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椅子放定,却见人群忽然分作两道,从中央走出一个男人。身旁的人纷纷垂首表示尊敬,不敢抬头瞧视。狄秋虽然好奇这人是不是沈独邪本尊,但也不敢盯着细看,也学着垂着脑袋,忙斜眼去瞧。
只见这男人身上披着一条漆黑的袍子,袍子由黑色羽毛构成,每走一步那袍上的羽毛便跟着颤动几下,宛如一只乌鸦活化作了人一般。男人直走到了那椅子跟前,这才回身坐下,赫然露出一只苍白枯瘦的手搭在扶手之上。
狄秋一看,那手的五个指甲竟皆足有三寸余长。都散发出令人恶心的暗淡黄色。而另一只手则不疾不徐从怀中掏出一支烟杆,抖了几下顺到嘴边,用戴着一枚嵌着黑曜石戒指的拇指连同食指,捏了一撮烟丝搁进烟斗,旋即点燃起来,喷出一大口烟雾。
“今日有人来访,带上来吧。”男人声音忽然从嗓子根部尖啸而出,直听得狄秋浑身发毛,另外几人听见心中也不约而同道:这人的声音怎和女人一般如此尖锐?
人群中这时又让开了一条路,一人小跑着走到前面。狄秋几人一看,竟然就是那魏老板。
魏老板显然没有注意到人群中的狄秋几人,只是快步来到男人跟前俯下身子,在他面前拜了一拜,口中道:“魏无延见过邪王。”
沈独邪掌心向上,食指朝着天空一挑:“起来吧。”
魏无延连忙站起身来,将腋下的匣子朝前一递,地下脑袋又道:“小的有一件宝物要献给邪王,还请邪王笑纳。”
沈独邪听了这话,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淡淡道:“你可知今日是我们万窟山的什么日子,却敢在此时来献礼?”
魏无延听了这话,身子下意识地抖了一抖:“小的不知,只是这宝贝得来不易,所以特地赶来送予邪王。”
“不知道是吧?那下一辈子可要好好记得,切莫忘了。”沈独邪冷笑道,“来人,拖下去杀了。”
魏无延猛地抬起头,错愕地看向沈独邪,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忙求饶道:“邪王不可啊,我当真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正所谓不知者无罪,还请放过我吧。”
“不知者无罪?我沈独邪要列你的罪名,不需要什么理由,我现在便说你有罪,又有何妨?”沈独邪摆了摆手道。旋即,方才摆放椅子的两人便走上前就要架走魏无延。
魏无延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即跪倒在地,口中哆哆嗦嗦道:“邪王还请先看看我的宝贝吧,我愿以此换我一条性命。”
“换命?你的命却只有一条,难不成这匣子里的事物却比你的命还珍惜吗?你要换却还要多加些筹码。”沈独邪眯着眼睛发出桀桀怪笑。
魏无延这下可真慌了,那两人已然拉住了他的双臂,就要架他离去。若再想不出办法,自己这条命今日可就交代了。
于是,口中连忙道:“我这宝贝不仅够抵我这条命,还比我的命要来的值钱,所以邪王想要我的命,必须要给点找头!”
“慢着!”沈独邪听到魏无延说着宝贝比他的命还要值钱,一下便来了兴趣,急忙让手下人先松开了魏无延的手臂。
又跟着道:“你来万窟山也不是第一遭,我却还从未见你带过什么要找头的玩意,是当我沈独邪这么好糊弄过去的吗?”
魏无延见暂时捡回了一条命,赶忙跪倒在地,口中忙不迭道:“不敢欺骗邪王,邪王只要打开这匣子一看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倘若有假……”
“倘若有假,我便屠你全家,送你们一家团聚便算逑了。”沈独邪冷哼了一声。随后往椅子后面一靠,长长吸了一口烟,又喷了出来。
魏无延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自知自己全家的性命能否保下来,全看这匣子里的东西能否打动沈独邪了。于是,连忙将匣子掀开,口中道:“请邪王走近一观。”
沈独邪面前烟雾缭绕,身慵心懒,压根不想起身,但一瞧见那匣子里的东西,眼睛却再也离不开了。口中疑惑道:“这是……”
“是一条完整的大彪皮毛!”魏无延答复道。
此言一出,狄秋一行人皆是浑身一震。这大彪皮毛老五不是没有卖给他吗?怎么会落在他的手上?
沈独邪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魏无延的身前,从匣子里取出那条大彪皮,抖落了几下展开到眼前。之前魏无延说那翠萍没有剥好的曲处,赫然就在那彪皮身上。此时,狄秋再不怀疑,这就是自己打死的那条大彪的皮毛无疑。只是,老五为何会转变了心意把这大彪皮又卖予这魏老板,却是如何都想不通。
沈独邪轻轻抚摸着彪皮,查看上面每一处细节,末了这才冲魏无延道:“这彪皮你是哪里弄来的?”
“回禀邪王,是小人在一猎户手中购得的,花了整整四千两金子。”魏无延见沈独邪会发此问,便知自己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一旁的狄秋听了魏无延的话,直骂他鸡贼。先前与老五议价的时候,分明说的是两千两金子,到了这里却一下翻了一倍。想想以老五的脾气,就算这魏无延加价一倍,也没道理会卖给他才是。难不成又是安远猎这厮,在暗中捣的鬼?
正当狄秋不解之际,沈独邪却忽然尖着嗓子发出难听的笑声,冲魏无延道:“我知你柜上不过两千余两金子,算上碎银物产之流,总共不过两千三百余两,哪来的四千两金子买下这彪皮之说?”
“我……我……”魏无延沁出额的冷汗,心中惊诧不已。他没料想到这沈独邪早已调查过自己的底细,竟然对他的身家了如指掌。
沈独邪见魏无延说不出话来,提着彪皮走到椅子跟前,将彪皮铺好,坦然地坐了下去。口中揶揄道:“魏无延,现在你却还想要找头吗?”
“不敢……小的……小的只是一时间财迷心窍,所以才乱说了话。”魏无延连忙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现在可不敢再指望其他,只盼沈独邪能饶他一条性命。
却不曾想,沈独邪爱不释手地抚着彪皮,口中喃喃道:“不过你有一点倒是没有说错,这条彪皮却比你的性命值钱多了。”
魏无延连忙陪了个笑脸:“此物确实是人间罕见的极品,我料到只有邪王您才配得上它,所以这才斗胆前往这万窟山献礼。只是不知道刚好遇上了这特殊的日子,还请邪王看在这彪皮的份上饶我一条贱命吧。”
这魏无延为求自保,不管都无耻的话都信手拈来,直教狄秋几人听得恶心不已。宁俊涛甚至忍不住低声骂道:“我辈行商,有这样同行实在是奇耻大辱。”
可还见沈独邪,在听了魏无延的这番吹捧之后,却面不改色,只是淡淡道:“你这颗脑袋暂且就在你脖子上寄放着吧,只是你那柜上无足银,是如何得来的这彪皮的,我倒是很想知道。”
“嘿嘿,邪王尊下,小的不才偶尔也做些无本的生意。”魏无延似笑非笑地低声道,“这大彪本来是在一个名叫老五的猎户与三个同行一起打来的,我最早得到了风声便上面要买。可谁知,出足了两千两金子,那猎户却死活不愿松手。迫不得已之下,只得让人上门动了刀子。”
话到此处,狄秋几人犹如雷霆贯耳,全然不敢相信听到的事实。几日前,在老五家中一同吃那大彪的肉,喝酒畅谈的景象此时还历历在目,却不曾想此间已然天人永隔。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魏无延话却还没说完,又接着道:“小的受邪王尊上的熏陶,是以也懂得斩草除根的道理。顺带着,连那几个猎户同行,家眷妻小。还有个死在大彪嘴下的猎户遗孀和一个马场的老板,虽无关系但也一并宰了。要说这笔买卖,也只是花了个雇杀手的佣金而已。”魏无延说着,得意地朝着沈独邪笑了笑,似在有意卖弄自己的本事。好让沈独邪知道,自己还是有用武之地的,不当就那么随意除去。
可狄秋几人听到此处,已经气得睚眦俱裂,恨不能冲上去活剐了此贼。狄秋更是拳头捏得咯吱作响,真气下意识地倾泻出来,脸上满满的都是怒意。
云眠霞见状,生怕他露出马脚,连忙用手抓住狄秋的胳膊,冲他摇了摇头。诚然她心里也是恨这魏无延入骨,但现在如何也不能在这和沈独邪面前发作。
还见沈独邪其人,在听完魏无延的这番话后,却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这做派倒是很合我的胃口,说吧你要用这彪皮换些什么回去?”
沈独邪此话显然是在试探,倘若魏无延胆敢提要求,下一刻便要他尸骨无存。可魏无延端的也是聪明,多年的行商经验,已经使他变得油滑至极。忙垂下脑袋道:“只望邪王尊下能饶我一条性命,让小的好再为您搜寻这奇珍异宝,魏某便知足了。”
此话一出,沈独邪尖着嗓子大笑起来:“说的好,也不枉我给你通行这万窟山之便。今日,我便饶你一条性命,再继续做我的好狗儿吧。”
魏无延低垂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听沈独邪留了自己性命,连忙磕头谢恩。口中又胡乱说了些恭维拍马的话,这才缓缓站起身来向后退去。
钱金虎见魏无延就这样走了,心中恼怒不止,脚下忽然一动,朝着那后头的方向移了半步。狄秋见状连忙拉住钱金虎的手臂,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钱金虎却低声道:“难道就让这狗贼眼睁睁地在我们眼前溜了吗?”
“别着急,我绝不会让五兄白死的。魏无延这厮的车夫后日才会回来,也就是说他在这万窟山还要待两日,这两日里我们有的是机会取他的性命。”狄秋安抚道。
钱金虎听了狄秋的话后,只是恶狠狠地朝着魏无延退去的方向看着,显然还是心有不甘。但有这么多人在场,只怕自己要杀这魏无延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得手,只得先将这满腔的怒火极力压制下来。
可魏无延还未走几步,忽然听到人群中一声高喊:“大小姐回来了!”
人群中第一回发出了巨大的喧哗,仿佛都在热烈欢迎这三人的归来。就连沈独邪也搁下了手中的烟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着前方走了几步,脸上露出了难掩的喜悦之情。
不多时,一道俏丽的红色身影从人群中率先走了出来。狄秋一行见到这所谓的“大小姐”无不为自己眼中所见惊叹。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美丽的女人?这是他们不约而同想到的问题。这缓步走来的红衣女人,年方二十有余,一袭红衣衬托着凹凸有致的身形,宛如天然而成,多一丝便嫌丰腴,少一分则落了瘦削。
众人的目光顺着女人的行进被慢慢牵引,仿佛永远也看不够一般。那高挺的鼻梁,秋水婉转的眼眸,娇柔迷人的樱唇,无不是上天最高成就的造化,教人怎么看也看不腻。
云眠霞身为女人,也不禁兀自看得出了神,心中忖道:世间怎会有这么不可方物的女子?简直就是天上的仙女坠落在了人间。
金门三侠更是离谱,仿佛提线木偶一般,身子失去了控制,眼睛丧去了光芒,之留下满嘴的唾沫,不晓得吞咽下去,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宁俊涛红着脸颊捅了捅身旁的钱金豹让他收敛一点,可钱金豹宛如着了魔一般,一脸傻笑地看着前方,全然不知其他。
云眠霞着急地去瞧狄秋,只见他也瞧得入了迷,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红衣女子。气得她急忙狠狠掐了一下狄秋腰间的软肉,这才把他痛得醒转过来。
“怎……怎么了?”狄秋如梦初醒,呆呆地问道。
云眠霞皱着眉头道:“我再不去叫你,你的魂都要被人家勾走了!”
狄秋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收敛起目光,又推了推身后的几人,让他们都各自冷静一下。
“我的爱啊,求求你看我一眼吧,我就算是死也值了。”正当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红衣女人的绝世容颜中无法自拔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卑微至极的哀求。
众人这时才看见,那女人的手中牵着一条绳索。只见她柔荑轻捻,微微一荡那绳子,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像一条疯狗一般,从远处朝着她飞奔而来。直跑到她身前不远处,这才一个拜倒在地,喉咙中发出呜呜的低鸣。
“我的爱哭鬼,你也太可怜了,这样可不乖哦。”女人轻声浅笑,风情万种,声音中仿佛包含着某种魔力一般,教众人听了浑身骨头都散了架。
地上的男人不知多久已经没有洗过澡,纵使隔了很远也能闻到一股难闻的酸臭味。那绳索的另一端赫然就圈在他的脖颈之上,已经与污垢还有头发缠绕在了一起。
听到女人的声音,他抬起头紧紧注视着她的面庞,就像是在看一个神女天仙一般,目光中充满了崇敬。可女人却始终都不正眼瞧他,只是用手中在嘴边似捂非捂,做出娇羞之态。仿佛在责备他。不该在这么多人面前表现出这般热情。
云眠霞看着那像狗一样被栓着的邋遢男人,心中很是不解,为什么自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可一时间却如何都回想不起来。
正当云眠霞抓耳挠腮努力回忆的时候,却见沈独邪指着他的脸道:“这却又是你新的玩物吗?”
那红衣女人这才解答了云眠霞的疑惑。只听她又轻声笑着道:“这长舌鬼嘴巴甜得很,确实是少见的好玩意,值得把玩许久呢。”
云眠霞听到这这话,不禁浑身一震,有些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巴,眼前这个如同乞丐一般的男人,竟然是那洛水四幽鬼之一的长舌鬼。可那胭脂鬼却已经……
“我的好狗儿,吠几声让大伙儿听听。”红衣女人抖了都手中的绳索命令道。
长舌鬼听罢,竟然不假思索忙学狗吠叫了几声,还吐出舌头来吭哧吭哧地呼喘着。仿佛这一切已经是他做得惯了的,一点也不觉得羞耻。
红衣女人搔了搔头发,忽然撒开了手中的绳索,俯身子捡起一块石头朝远处丢去,口中又道:“快去捡回来吧。”
长舌鬼喉咙中发出“嗷呜”的一声,一下便蹿了出去,将那石头用嘴巴叼到了红衣女人面前。可女人却不满意地捂着鼻子道:“却太慢了,你这狗儿腿脚也太不灵便了些。”
长舌鬼一听这话,急得团团转,叼着那绳索想要塞到女人的手里,可女人始终都是不接。直教长舌鬼嗷嗷地乱叫起来,却真把自己当做一条狗了。
“够了小爱,大家都知道你训狗有一手,却不要再显摆了。”沈独邪像是见惯了这样的场景,一点也不觉得有趣又接着续道,“此次南行可见到了华雄?”
但闻沈独邪问话,红衣女人这才收敛起来,单膝跪地,郑重地答复道:“回禀邪王,阎魔爱此行确实见到了华雄,此人虽然野心雄大,但也深好女色,是以属下此行收获颇丰。打探到他与现当今贵妃华夫人—华蕊乃同父异母的兄妹,不久前华夫人在华雄的指示下曾潜入机关城,连同百花谷少主朱谦密谋夺取机关城为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