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源星夜纵马疾驰,一路赶出城门,来到城外义庄。手中握拳狠狠砸响了门,忙不迭地要将席守义从睡梦中唤醒。
这芙蓉镇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居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每个人都规行矩步,生怕行差踏错落人把柄,被无缘无故抓到牢里去。
前一日里,席寸义被捕,作为兄长的席守义本也该难逃牢狱之灾。但眼下芙蓉镇上正值鼠疫横行,义庄偏却少不得作用。是以李清知这才网开一面,留席守义在义庄里头自守家业本分。
但至深夜,席守义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暗念:此时,鼠疫猖獗,自己尚有利用之处,方能苟全性命。彼时,鼠疫若退,李清知要问他个连坐之罪,将再无可逃之理。
席守义恍恍惚惚半夜,忖起亡命之想,复又苦叹:我仅余寸义这一个胞弟,若是苟全性命,自顾遁走。他日身赴黄泉之时,却如何向已经过世的双亲交代?
可自己区区升斗小民,如何能与李清知这般鹤雀大官掰弄手腕。血书上告,既怕官官相护;银钱收买,又怕囊中羞涩,万买不活人命下来。
胡思乱想之下,席守义只觉性命轻贱,宛若草芥。面对强权欺压,便是绞尽脑汁,不过横添侮辱。
遂不禁动了轻生之念,找来一根麻绳悬在了梁上。又将一具厚椁置于足下,盼着好心人能以此厚葬自己,来世借着这“棺材”之名,能升官发财,再不像这世一般倍受欺压。
可正当行此关节处,屋外忽然传来三下敲门声,打断了他寻思的动作。三声叩门又急又促,是报丧的。
席守义这么多年都听得惯了,但此时此刻他悲悬心头,又哪有心思去照顾生意。口中应道:“今儿个,不做生意了。”
门外静了片刻,这才又出声道:“席守义,你要救你弟弟机会就在眼前,若不开门可别怪我未曾知会!”
席守义只觉得莫名其妙,自己兄弟落在李清知手中,哪里还有活着回来的道理。就算搭救,自己区区一个义庄老板又有何能力去把握什么机会?
犹豫片刻后,席守义只一声叹息,缓缓松开了手中麻绳。想着:大不了是先死后死这么一说,不如去看看对方究竟是谁,于是便跑出去开了门来。
“你……”席守义掀开大门,却不料外头站竟是李清知的师爷—李源,不禁吓得呛出了声来。
“你……你怎么……”席守义惊恐的打量着对方,脑中一片空白,只当李清知出尔反尔连自己也要一并抓去坐牢。不由地身子僵硬,再说不出话来。
李源捂着鼻子道:“你要不要救你弟弟,现在就等你一句话!”
“要救,自然要救!”席守义点头如捣蒜,局促地在怀里摸索着。暗道:李源这厮定是前来索贿,凭他在官府里的身份,当是有机会真帮上忙的。
可李源见席守义动作,却是连忙制止道:“我帮不上你,真正能帮你的人,在晋州城里。你现在速速骑上这匹马赶去,若是快,说不定你弟弟还有一线生机。但若是慢了,你这义庄就等着做自家人生意吧!”
李清知为刘三白逼迫自裁,自知命在顷刻。这才兵行险着,趁其刘三白梁老交战之际,偷偷寻来李源,吩咐他即刻去晋州城求援。
然而,李源何等的鸡贼。望其惊慌失措之态,与这几日镇上惊变。已明白这座靠山崩在顷刻之间,已无救扶之望。
更何况,自己对李清知的秘密知之极深,若是救人不成,自己定会被其连累,倒不如借此机会逃之夭夭。
只是,横竖这些年仗着李清知狐假虎威,也赚得够本。李源总算还有一丝感恩,临了便寻上了席守义,要他替自己做这个冤大头。
好在,席守义对家人爱得深切,又蒙昧无知,对李源这一席话竟无不顺从。听其指导出路,忙问:“我去找谁?谁能救我家人?”
“寻一个叫廖亚先的便成,这人没少受我们恩惠,你一说他便明白。”李源道,“只不过他是江湖上的人,你说话切记客气,若是惹恼了他,不帮手倒是其次,否则连你也没好果子吃。”说罢,将手中缰绳递去,暗示席守义不要耽误。
这些话事关家人性命,席守义也顾不上吃惊与害怕,只是连连点头,千恩万谢,连忙上了李源的马匹。
紧接着,一路上快马加鞭,人不离鞍,吃喝皆在马背上,除了出恭以外,便是一刻也不敢停。总算是在第二天午时过后,抵达了晋州城内。
可席守义人生路不熟,心头只纳了一个人名,要想寻到廖亚先的所在,端的是一个巨大难题。
在漫无目标地闲逛许久之后,席寸义愈发心焦起来,暗想:自己私离了芙蓉镇地界,已经冒了大险。若是教李清知知晓,将气撒在弟侄身上可就麻烦了。
念及如此,席守义不禁自责糊涂,没有问清楚廖亚先音容相貌,与具体所在。如此没头没脑地乱转,却要误了大事。
正着急间,席守义忽见街边一个摆摊说书的先生,盯着自己看个不停。见他望去,便连忙抚案朗声道:“
我有金樽谁有酒,
白云江上风吹柳。
狂歌痛饮千杯尽,
醉到来年九月九。
人生不过二两酒,
一两无奈一两愁。
都是黄泉预约客,
何必计较忧与愁。
话说那天临教教主封步寒,偶然得到稀世异宝雷火石,帮助我红王国开国皇帝姜立创下不世基业。殊不知天下甫定,兔死狗烹姑置之,鸟尽弓藏空悲切。开国文武将相死的死,贬的贬,唯有封步寒一人安然身退,创立这天临教,换得一条性命。如今,天临教已在我国屹立千余年,朝堂之上声如天雷,兵队之中势如地火……”
这说书先生须发灰白,五十出头,却是声如洪钟,气势逼人。但即便说得唾沫纷飞,却也没有几人驻足来听,更别说舍下几个赏钱。
席守义靠近了些,口中客气地问道:“先生,可以问问您,你可知晋州城的廖亚先身在何处?”
“客官,我这书说得怎样?”说书先生没有答话,反倒是笑嘻嘻地问道。
席守义木讷地点了点头:“不错是不错,就是和我往常听的有些出入。”
“诶!这你就不懂了吧,这书上所言都是一个样的,需得我们说书人加工一番,才别有滋味可言。这叫如虎添翼,锦上添花!”
“原来是这样,是我眼界小了。”席守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烦问老先生,那廖亚先……”
见席守义旧问再提,说书先生不快地道:“我却连饭也未食饱,今日里张也未开,你还要耽我时间,可也太没礼貌了。”说罢,抚着须,干瞪着席守义。
席守义再笨也懂得这其中意思,便从哪怀中拿出一串铜钱放在案几上,口中道:“先生辛苦,还望先生能不吝指点迷津。”
“哎哟!”说书先生见到眼前之人如此大手笔,哪里能不乐于解答。忙拾起案木轻轻一拍,端的一副又要说书的模样,口中道:“你要问我,可算是问对人了!”要说这廖亚先,在半个月之前,晋州城里尚无此号人物。但自英雄大会过后,此人便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了。
“先生的意思是说,这廖亚先算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了?”席守义一听,总算面露喜色,暗道李源总算没有骗自己,这廖亚先确实是个能求的人物。
说书先生笑道:“嘿嘿,这廖亚先原在半月前曾参加过晋州城的王洛生王老先生召开的英雄大会。既是英雄大会,那与会之人自然个个都是英雄人物。”
“哦,这我知道,据说这英雄大会为的是芙蓉镇天临教教堂被焚毁一事所开。”席守义一听这说书先生这么说,忙答道,“我便是芙蓉镇来的,那场火我还去救过哩。”
席守义见这说书先生懂得不少,倒也不急着去追问廖亚先的下落,反而耐心听了下去。只待多了解一些其人其事,方便真见面时巧加应对,总比什么也没有准备的好。
却见,说书先生目**光,对席守义听他说话的态度十分满意。更是摆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问道:“那你可知道咱们晋州城这英雄大会最终结果如何?”
“这我就一概不知了,多半是大家合计个主意,去拿这王盘山去了吧。”席守义只能勉强猜道。
“诶!大错特错,大错特错!”说书先生见这席守义不知个中情由,顿时抚须而笑,“不过这也并不怪你,不明就里的客官,大都同你一般猜测。说这些个英雄好汉肯定是同仇敌忾,去捉拿王盘山这无耻之徒,好以正视听,重整天临教的教风。殊不知呀,这英雄大会开到一半,却无端牵扯出一桩惊天奇案,那什么天临教教堂被烧与之相比,压根就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哟!”说着,一拍手中抚尺,哈哈大笑。
席守义见说书先生就要扯远,赶紧制止住他:“您倒是快说啊,这中间究竟出了什么岔子?”
“嘿嘿,要说这岔子……”说书先生压低声音凑近了道,“这雷火石的大名你可曾听过?”
“雷火石?你道是天临教的镇教之宝—雷火石么?”
“不错!”说书先生郑重道,“这英雄大会开至一半,却从一个乞儿的口中道出了这消失在江湖已久的稀世异宝—雷火石的去处!你想想,这世上的习武之辈,哪个能对此物岿不动心的?彼时,此惊天之物的下落既重现世间,那些个英雄好汉又哪还记得这英雄大会召开的初衷。自然是将矛头对准了这小子,逼他说出这雷火石的下落了!”
席守义但听这说书先生夸大其词,只是姑且这么一听,却没有尽信。道:“你说得实在匪夷所思,这雷火石据传已经失踪数十年,全天临教无数教众多年之力都未能寻回,何以教一个乞儿知道了下落。更何况,分明是英雄大会,一个乞儿怎能与会?岂不荒唐!”
“诶!客官倒是想得不差。但正所谓无巧不成书,世事偏就如此巧合,你不信却都不行。”说书先生赞道。
“先生,倒不是我不信你说的有假。”不由地瘪了瘪嘴道,“只不过,据我所知这廖亚先乃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他怎会眼睁睁看着众人就这样去欺侮一个小乞儿呢?我倒是不信,这江湖上就都是伪君子、假英雄,无一人不被这雷火石所诱惑,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嘿……看样子,客官倒是很看得起这位廖大英雄了。当江湖人士本就是如此,仗着一身武艺,那是好事也做得,坏事也一样做得。”说书先生啧声道,“若你真有一探究竟的心思,不如去城东破庙一行。据说这小乞儿耐不住众人侮辱折磨,最后便是被处死在那处。如今去瞧,还能见到一具无人认领的尸首。到时候,你就知道在下说的是真是假了。
听到此处,席守义不禁心中打鼓。暗道:这些个江湖人物如此对待一个乞儿,着实毫无风度,更遑论英雄气概。倘若这廖亚先也是一般人色,自己这去求他帮忙,只怕功之一二,难以成事。
不由地黯然道:“只可惜了这乞儿,俗话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不是无故牵扯到这雷火石,他也不会有此下场。”
“客官倒是菩萨心肠。”说书先生笑道,“说来这乞儿还是你们芙蓉镇上之人,既然是你老乡,何不去为其殓了尸骸,也算一件造化?”
席守义面露苦笑:“我正麻烦缠身,哪里来得这般闲情。只不知这乞儿姓甚名谁,若是方便,我倒是可以回去与其家人知会一声,也好让他尸归故里,不做那孤魂野鬼。”
“这倒不烦,这乞儿姓狄名秋。”说书先生道,“只望他家里人还有在人世,也算成全了你一番好事。若是孑然一身,这般好事也要多磨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