一个身着一袭红裙,另一人黑衣素裹,身上还负了伤,正与狄秋还有吕杏儿的装束一模一样。
那雷跳鬼见云眠霞不断打量着那红裙少女,不禁道:“你找我那好妹子做什么?”
不只是他觉得奇怪,就连那红裙少女与那名受伤男人也都觉得好奇,自己与云眠霞素不相识,她要找自己做什么?
那温吞鬼道:“方才她不是说的朋友也是这般打扮吗?多半是认错人了。”
雷跳鬼难得一次同意道:“说的也是,想必也没有人敢插手我们洛水四幽鬼的事情。”
洛水四幽鬼?云眠霞怔了怔,这名头好生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想了半天,这才记起是师父以前与她说过这几人的事迹。
这洛水四幽鬼,分别是温吞鬼、雷跳鬼、长舌鬼与胭脂鬼。平时多在洛河附近行动,是以才取了这么个名号。这四人武功不凡,但鲜少插足江湖事务,为人亦正亦邪,好心起来也曾劫富济贫,但坏事也端的没有少干。
但见这洛水四幽鬼两两相对,也不知他们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换作平日,见到这里一下出现四个好手,云眠霞只怕早忍不住拔出她的藏云剑与他们打上一场。
可现在自己还急着去找狄秋与吕杏儿,尤其这番追来却没见到人,定是自己追错了方向,还得赶紧调转马头继续去找才行,否则要是叫碧云宗的人捷足先登那可大事不妙了。
念及如此,云眠霞忙跃上马背,又再次抱拳道。“四位那我就此别过了。”
那胭脂鬼一见云眠霞要走,急忙道:“女侠请留步,我知道你要找的那两位朋友在哪里。”
“此话当真,他们往哪边去了?”云眠霞脚步一滞留,连忙又回过头问道。
那胭脂鬼眼睛骨碌碌地一转,却没有答话,反问道:“我若告诉了你,可有什么好处没有?”
云眠霞呆了一呆,摸了摸怀里,却见自己也没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只好道:“你要什么报答,尽管开口吧。”
胭脂鬼一听,顿时面露喜色:“这可是你说的,只要你帮我杀了这两人,我便告诉你他们俩人的下落。”说着,手指向温吞鬼与雷跳鬼。
云眠霞一脸错愕,不知这洛水四幽鬼怎么起了内讧,怎的这胭脂鬼要自己去杀这温吞鬼与雷跳鬼。
却见那温吞鬼不紧不慢道:“好妹子,你也太瞧得起她了。我的武功你是知道的,只要我这长剑出鞘,那她就算再厉害也活不过半刻钟,更何况……”
“更何况,还有我在呢!”雷跳鬼像是怕被抢了风头一样急忙道,“要是我出手,别说半刻钟,就算是半刻钟的一半也不用,定让她人头落地!”
但闻这二人所言,云眠霞顿时心中愠怒,忍不住道:“你好大的口气,我云娘的本事你还没领教过呢,就敢在此大放厥词!”
宁俊涛见其着恼,连忙劝道:“云女侠别上当了,那女人定是不知狄……不知吕姑娘他们的下落。这番显然是有意骗你帮她脱困,才这么说的。”
宁俊涛险些说出了狄秋的名字,急忙改口道。
这时,雷跳鬼笑道:“小妮子,你就好好听这老头的话,别来趟这滩浑水了,还是留着性命去找你的朋友去吧。”
“休要猖狂,我瞧你们两人逼他们如此,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云眠霞毫不客气地拔出她的藏云剑指着对方的面门道,“我没得架打,正好手痒,你们两个刚好让我过过瘾!”
雷跳鬼气得直跺脚:“谁说我们不是好东西了?他们两……呸,他才不是好东西,拐走了我那好妹子。”说罢,提起手中的斧头指向那长舌鬼的脸。
那长舌鬼,似伤得不轻,脸色一片惨白。若不是胭脂鬼一直扶着他,估计早就已经支撑不住。见雷跳鬼指着自己,神情更是难看。
“胭脂,都怪我不好,连累了你。”长舌鬼一边咳嗽一边温言道,“我们只好来生再做一对苦命鸳鸯了,这位女侠既然见死不救,我们也怪不了她,毕竟我们洛水四幽鬼……”
当长舌鬼说到“见死不救”四个字时,云眠霞立刻火大了起来,大声道:“谁说我见死不救了,你们好好给我等着,待我打死这两个死鬼,你们就要把我朋友的下落告诉我!”说着,便将藏云剑从背上取了下来。
宁勋心中直道糟糕,这长舌鬼端的不是舌头长,而是这巧舌如簧的本事当着匹得上他长舌之名,所以才叫长舌鬼。以云眠霞的脾气,这事情看样子是没法善了了。
眼见云眠霞亮了兵器,雷跳鬼警惕地抖了抖手中的斧头道:“温吞鬼,你还道她是认错人,我看就是来救这长舌鬼的。我就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巧合,刚好她那朋友也是个穿红裙,一个受重伤的?”
温吞鬼慢悠悠地从背上拔剑出来道:“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只有先把这些人料理了再说。”
云眠霞冷哼一声,也不管那么多,脚下一踩马镫,跃上马背一个俯身便朝那温吞鬼劈来。
温吞鬼长剑挑出,迎面而来,“当”地一声,将云眠霞的藏云挑开。云眠霞落地之际,抟身直扫,刮起一阵风来,刷刷两剑拍向温吞鬼的腰间。
“好奇怪的剑法……”温吞鬼“咦”了一声,手中不敢轻敌,还刺过去。旋即,在藏云剑上轻轻一点,借力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