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还要感谢谢远宁。
若不是他自寻短见,我在葬礼上大闹灵堂,把能砸的东西全部都砸了,不然闻时也没机会出面拦下我。
更没机会借着道歉的名义关照我。
只是照顾的次数多了,就变了味儿。
「阿茵这般害羞,甚至可爱。」
闻时从背后抱住我,亲昵地在颈窝摩挲。
「时辰还早,我们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不可,我还要向母亲请安。」
「你也快些离开,被人瞧见可就麻烦了。」
我急急催促。
闻时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真是绝情。」
我羞赧地低下头。
真真假假,我不信闻时对我有什么真心。
我与他,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我私下经营的铺子需要有人坐镇,有皇城司的关照再合适不过。
而闻时,被谢远宁明嘲暗讽了多年,与我厮混大抵是存了报复的心态。
好在他洁身自好,从不沾染烟花柳巷之事,我也算是乐在其中。
14
经历过丧子之痛,婆母对我的态度急转直下。
怨我管不住男人的心,将我贬得一文不值。
成亲三年都未能诞下个一儿半女,是只不下蛋的母鸡。
可她心里不也清楚,侯府里吃穿用度,不都是从我的嫁妆里抠出来的?
孙嬷嬷说婆母还在休憩,让我在外面稍等片刻。
公爹昨日将新来服侍的小丫鬟纳入房中。
婆母心情不佳,我站在院里一直未听得传唤。
「你在外面做什么?怎么不进去?」
许是等得不耐烦了,谢远宁竟偷偷溜了进来,碍于身份只得远远地冲我使眼色。
我连忙摆手,让他快些离去。
「何人在外面鬼鬼祟祟?」
孙嬷嬷气势汹汹地走出来,命人抓了躲在暗处的谢远宁。
我暗骂了一句晦气,连忙恭维着赔罪,「嬷嬷谢罪,这是妾身的远房亲戚,来京中投奔想要谋个差事。」
「乡野粗人不懂规矩冲撞了母亲,请母亲责罚。」
婆母在屋内没说话。
孙嬷嬷颐指气使惯了,立马拔高了音量:「少夫人性子软弱教不好下人,老奴就替夫人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忤逆的东西!」
「你这奴仆好大的口气,连少夫人的话也敢不听!」
谢远宁还当自己是侯府世子,依旧我行我素。
孙嬷嬷抬手,」啪」的一个巴掌狠狠甩在谢远宁的脸上。
我听得心尖儿一颤。
「你竟敢打我!」
谢远宁气极,抬脚就踹。
孙嬷嬷连忙挡住,下人们七手八脚将谢远宁按在地上一通拳打脚踢。
谢远宁蒙了,他估计也没想到素日里对他有求必应百依百顺的嬷嬷也会有这副凶神恶煞的面目吧。
15
「嬷嬷且慢!」
我连忙跪下求饶:
」嬷嬷消消气,您千万别怪罪!」
」别怪罪?」
「少夫人莫怪老奴失礼,实在是此等乡野村夫粗鄙不堪,今日敢在老奴跟前撒泼,若是夫人再纵容他几分,岂非要骑到您头顶上!」
孙嬷嬷的语调尖酸刻薄:」更何况,以您现在的身份,着实不该与外男有何往来,以免落人口舌。」
谢远宁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叩首认错:」是我……奴才不知分寸!」
「还请嬷嬷看在小人初犯,放我一条生路,日后定不敢造次。」
我心中叹了口气,本以为谢远宁是块硬骨头,却没想到认怂得这般迅速。
可孙嬷嬷不是好相与的,丝毫情面不给,招手命下人堵了他的嘴巴,清脆的板子声在院中此起彼伏。
我低垂着头,心中暗暗庆幸却不敢露出半分。
慌乱中听得闻时低沉的嗓音:「出了何事?」
孙嬷嬷赔笑,「是少夫人不知哪来的穷亲戚,不懂规矩冲撞了老夫人,险些坏了府里规矩。」
「下人不懂规矩,确实该罚。」
闻时顿了顿,目光扫过我。
「夫人仁慈宽厚,念及初犯,今日便放他一马,下次再犯绝不轻饶!」
「闻少爷说得极是。」
嬷嬷将人请了进去。
片刻,又撩了帘子出来。
不耐烦地冲我瞪了瞪眼,命人将谢远宁丢出门外。
「这里没少夫人什么事了,请回吧。」
16
谢远宁脸色苍白,额头青筋凸起,看起来狼狈至极。
「这群贱婢,敢这样欺辱你我,日后我定不会善罢甘休!」
「还有闻时,家奴之子,哪来的脸面也敢大摇大摆地入府!」
他怨毒地看着府门,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夫君,你受伤不轻,可要休息几日?」
「不行!」
谢远宁边拒绝边擦拭嘴角渗出的鲜血,神色凝重。
「待我功成名就,定让他们好看!」
我轻声劝慰「夫君莫要急躁,先养好了伤势再说。」
谢远宁冷笑,一张本就平庸的脸因为扭曲变形而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夫人,这世间只有你才是真心待我。」
「待他日我功成名就,再风风光光重新迎娶夫人!」
我眸光闪烁,心里像吞了只苍蝇一般难受,恨不得撕烂他那张令人作呕的嘴脸。
他是怎样厚颜无耻地说出这种话来。
最初成亲的那段时间,我对他全心全意,也动过要与他长相厮守的念头。
可惜后来他不顾我的感受,让我对他的期望越来越渺茫,我曾试图挽回,得到的都是他不耐烦的羞辱。
直到他为了别的女人殉情,更是彻底摧毁了我仅存的一点幻想。
我还留在侯府,不过是还有利用价值罢了。
我故意叹了口气,「妾身现在是守寡之身,只求夫君他日功成名就,别辱没了夫君的名声。」
谢远宁心头一喜,忍着身体的疼痛凑上来想要抱住我。
「夫人这么说,我定当不辜负夫人厚爱!」
我不着痕迹推开他:
「夫君若想将来与我再续前缘,不若……先写一封和离书。」
17
「毕竟以我世子妃的身份再无再嫁可能。」
「夫人,这……和离书非写不可吗?」
谢远宁犹豫地皱眉,有些不解。
「罢了,我知夫君不信我。」
「毕竟夫妻三载,夫君从未将我当作妻子。」
「等你功成名就,我早就被旁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他见我面色不善,有些惶恐,「夫人莫气,我写就是。」
当即找来纸笔,一字一句地写完,然后郑重其事地交给我。
「夫人有了这封和离书,他日再嫁我便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我伸手拿起和离书,粗略翻看了一遍。
谢远宁字迹未变,没什么纰漏后妥帖地收起来。
原想借着侯府的人脉,把几个铺子经营得风生水起。
不和离想要离开侯府怕是要扒一层皮才可。
我的嫁妆钱一分一毫也不会留给侯府。
计划私下里模仿谢远宁的笔记写封和离书。
不过现在有了谢远宁亲笔书写的和离书,稍稍作旧,谁又能否认呢。
「夫君,这是我昨日写好的引荐信。」
「等义兄出来,你就将这封信交于他。」
谢远宁将信件叠好,小心翼翼收入怀中。
「多谢夫人相助。」
「只是委屈夫君日后要以我远方表哥宁远自居。」
「皇城司上下皆听命于长公主,夫君定要谨言慎行,莫要被人瞧见了端倪。」
「夫人放心,我自当明白。」
谢远宁一双眼睛闪着异彩。
三日后,我收到消息。
谢远宁入了皇城司,可惜是从最底层的杂役做起。
18
他心有不甘,一股脑向上爬。
闻时乐于助人,不介意送他几次提拔的机会。
几番提携,倒也成了御前侍卫。
林绮风头正盛,所到之处必有祥瑞发生。
一时之间,她成了皇后的最佳人选。
「长公主有意让林绮入宫为妃。」
听到闻时的言语,我面色微变,随即冷静下来。
就算不册封,林绮日日夜宿皇宫,也快把自己当成半个皇城的主子了。
长公主能够做到摄政王的位置,绝非等闲之辈。
若是真的将心思深沉的林绮迎为皇后,岂不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种蠢事,她断然不会干!
怕是另有深意。
有长公主和林府母女的「关照」,林绮早就自顾不暇,更别提还能想到我这远在宫外的故人。
「比起这个,我想其他事情你更感兴趣。」
闻时不给我反应的机会,温热的掌心贴在我的唇瓣上。
熟悉的气息钻入鼻腔,让人不由放软了身,任由他将人扛上肩膀带走。
「闻统领也做起梁上君子的行当了?」
「自然是要带弟妹去看一场好戏。」
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但语气中透露出来的阴森和嗜血让我感到不安。
「弟妹」这个称呼只有在床榻之间用作情趣。
乍然从他口中听到,我还有些恍惚。
一路畅行无阻,眼前的景象越来越威严。
「不要命了?带我来皇宫做什么!」
我压低声音喝斥。
闻时毫不在意,「费尽心思把人塞到皇城司。」
「不好奇你口中的宁远正在做什么?」
19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
闻时心思缜密,谢远宁轻狂又不懂得遮掩。
只怕是他心中已然有了猜忌。
「嘘——」
他将我紧紧搂在胸膛,落在一棵粗壮的古树枝干上,示意我噤声。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借着月色,隐约可见不远处的树丛掩映下人影晃动,很是鬼祟。
我的心脏骤然收紧。
是谢远宁。
「说了多少次了,我根本不知你在说什么?」
娇柔的女声带了几分急促,听上去有几分慌乱。
「你是真不知,还是不敢承认?」
谢远宁冷笑,「欢喜楼的头牌与谢府世子约定殉情。」
「他死了,为什么你还活着?」
「为什么没有喝下那杯鸩酒?」
「你怕了!」
「你胡说八道,我是林将军的女儿,将来是要嫁与陛下的,莫要污人清白。」
「林将军的女儿何时需要偷偷摸摸进宫?」
「莫不是皇帝他需求无度?」
「你……你放肆!快点送我回府!」
「呵……」
「你后腰处有颗红色的小痣,是谢世子用鸽子血纹上去的。」
「只有在情动时才会出现。」
他冷笑着揭穿她的谎言。
林绮踉跄着后退两步,险些跌坐在地。
如此隐晦的事情只有她与谢远宁知晓。
这个新来的侍卫、像头饿狼一样用阴冷的目光盯着她。
她以为不过是觊觎自己的美色求而不得……
宁远、宁远……谢远宁……
林绮浑身冰凉,一阵天旋地转,不由打了个寒颤。
荒诞又诡异的猜测,突兀地出现在她眼前。
她抬手拭去眼角流淌下的泪珠,强自镇定。
「我也不想独活在世!」
「可我死了,这世间还有谁记得他……」
「三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
她说得情真意切,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
谢宁远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竟然搂在一处抱头痛哭,哭着哭着借着夜色滚进了一侧的牡丹花丛中,他们自己却不觉得,两条身躯在夜色里格外明显。
20
我心中一阵恶寒,强忍住呕吐的冲动。
「莫要这些腌臜秽语污了夫人的眼。」
双眼覆上他温暖干燥的手掌。
「宁远?好一个宁远。」
「弟妹的娘家人不想着弟妹,却要为谢世子讨回个公道?」
「我竟不知弟妹对我那好弟弟一往情深。」
闻时轻蔑的笑声在空气中荡漾开来,竟掺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怒气:「弟妹对谢世子一往情深,只是如此薄情寡义的东西,还有脸活在世上!」
闻时嘲讽的笑声让我心中一惊。
他与谢远宁近二十年的兄弟,谢远宁又不懂收敛,被闻时识破了身份是板上钉钉的事。
「夫人还要如此偏爱那个吃里扒外的杂碎吗?」
耳边是他低沉的嗓音。
「你怎知道我是偏爱,而不是另有所图呢?」
失去了视觉,感官变得格外灵敏。
我没忘记还坐在树上,脚下悬空。
他的手掌微微用力,我的整个身体都趴在他胸膛。
「宫中戒备森严,若无人相助,他们怎能如此放肆?」
「还是说,有闻统领暗中操作?」
闻时呼吸灼热,喷洒在我脖颈间,惹得我心跳加速。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
再睁眼,暗红的软烟罗帷帐在夜色中摇曳。
帐内燃着淡淡熏香,朦胧的灯火下,我看到那双漆黑如墨玉的凤眸正含笑望着我。
「阿茴,有了我可就不许再想着其他男人了……」
我迫不及待勾上他的脖颈缠绵。
男人在床榻上说的话,听听就好。
太过当真只会被伤得体无完肤。
21
次日,谢远宁邀我在京郊相见。
「夫人,你的脖子?」
我不动声色地拢了衣领,遮去片片红痕:「大概是园子里种植的芭蕉引来的蚊虫叮咬留下的。」
闻时素来克制,昨夜却没个轻重,像个毛头小子折腾了大半夜,我哭着求饶也不肯罢休。
许是被谢远宁死而复生的事刺激了。
谢远宁面色微愣。
林绮喜欢芭蕉,他就让人把园子里种满了各种品种的芭蕉。
可惜终究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夫人,将那些芭蕉……都刨了吧。」
提及往事,谢远宁的神色黯淡了下去。
我心里冷笑,表面上装作一副惊讶的模样,
「刨了?那些都是夫君花了大价钱才寻来的,怎么?」
「不打紧的,改日等我回去,咱们种些你喜欢的花草……」
「我还不知夫人喜欢什么花?」
谢远宁温柔殷切。
恍惚昨夜在牡丹丛与林绮颠鸾倒凤的另有其人。
「我啊,最喜欢……牡丹。」
我故意拉长尾音,等谢远宁的反应。
他果然面露春色,眼底浮现一抹痴迷之色。
「牡丹花好,国色天香,配夫人正合适。」
「等我回去之时,就种上满院子的牡丹花。」
「夫君真是疼我……」
我心中冷笑。
眼角远远瞥见抹身影,似乎是府里的孙嬷嬷。
再想瞧仔细些,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突然间,街角出现一群黑衣蒙面的人。
手执长剑,杀气腾腾地冲向谢远宁。
我被谢远宁拽着,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22
奈何蒙面人紧追不舍。
出招狠辣,招招都奔着谢远宁的性命。
大有斩草除根的架势。
谢远宁的花拳绣腿哪里敌得过这些经过特殊训练的刺客。
转眼就支撑不住,被一剑砍翻在地。
「你们是何人派来的?」
谢远宁忍痛喝问。
黑衣人并未理睬。
「你们可知,眼前之人是谢侯府的人。」
我故意高声喊了一句。
「谢侯府!谢远宁?」
「我们杀的就是谢远宁。」
「夫君,你可有同其他人说过自己的身份?」
我故作惊恐,紧张兮兮地问谢远宁,而他眼里闪烁着浓烈的恨意。
「是我之过,让夫人受委屈了。」
他不过昨夜告诉了林绮,今日就遭到杀身之祸。
做世子的妾室,哪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更舒心。
所谓的甜言蜜语都是诓骗他的。
谢远宁的动作越来越迟钝,身形愈发缓慢。
我心一横:「夫君,你先走。」
谢远宁的眼里闪过一丝犹豫。
「可是……夫人……」
我只好咬牙使劲儿踹了他一脚。
「夫君,你脚程快,快走,快逃!」
谢远宁咬紧牙关,一瘸一拐地跑了起来。
「夫人,我去找人,马上就回来!」
「夫人,你撑住!」
谢远宁连滚带爬逃窜着离开。
经历过死亡的人,只会更恐惧死亡。
待人跑远,刺客一行全部收了刀剑。
「少夫人受委屈了。」
23
「无妨,多谢诸位相助。」
我对着黑衣人盈盈一拜。
「改日必当宴请诸位。」
「少夫人的事就是闻统领的事,我等定是尽心竭力。」
我面上一窘,有些不知所措。
黑衣人一挥手,十几名刺客飞掠离开。
「可得到了你想要的效果?」
闻时自屋檐一跃而下,负手站立在我身旁。
「多谢闻统领相助,只是林绮派来的那群刺客?」
「一群蝼蚁,全部关进大牢了。」
我本来计划直接迎击林绮派来的刺客。
闻时认为那群杀手不懂轻重,会误伤到我,直接把人提前绑了,又派信得过的弟兄们演了这么一出。
「宁远擅离职守,还请闻统领尽快将人调回宫里当值。」
闻时伸出一指点向我的眉心。
「然后呢,还想做什么?」
「闻统领聪慧,不若猜一猜?」
他瞧着我,半晌,宠溺地笑了笑。
24
回到侯府,婆母早已一脸怒气地等候着我。
「跪下!」
她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做错了什么,未何要跪?」
我面上恭敬,不卑不亢地发问。
「你还敢跟我装傻?」
婆母的脸色铁青,恨恨地瞪着我:「你不顾妇德廉耻,竟和外男私相授受?」
「拉拉扯扯罔顾礼法!我看那不是什么亲戚,倒像是你的姘头!」
婆母怒不可遏。
「我们侯府都丢不起这个人!」
「来人,将少夫人请去祠堂,家法伺候!」
婆母一声令下,两名婆子走了上来。
她们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视,仿佛要将我身上的肉一块块挖掉。
「慢着!」
我出声阻止。
「夫人既说家法伺候,可我现在不是侯府的人。」
「谈何家法!」
「你什么意思?还想欺师灭祖不成。」
婆母一拍桌案,厉声呵斥。
「夫人,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我已经和谢远宁和离。」
「您也不再是我的母亲了。」
我的话音刚落,屋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闻时动作迅速,谢侯爷和户部主事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我命人取来谢远宁写好的和离书,递给三人。
户部主事接过和离书仔细读了一遍,抬起头,沉吟片刻。
「字迹不差,这和离书上的日期是三年前。」
「大概就是小世子……离世的那段时间所写的。」
「胡闹!」
婆母脸色苍白,双目通红。
她不敢置信地瞪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撒谎的痕迹。
「信口雌黄!我看她是要和那姘头双宿双飞!」
「是谢远宁去世前一天所写。」
我淡然道:「大人,有此和离书在,我是否还是侯府的人?」
「自然不是。」
户部主事点了点头。
「和离在前,人死在后。」
「我也算是为谢远宁守孝三载,侍奉侯爷夫人竭心尽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不知大人,我是否可以悉数带回自己的嫁妆?」
25
我一脸诚恳地向户部主事提问。
户部主事看着我,目光复杂得不能言喻。
良久,他点了点头。
「多谢大人。」
「不可!」
「这些年你吃穿用度都是侯府的!」
婆母急忙叫停:「侯府的东西你一分一毫都不能带走!」
我的母族只是落魄了,并不是穷了。
只因母亲告诫我做事要低调,才给了他们一副柔弱可欺的假象。
「自然,毕竟侯府的吃穿用度都是克扣我的嫁妆钱。」
我挑起秀眉。
「我只拿属于我的东西,至于其余的,我不要。」
「你这是大逆不道!」
婆母气得浑身颤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你说是和离书就是和离书?为什么不早些时候拿出来!」
「我本打算和离之后便回江南,但他死得突然,打乱了我的计划。」+
我一本正经地解释。
「和离书的事情也被抛却脑后了,不过是昨日收拾旧物偶然翻出来的。」
「嫁妆单在此,还望大人做个见证。」
「那些找不到的,就按市价折成黄金一并交于我便可。」
「哦,还有,谢远宁碰过的,我嫌脏,劳烦全都送去当铺折现。」
「你!你……」
婆母被我气得一口气上不来,险些晕厥过去。
「够了!」
谢侯爷一脸的不耐烦,他刚被人从温柔乡里喊起来,听着婆母的吵闹,只觉得更加心烦意乱。
「她想要给她就是!」
「本来就是她的你还想赖着不放!」
「好好一个侯府,被你搞得乌烟瘴气,平白叫人看了笑话!」
「可是……」
「没有可是!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规矩!」谢侯爷怒声呵斥道。
婆母欲言又止。
谢侯爷不管家,自是不懂婆母的未尽之意。
若是将我的嫁妆悉数归还,侯府的空壳子怕是维持不了几天。
「嫁妆核对之事交于皇城司。」
闻时淡淡吩咐一声,一名衙役上前拿过单据和账册。
「皇城司向来秉公执法,绝不会有失偏颇。」
「那就,劳烦闻统领了。」
我与他四目相对,片刻,盈盈施礼。
事情以侯府打肿了脸充胖子,不得不悉数将嫁妆全部归还于我而草草结束。
26
我美滋滋搬进了提前置办好的宅子里,安安稳稳地度过了半月。
闻时不知道做了什么,同谢侯府彻底断绝关系。
谢远宁一直不得空也不知道宫外发生的事情,我也懒得管他死活。
毕竟在宫里,与林绮走得近了,就算是只猫,都会得到长公主的特殊关注。
宫里传出谣言,林家二小姐与侍卫私通,被陛下捉奸在床。
小皇帝气急攻心一病不起,林绮赐死,侍卫诛九族。
那侍卫自称是谢侯府的谢远宁,谢侯府避之不及,表示谢远宁已经在三年前过世了,定是哪来的骗子造谣陷害。
谢远宁自知谢府已经弃他而去,就算他是真的谢世子又能怎样。
侯府还能为他一人背上满门抄斩的骂名不成。
权势在前,他的性命有算得上什么。
只是,听闻侯府的老夫人一病不起,怕是命不久矣。
谢远宁向侯府求救不成,转而求到我这里。
我被传唤到牢房审讯。
「你说的什么胡话,我的夫君早就在和离的第二日为了个妓子饮下毒酒殉情了,而今已有三年了。」
「全京城都知道的事情。」
我冷声说道,语气坚决。
谢远宁脸色煞白,拖着沉重的镣铐拼命挣扎:」不,不是的,夫人……」
「你告诉他们,我是谢远宁,我真的是谢远宁啊!」
「夫人!夫人……」
我面色不虞,向几位刑讯官解释:「实不相瞒,谢远宁在世时,向外人吐露了不少我们夫妻间的私事。」
「白茴,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你陷害我!」
「白茴!白茴……」
闻时微微皱眉,谢远宁很快就被人堵住了嘴巴重新丢回牢房里!
谢远宁一副无法置信的表情,不停摇头。
我见他这副模样,不禁嗤之以鼻。
出了牢狱,我问闻时,谢远宁会处死吗?
闻时摇了摇头,「让他死不是太便宜他了?」
「就让他在宫里,做一辈子最卑微的太监,苟且偷生地活着,不好吗?」
27
局势动荡,一朝变天,长公主登基成为女帝。
以雷厉风行的手段将朝中政权都稳稳捏在自己手里。
闻时功不可没,成为京城炙手可热的新贵,风光无限。
想要攀附的达官显贵趋之若鹜,恨不得立马爬上他的床,从此飞黄腾达,说亲的人家几乎踏破了闻府的门槛。
他不知在忙些什么,平日里寻不见人影。
我心里像是被压上一座大山,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闻时从未向我保证我什么,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他现在功成名就,我理应恭贺他才是。
有谢远宁的教训在前,只能我抛弃闻时,绝不能坐以待毙,让自己成为被抛弃那个。
暗中观察了数日,终于在一处云吞摊上找到了机会。
他脸上添了一层薄薄的胡渣,穿着普通的粗布衣服,一副普通老百姓的模样。
「没想到闻统领也会来这种地方吃饭?」
我一边用筷子拨拉碗里的馄饨,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闻时抬眼看我,目光如炬。
「我们经常吃的……在很久以前。」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磨破的砂纸,让人听了莫名地揪心。
我的心底一疼,看情况是一直在外奔波。
「很久?」
在我印象中,闻时克己守礼,我与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与谢远宁成亲后,更是鲜少出门。
「在六年多以前,我遇到一个少女,明明看起来那么娇小,做起生意却丝毫不亚于男人。」
「她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什么事都是信手拈来。」
是了,我曾与闻时见过的。
28
成亲前,我没少为了那几个铺子奔波。
吃上一碗热腾腾的云吞,最能抚慰一天的疲惫。
那时,常有一人,腰间佩刀,坐在我背后。
我瞧不见他的相貌,只觉得通身冷冽。
只是有他在,那些想要搭讪的男人都会躲得远远的。
「我心悦她,但我不敢说,怕会吓到她。」
「后来,她嫁给我的义弟,可是她并不开心。」
「我的义弟不懂珍惜她。」
「我不忍看着她伤心流泪。」
「虽然有些厚颜无耻,但我不后悔,我想让她快乐。」
「我唯一后悔的,就是没能早点向她表明心意。」
「我现在想忙完手头上的公务,就辞去官职永远守着她。」
「阿茴,我并不是要你做出什么决定,只是不想再次错过了……」
在他几近深情的剖析下,我仓皇逃跑了。
竟不知闻时对我的爱慕至深。
我不敢面对闻时,躲在家里不肯露面。
脑海中满满都是他的笑脸。
挥之不去,让我心乱如麻。
29
侍女偶尔从外面带些消息回来,比如长公主鼓励女子入仕。
比如,谢侯府的老夫人病逝,谢家倾颓。
比如,闻时为父平冤昭雪,指控谢侯爷是害死他父亲的人。
再比如,长公主说待闻时成亲,她要亲自证婚。
又比如,闻时……辞去了官职。
此时,他站在门外,抱着厚厚一摞账本子,上面还盖着闻府的印鉴和库房的钥匙,脸颊红红的。
「白茴姑娘,闻时前来入赘,还请姑娘成全。」
说完后,便跪倒在我面前。
我站在屋檐下,看着他羞涩的模样,捂着发烫的脸颊,羞愤难当。
「名下的产业,还有库房的钥匙,都在这里。」
我的脸颊愈加发烫,心跳得厉害。
「我这人善妒,容不下其他女子。」
「我还贪财,什么宝贝都稀罕,都要攥在手里。」
「我还……」
闻时难得扬起唇角,笑得温润如玉。
他的眼里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闻某定会努力赚钱,让方茴姑娘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闻时会把一切都给姑娘。」
「闻时愿嫁白茴为夫。」
我羞怯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嫁我?」
「是,以后闻某的一切都交由夫人掌管。」
「这可是你说的。」
「从今以后,你的所有,包括你的心,都是我的了,不后悔?」
「此生此世,生生世世,我都只属于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