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阳台
栀子白2025-10-22 16:3816,963

  周一。

   “呼~”王海瘫坐在高凳上,双腿发软,满足的虚脱感蔓延全身。

   他今晚的“臆想对象”,是对面那栋楼五楼东户的姑娘。

   此刻那姑娘正裹着粉色绒毛浴巾,头戴白色浴帽,俯趴在卧室的床上刷着短视频。她的脸上敷着面膜,露出的半截小腿一上一下地翘起,放下,再翘起再放下。

   他甚至偶尔还能看见浴巾边缘泄露出的春光,那总是令他心跳加速。

   王海弯腰拾起地面上散落的纸团,把它们扔进垃圾桶,又把灰白色窗帘唯一的缝隙拉拢,将内外彻底隔绝。

   他打开客厅的灯,在昏黄的光下点了一支烟,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缓缓吐出烟雾的时候,脑海中还回味着刚才的兴奋和五楼那户姑娘俏皮鲜活的画面……

   王海眯起眼,眼神迷离,嘴角上翘一个弧度。

   按照惯例,他现在该走进浴室,洗澡,刷牙,然后出来再次扒开那丝缝隙,筛选一下明天窥视的对象,最后上床睡觉。

   他会在第二天早上六点半起床,洗漱,换好当天外出的衣服。七点准时站在阳台的窗帘后,窥探头天晚上挑选好的目标。一直到七点四十五,准时出门工作。

   这四十五分钟的窥视,比一杯美式咖啡更能让王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应对接下来一整天繁杂又无趣的工作。

   此时,王海从浴室出来,熟练地走到窗帘后,完成睡前的最后一件事情。他微微拉开窗帘,积年累月的练习,他已经把力度和角度掌控得近乎完美。

   那道缝隙非常隐蔽,既能够让他很好地掩藏自己,又能够让他看清对面楼任意窗口的所有动静。

   他向来把更多视线放在独居的异性身上,这样能让他把自己更好地代入“她”的生活,充分臆想。

   有时候,他也会转向成双入对的窗口,在他们情深意切的时候,他同样跟着兴致高涨。只是这种场面向来很少遇见,一般情到深处,他们会猝然拉上窗帘,窥视强行中断,兴致自然也或多或少被打折扣。这时候,他就会拿出手机,播放里面储存好的更直白的视频,把兴致弥补到顶峰。

   对面那栋楼他常看的异性一共有五户:六楼一户,四楼两户,五楼一户,七楼一户。

   他很少看六楼那户,那个经常在晚上坐在阳台练瑜伽的女人,身材和脸蛋都不错。但因为他的楼层也是六楼,正对着她的阳台,所以对她的关注最多一周一次。他是一个警惕的人,也深信直觉总会在冥冥中给人些什么指引——就像你有时会莫名回头,恰好撞见远处指着你窃窃私语的人。他害怕自己成为被撞见那个人。

   他经常看五楼那户,因为那姑娘看上去刚毕业没多久,周身还带着一股未经世事的学生气,总能勾起他模糊美好的青春记忆。最重要的是,王海喜欢她举手投足间透着的那股不设防的天真,这让他有安全感。不过她身材单薄,这是她的美中不足。

   身材最好的是七楼那户。她是最丰腴的,总爱穿着一身细吊带睡裙,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胸前的事业线感觉比他现实中一眼望到头的人生道路还要长。可惜,她总是在看完一小时电视就准时拉上窗帘,卧室的帘子也总是紧闭,所以有时候王海反倒会觉得她无趣和乏味。

   四楼那两户他基本不考虑。因为相比之下,她们相貌平平,身材乏善可陈,穿着永远是普通简单的睡衣睡裤,让他毫无想象力。只有实在无可选择的时候,他才会将就一下。

   除此之外,他时常窥探的还有三楼的两户情侣,或者是夫妻?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并不是他关注的重点。

   还有一户独居的小伙子,经常会带不同的姑娘回家。他偶尔也会瞥上几眼,在二人“好戏开场”的时候。但不知道为什么,王海每次在那副场景下“宣泄”过后,总是会更加感觉到空虚。

   等等!现在不是五户了,是六户。

   王海的目光重新盘点了一遍。刚搬来的?刚才居然没注意。应该是刚搬来的。

   有些可惜,在六楼,他不太喜欢的楼层。

   客厅没有开灯,王海隐约看到几个叠摞的纸箱轮廓,他确定,这是新住户。

   新住户站在阳台上吹着夜风,像刚沐浴完,穿着一身象牙白的蕾丝吊带小裙,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她惊心动魄的迷人曲线比七楼那户更甚,裙下延伸出的双腿像白瓷一样泛着冷光。

   这姑娘真带劲!王海不愿放开视线,她即将成为他的“新宠”。

   她迎风站了许久才转身回到卧室休息。

   熄灯以后,让王海意外的是——无论在客厅还是卧室,她竟然都没有拉上窗帘!这是无比稀有的事情。王海既兴奋又紧张,他下意识点了支烟,兴奋的是新住户的条件足够具有吸引力,让他为之亢奋,紧张的是他们在同一楼层,他需要比以往更加谨慎。

   王海熄灭手中的烟做出决定:明天就她了。

   为什么他能窥探得这么清楚?

   因为他有一台花了大价钱购置的望远镜,今年刚换的。对于王海来说,这比买套房更让他感觉到满足和高兴,他越来越追求更加清晰的视野,他以后还会换更昂贵的型号。

   晚上王海躺在床上想着,越好的产品一定是更加极致的体验,可是更高端的设备意味着更大的开销,这又让他难免犯愁。

   他每个月六千块的工资,扣除房租水电,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二,还要通勤、吃饭和抽烟。尽管他基本断绝社交,一日三餐可以用公司楼下便利店六块钱的三明治,小区门口餐馆十五块的快餐,或者一碗泡面随意应付,每月手上剩余的也不多。

   没办法,王海在心里劝慰自己:慢慢来吧。现在这台望远镜的钱不也是慢慢攒出来的嘛。

   他心中再次燃起明天对新住户的期待,怀着这份期待沉沉睡去。

   当晚,他梦到了她在阳台吹风的样子,安静,美好,在梦中,自己从她的背后环住她,她的身体异常冰凉,应该是吹夜风太久的缘故。王海试图用自己身上的体温温暖她,但任凭他抱了多久,梦中她的体温连带着让他也感觉到寒冷。这种感觉真实得让王海在熟睡中不自觉拽紧了身上的被子。

   周二。

   “嗡——嗡嗡——”

   王海的手机闹钟在床头发生振动,六点二十,他摸索摁掉。

   “嗡——嗡嗡——”

   六点半。他睁开眼坐起身,回想着昨夜的梦,懊悔自己在梦中没能做些什么。

   王海并不会觉得昨天的梦有什么特别,他只当自己又做了一次春梦。

   刷牙时,王海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眼眶乌黑,回想昨天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他又开始懊悔自己总是想太多。鼻头冒出一个红痘,他摸上去,有点刺痛,上火了。

   坐在马桶上,他一边抽烟一边刷着视频,一直到六点五十,该去换衣服了。

   也不知道新住户起来没有。

   他随便从沙发那堆揉成一团的“衣服山”里,翻找出一件前几天穿的衬衫,凑近闻了闻,没有汗味,很好,可以再穿了。

   大概再轮个七八天,这堆衣服又该洗了,真麻烦,王海想。

   他迫不及待拉开阳台的窗帘,熟练又更谨慎地留出一条更隐秘的缝隙,这是他精心计算过的。他坐在望远镜后面的高凳上,开始在目镜中捕捉着他的猎物。

   对面六楼——她醒了。

   她是面朝窗户这边睁眼的,身上只有一条薄薄的毛毯盖在小腹上,掀开毛毯下床的时候,短暂几秒的时间里,王海捕捉到了她大腿内侧往上的私密区域。

   她走进卫生间洗漱,视野消失了。

   王海坐在高凳上,心不在焉地将镜头扫过对面楼栋的其他几户,又飞快地拉回镜头。

   这样重复几次后,她出来了,径直走到阳台上。还是昨天那身象牙白的蕾丝小裙,还是站在阳台上吹着风。朝阳未至,却有清冷的天光将她的轮廓映照得更加清晰。

   她的头发很长,直泻过腰,双眼皮,肌肤似雪,衬得她有些疏离,又带着些许脆弱和易碎。

   王海觉得自己徒手就能捏碎她。

   今天是周二,四周的窗户里都已经开始忙碌着收拾打扮,准备出门上班。她还闲闲地靠在栏杆上,王海暗自揣度她的工作,又看到她身后的纸箱,猜测今天她可能在家收拾整理。

   七点半了。

   再有十五分钟,他就该动身出门了。他有些不舍,于是更加珍惜接下来的十五分钟。

   楼下开始陆续看到人影走动,王海心中莫名窜起一股火,她就这样站在阳台?这样无论谁抬头或者走出阳台探身,就能看到他费尽心思、躲在阴影背后捕捉的同样的“风景”。

   这看起来并不公平。他何必躲在后面?不如拉开窗帘,正大光明地站在阳台上看好了?

   算了。那会吓到她的。说不定她会惊惶地缩回去,把家中所有的窗帘拉上,或者换下那条象牙白的蕾丝小裙,以后再也不出现在阳台。

   况且从这条缝隙中看出去,他才觉得自己拥有的是“上帝视角”,俯瞰的都是众生蝼蚁,与正大光明地站在阳台或者楼下相比,这种肾上腺素飙升获得的刺激感,让他精神上能够更加满足,他喜欢这样的掌控感,喜欢自己隐秘中观察者的身份。

   但王海还是觉得她“掉价”了,或许她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纯粹,和公司那些总是跟男同事言笑不禁的女人并无本质区别,否则为什么这样“不经意”地展露?

   王海不屑地冷笑一声,先前对“新宠”的喜爱和新鲜感降下三分之一,心中顿时凉了下去,多了几分微妙的鄙夷。

   可是转念一想,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呢?她本质是怎么样的人,是不是检点,是不是被别人看见,重要吗?在这个望远镜里,在这个绝佳的私密空间,她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宠物也好,藏品也罢,只有他能够尽情欣赏更多,臆想更多,发掘更多,只要她的窗口永远敞开,不就够了?

   再者说,他所掌握的,远不止她。

   他的身份,又怎么能跟他们相提并论。不管他们做什么工作,拿多少工资,地下停车场是否有属于自己的车,那些世俗之人才能看到的东西,王海才看不上,也不屑于关注,他所关注的,是他们的每一个窗口。那都是他夜晚随意点选的“剧场”,他们每一个人,都会成为他挑选出的“宠儿”。

   想到这层,王海咧嘴一笑,瞬间释然了。

   这时,她转身到卧室拿了一本书,靠在床上一页一页翻着。

   “切,装货。”王海下意识嗤笑出声,眼睛却在捕捉她偶尔变换姿势时不经意露出的风光。

   七点四十五了。

   他该出门了。他讨厌离席回到现实,但他不得不这么妥协。

   王海一如往常,在门口的餐馆买了两个大肉包和一份盒饭,肉包是早餐,盒饭留作午饭。他在一家会计事务所上班,是一个普通职员,办公室有微波炉,饭热一下就能吃。

   他基本不点外卖,也不喜欢跟同事一起去快餐店,一来太贵,二来他厌恶他们,那些人身上总有一股莫名的优越感,浅薄又吵闹。

   王海今天工作总是心神不宁,他脑海中总是想起那个站在阳台上的倩影,总是想起她躺在床上翻书时候……

   因此,他上午在一份紧要的账目上弄错了一个小数点,下午被公司领导叫进办公室骂了一顿。

   王海并不在意。

   在办公室被领导训斥的时候,他低着头,思绪飘向远方,这样的魂牵梦萦反而让他更加确定,这个“新宠”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新奇的感觉。

   他甚至恨不得以后守在望远镜前度日。

   他想知道现在她会在做什么?会在收拾房间吗?

   他当即做了一个决定:明天的窥探对象还是她。

   下班后,他没有一刻停留,赶上了比平常更早的那趟公交车和地铁。

   今天他没有在门口的餐馆打包晚饭,只是回家简单泡了泡面,边吃目光边瞟向那个窗口。

   她睡着了。

   客厅里的纸箱还是原封不动地叠摞在那里,看来她今天没有收拾。

   她的手上还握着那本书,书的封面朝下,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她一直睡,到夜色浓稠才醒。

   那期间,王海已经吃完泡面,旁边桌子上的烟灰缸里全是他回家后新堆出的烟蒂,看到她静止的身体动了动,他的眼睛里倏然闪现一簇幽光。

   她没开灯,和昨晚一样。省电?她要出去了?要去哪儿?

   王海看到她在卧室拿出一条牛仔裤和一件上衣,没有拉窗帘,毫无遮掩地脱下那条象牙白的蕾丝裙,换上了便服。

   整个过程被王海一览无余,甚至连那两个球状物体,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靠!”他下意识喉头滚动。

   他还在刚才的那幕冲击中没缓过神,她已经利落地把衣服换好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没有立刻冲上颅顶的兴奋。从前都是靠自己臆想的画面,此刻却毫无遮蔽,坦然地展现在眼前,第一反应竟是近乎僵硬的诧异,紧接着才是尖锐的兴奋和迟来的狂喜。

   这快感不是立竿见影,涌出的后劲却很足。也许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窥见一个人袒露最私密的区域,他给予了她尊重和耐心,他一直等到她出门,才允许自己从高凳上站起来,露出狰狞的兴奋。

   她要去哪里?他重新等待着楼下她的身影。

   出来了。

   她没有出小区,而是一来一回在楼下踱步。

   散步?这么晚?

   他要下去吗?

   不用跟她打招呼,不用跟她认识,只是简单地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伪装成另一个夜晚的漫步者?

   不。他否决了这个想法。他不想打破他们之间这种奇妙特殊的链接。

   这种高高在上,阴影之中俯瞰下面人一切的感觉。他不允许自己屈尊降贵接触他们的世界。

   大概三十分钟,她回来了。

   她在卧室把外出的衣服换下来,然后赤裸着走进浴室。

   几乎是同一时刻,王海迅速脱下衣衫也走进自己的浴室。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他闭上眼,脑海中清晰地印着她的样子。他开始臆想,温热的水流是如何流淌过她的颈项、胸口、脊背、小腿、以及所有曲线,顺滑的沐浴露又是怎样在她的皮肤上停留,被揉搓出泡沫……

   如果他在那里,如果他的手指能代替水流……又会是怎么样?

   当温热的水冲过皮肤,他想象的是另外一具同样被水流包裹的身体,今天不在望远镜后的高凳上,今天在浴室,完成了一场不必收拾残局的仪式。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经过了一场洗礼。她已经站在阳台上了,头发是湿的,又换上了那条象牙白的蕾丝小裙。

   王海点了支烟,算是事后的放松。他认为她是他目前最好的“宠儿”,或许以后都会是。

   但是下一刻,王海的动作僵住了,夹着烟的手指停在了距离嘴角不到一寸的地方,他瞪大了眼睛——她忽然抬起头,目光似乎无意还是有意地朝他这边扫来。

   他死死盯着她的脸,不放过任何一点细节,企图从她的眼睛中读出所有信息。

   她是往这里看吗?她会不会注意到什么了?还是说她的直觉让她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又或者是因为自己刚才点烟时,窗帘的缝隙中透出了一闪而过的火光?

   数秒的时间被拉得很长。她自然地移开了视线,像昨晚一样,神情放松,看不出任何警觉。

   应该是错觉,王海对自己的多疑忍俊不禁,是自己太紧张了。

   可他还是把手中的烟按熄在烟灰缸里。

   今夜,他在望远镜后守了很久。一直到后半夜她才回到卧室,她的头发还是湿的,就那样躺在床上睡觉了吗?明天醒来会头疼吧。王海觉得自己对她无微不至的观察实在温柔。

   明天她会出去上班吗?他的目光最后扫过客厅几个纸箱的轮廓,她怎么还是不收拾家里的东西,有些懒。

   他终于感觉到了倦意,回房睡觉了,今夜他并没有梦到她。

   周三。

   “嗡嗡——嗡——”

   六点半的闹钟响起,王海有些烦躁。

   他起身坐在床边,心中空落落的,还带着几分懊恼。昨晚他没有梦见她,别说她,他连梦都没做。这样无趣的睡眠对他来说就像一潭死水。

   为什么没有梦见她?他站在洗手池的镜子前,边刷牙边纠结这个问题。明明睡前自己脑子里还在仔细勾勒她的身段。

   “呸!”他俯身,吐干净嘴里的白沫,漱完口,用冷水冲了把脸。

   管他的!

   七点了,他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望远镜后面的高凳上。

   她起来了吗?

   她起来了,并且坐在卧室,面朝窗外。她总是这样对着窗外发呆,目光投向远方,没有焦点,她在想什么呢?她的目光在看哪里?不像是自己这栋楼,更像是一片虚无。

   回想这些天的观察,除了看书,几乎没见过她拿起手机,也没见过她做别的事情,更别说有其他社交,她只是安静站在阳台看书,睡觉,偶尔下楼散步。

   她的生活非常简单。

   她不吃饭吗?对,或许在他上班的时候,她就已经吃过饭了。

   今天她会出去吗?或许昨天也出去过,去做什么?会去约会吗?她有男朋友吗?应该没有,不然怎么一刻都不联系。

   如果周末她出去,他会跟着吗?就偷偷跟在她身后,远远地看她做了些什么,去了哪里,和什么人说过话。

   会不会太疯狂了?

   他一直恪守界限,仅限于这个圆筒内的窥探,从不逾矩。因为距离产生安全。

   可是对于这个“新宠”,他脑子里总会冒出许多从前没有过的冲动的念头。他想!他渴望了解和彻底掌控她的一切!

   这一刻,他有点羡慕那些有针孔摄像头和精通电脑技术的人了。

   他们能将触角伸向对方的一切,包括厨房,浴室,或者电脑……简直完全透明。

   从前他并不屑于那种方式,他需要为他的“宠儿”保留一点隐私空间,这也是为自己留足遐想的余地。他并不倾向于完全摊开一切,就像一本书,开头就揭示结局,那样太过于直接,会失去未知带来的刺激感,也会失去在边界徘徊渴望更多,又不能掀开纱帘的奇特感觉。

   他喜欢遮着半只眼,因为朦胧本身也是快感的一部分。

   不过现在……他耳边似乎传来一个声音:要是两只眼睛都能看清楚,也许也不错。

   明明昨夜没做梦,但今天王海的精神还是不太好,略显疲惫,或许正是因为没做梦的缘故吧。

   七点四十五,王海该出门了。他出门之前,她还是定格在卧室里的。

   王海还是和往常一样,走到公寓外那家熟悉的小餐馆购买早餐和午饭。

   就在接过东西转身要走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莫名吸引王海神经的声音,促使他在走之前本能地回头望了一眼。

   “要一个馒头。谢谢。”

   是她。

   一身深蓝色牛仔裤,搭配一件修身的短衣。这样近看,她的皮肤白得没有血色,王海想拿起调色盘再调一下她的皮肤,太白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他很快转过头,但动作不显得突兀,他强行按捺下自己紧张的心,换上一副麻木的表情。

   然后,他朝不远处的公交站台走去。

   他混入等车的人群,余光一瞥,她也朝这边走来了。

   不止同一辆公交车,还有同一节地铁车厢,甚至在同一站,随着人流,他们前后踏上同一片人行道

   她也在附近工作?

   距离上班还有二十分钟时间,王海刻意放慢脚步,他想坐在楼下的长椅上等一等,看她走向哪一栋写字楼。

   她并未进楼,而是推门进了一家咖啡馆,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安静地坐下来。王海看了眼时间,距离打卡时间还剩五分钟,现在他不得不上去了。

   打完卡,王海借着上厕所的借口下楼,却没有在任何地方再寻找到她的身影。

   午休,无数问题在他脑中盘旋:她会注意到他吗?如果真的都在同一个园区,她总会注意到他吧?他们会打招呼吗?要认识吗?

   这个念头让王海下意识地抗拒。他的爱好根植于距离感,这代表了安全和纯粹,所以他不太愿意去选择一个熟人作为目标,他认为那样很容易露馅,并没有去尝试过。

   可今天他看见她的时候,脑子里闪出的全是在那个圆筒里看到过的,一览无余的她。与现实的她两种影像重叠,产生一种奇异的错位感。

   他设想:如果他认识她,他们每次遇见的时候,或许会打个招呼,也可能是点头示意。

   然后当他再回家坐在望远镜后面时,心态又会如何?从此再站在她面前,看着毫不知情的她,他就像一个知晓谜底的观众,以一种油然而生的优越感,在心里冷笑着:我知道你的一切,比你想象的更多。

   那感觉……似乎还不错?就像站在信息高地,拥有着对方未达到的认知优势,握着一张看不见的底牌,对眼前的人了如指掌的感觉。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很想在公司里那些同事身上试试看。也愿意和他的“爱宠”们简单打个招呼,然后回到暗处欣赏他们的“真实”,这样的双面人生,想想也够刺激的。

   下班。

   他在公司楼下刻意多等了十五分钟,目光扫过每一个从身边经过的身影,会不会等到她?

   算了。回家吧。或许她比自己更早下班。反正她总会走进那片视野。

   他到熟悉的餐馆打包晚饭,现在对于这个餐馆,他多了一份期待,因为那个身影曾在这里出现过。

   回到家,王海打开塑料餐盒,掰开一次性筷子,大口大口扒着饭,他几乎尝不出饭菜的味道,只顾着留意对面那栋楼六楼的窗口。

   她还没回家。

   他吃完饭,将空盒扔进垃圾桶,目光开始向其他窗口巡视。六楼另外那户今天没有出来做瑜伽,正吃着水果,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五楼那户呢?看起来很累的样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连睡衣都没换;七楼那户拉着窗帘;四楼那两户家里都还没人。

   那个小伙子又带了一个新面孔回家。他们正在餐桌旁吃饭说笑着。王海知道接下来的流程:饭后,他们会在沙发上喝着酒看电影,然后拥吻着回到卧室,上演着千篇一律的激情戏码。

   他点了一支烟,那就暂时看看他们吧,希望能给自己带来一丝慰藉。

   夜幕深了,他看着那对男女拥吻着进入卧室,可惜自己没有提起半点兴致,相反,一种巨大的空虚感压迫在他心中。他开始控制不住地思念起那个身影来。

   他把镜头调转回六楼那个窗口,齿缝间挤出这么一声:“草。”

   镜头里的她还是穿着象牙白的蕾丝小裙,还是站在阳台边。但是这次,她的脑袋不偏不倚,正对他的方向,嘴角刻意向上牵起一个弧度,牙齿森白,形成一个凝固的笑容,直直地透过镜片,钉在他的眼球上!

   她……在回看他?

   她发现了什么?!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炸开,王海整个人连同高凳猛地往后一缩,高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的手出自本能地把望远镜向上一抬,以最快的速度将缝隙合拢,避开那道目光。

   黑暗的房间里,他只能听到自己粗重、混乱的呼吸声。

   “不……不可能吧……”他喃喃自语。

   会不会是看错了?可是那张突然出现在镜头里清晰的诡异笑脸,正让现在的他头皮发麻。

   怎么回事?!

   他紧张地用舌尖舔舐了一下干燥的嘴唇,告诉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走到窗帘后面,这次他不用望远镜,只是微微拨开一丝缝隙,自己一只眼凑上去,仔细查看对面六楼的情况。

   对面六楼的阳台上确实站着个身影,但脑袋好像……并不看向这边。他只能看个大概。

   她转身进去了。

   他立刻回到望远镜后,粗暴又小心谨慎地扯开窗帘缝隙,再次对准那个房间。她要做什么?!

   她脱了睡裙,换上外出的衣服,动作比上一次利落。

   她出门了。

   她真的发现了?要上门来找我?王海慌了神,他跳下高凳来回踱步。

   再看看!他朝楼下望去。她出现了,但并没有走到这栋楼,她只是在楼下散步绕圈,像之前一样。

   那么她应该……没看到什么吧?

   王海放松自己紧张的神经,开始回拢理智。应该不会的。对,不可能会的。他试图说服自己。他做得很小心,那点缝隙在外看来基本可以忽略不计,更何况他没开灯,房间里一片漆黑,他先前点的那支烟早已熄灭,连火点都不会存在。

   这种情况,肉眼怎么可能捕捉到他的窥视?真是自己吓自己。看,她回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王海重新点了一支烟,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他对自己刚才的行为发出轻蔑一笑。然后走进厕所,开了灯坐在马桶上抽着剩下半支烟,越是冷静下来分析,越是嘲笑刚才那个自己。

   还是太紧张了。人在紧张的状态下,很容易出现霎那间的错觉。也许她只是比前两天高兴,对阳台外露出一个笑容,被自己错误解读成了直视。

   抽完烟,他索性打开花洒,冲散自己残余的不安和荒谬感。

   从浴室出来后,他恰好看到手机弹出一条消息,是公司领导发来的:核对一下今天的账目。

   又出错了?大概率是的,领导这样说通常意味着,已经发现了问题,却不明说,要他自己发现错误,并找出来修正,最后再低声下气地认错。

   真够烦的!

   他往望远镜的方向看了眼,强迫自己坐在厨房的餐椅上,核对修改领导发过来的文档。

   果然,是一个不起眼的数字录入错误。

   修改过后,他反复检查了两遍,确认无误才给领导发回,并附上看似诚恳的道歉措辞。

   “下次注意。”领导回复很快。

   “注意你M。”王海对着屏幕骂了句,“男人婆。”

   他甩开电脑,再次走到窗边。

   她睡了,依旧面朝窗户这边。

   王海也躺上床,想着:明天早上会不会在餐馆遇见她?今夜会不会梦到她?

   他梦到了。

   梦境比上次清晰,他站在她家客厅那摞纸箱旁,简单环顾四周,然后走进她的卧室,她在等他。这次他不只是拥抱她,他们肌肤贴近,做了些别的,不可描述的,越界的一切。

   周四

   今天王海没有听见闹钟的嗡鸣,醒来的时候已经七点二十了。

   许是因为一夜纠缠的好梦,起床时候,他发现床单上残留着一滩干涸的白色印记。

   他迅速收拾洗漱,就连在马桶上都只是象征性地待了两分钟。

   还好,出门时只比寻常晚了五分钟,不至于会迟到。

   他又来到餐馆买早餐和午饭,接过打包好的餐盒时,他下意识用余光扫了一眼人群。

   她也来了。这次排在他后面,他们中间隔了两个人

   他们一前一后搭乘公交车,地铁,又在同一站下车。

   今天王海没有时间磨蹭,快步走向写字楼。在电梯门合拢的瞬间,他看到她站在电梯门外。

   她也在这栋楼工作吗?为什么不上来呢?人并没有很满。疑问在脑海中轻轻飘过,但他没有执着。

   昨夜得到满足,上午他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工作。

   午休时,王海的脑海中总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她的身影,他回想起早上在餐馆相遇,她的手中只拎着早饭,那么午饭或许是在公司楼下解决的?

   他对自己发现的这个细节感到格外惊喜,他几大口扒完饭,匆匆下楼,假装到便利店买水,实际上目光扫视着每个角落,留意着那个身影。

   他想,或许可以打个招呼,至少点头微笑?他想验证上次的想法是什么感觉,那种站在毫不知情的对方面前,高高在上掌控着一切对方的秘密的滋味,究竟是什么样的。

   可惜,她没有出现。

   王海回到工位上,咂嘴感觉到一种浅浅的失落。眼睛无意扫过键盘时,他看到键盘底下露出一个白色三角,像是压着的一张纸片露出的一角。印象里,这里是干净的。

   他抬起键盘,果然,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有字的那面朝下。

   他翻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嘿,你在看我吗?

   一瞬间,从十指开始,一直到全身,一种冰冷的电流感从纸条上传出。

   办公室内,键盘的敲击声,同事的谈笑声,像退去的潮水,王海耳边霎时没了声音,连呼吸也止住了。

   他不可能站起来大声质问,只能死死盯着那六个字,几秒后,他暗自猛地将纸条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又像处理什么脏东西一样,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是谁?是恶作剧吗?还是……她?!怎么可能?

   早上打起的十二分精神,在这之后彻底溃散。

   他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纸团上的六个字。

   不可能会是公司的人,他跟他们虽然不熟,但是从来没有过节,怎么会莫名其妙在他工位上留下这样一句诡异的警告。

   难道真的是她吗?

   他转向隔壁工位的小吴,“小吴,你整个中午都在工位上吗?”

   这个刚来的实习生眼神里透着懵懂,正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点头。

   “有没有看到陌生人到公司?或者说,有任何人到我的工位上?”

   “应该没有……噢!我中午去了趟厕所。回来的时候……好像是看到有个女生从我们这排走出去了。我刚到公司,人也不熟,不知道是谁,也没注意她是不是碰了你的东西,不过我确定那不是我们这排工位上的人。”

   “长头发?”

   “是。”

   王海仔细回想了一下她今天的装扮,是一条白色的过膝抹胸裙。

   “白裙子?”

   “是吧……”小吴迟疑地摇头,“我没太留意。”

   王海心中骤然冷了一片,不单是冷,还有无措和巨大的羞耻感,就像自己一直自信地走在街上,结果回家发现裤子拉链没拉,敞了一路。

   真的是她……王海感觉自己的四肢都被冻结了,脑海中闪出早上在电梯遇见她的场景。

   她是怎么发现的?

   还有四个小时下班,但他觉得自己再也无心工作了。

   该怎么办?她会报警吗?应该不会,她不可能拿得出实质性的证据,望远镜本就是天文爱好者的普通器材。就算她报警,自己也能反咬一口说她自恋妄想,恶意恐吓,跟踪骚扰,毕竟,他可是有实质性证据的,公司有监控,小吴也是人证。

   可怎么会是她呢?到底是怎么发现的?难道是昨天晚上那时候?她真的看见了?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反复回想——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屋里没有开灯,没有透出镜头,她怎么能看到呢?自己已经足够谨慎了!

   “你怎么搞的?这报表又错了。”

   “啪——”的一声脆响,领导将文件夹狠狠砸在他工位的桌子上。

   又出错了?他身体一颤,思绪被硬生生拉回。

   他打开浅蓝色的文件夹,确实,好几处被粗暴地打了红圈。

   “这周你第几次出错了?再这样回家休息吧,不用来上班了。”

   领导撂下话转身。

   这次当着全公司人的面,王海脸颊一片滚烫,看着手中文件夹里的报表,他的思绪一片混乱。

   没有办法,他只能先把工作上的事情应付过去。

   可以下班了,但他没有再急切地离开公司,而是坐在工位上,等公司所有人都走了,整层楼彻底安静下来,他才踏出公司的大门。

   他要验证一个猜想,他怀疑她早就跟上他了,从第一次买早餐遇见开始,那天她坐在咖啡馆,就是为了看自己到哪栋写字楼,后来站在电梯门前,又是为了确定自己在哪层楼的公司。或许一切都是她设计好的,这样说来,自己很早就被她发现了?

   如料想中,他看到她了。

   只是背影,她始终没有回头,表现得并不刻意,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她在等他。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合,这么晚,他们都在这个时间点下班?

   他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坐地铁,搭公交,回公寓。

   路途中他内心忐忑,随时做好准备等她主动来找自己谈判。

   他看她上了楼,他也回到自己的家。这次他没有再坐到高凳上,只是靠在沙发,颓然看着那个望远镜出神。

   这样的生活他过了四年,从未被人发现过。为确保万无一失,他还假借换房为由,让公寓的楼栋管理员带他看过对面楼里好几间空房,他确信,只要控制好窗帘的缝隙,不开房间的灯,外面根本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他试了三次,六楼,四楼,七楼,每个角度都确认过,绝不会发现窗帘背后这只“眼睛”。

   他不能相信她会发现。

   那纸条呢?

   纸条是怎么回事?小吴看到的人难道不是她?今天应该再留意下公司里有没有人穿白裙子的。如果是同事恶作剧,又怎么会恰好写这样一句话?难道是阴差阳错,正戳中了他的死穴?

   种种疑问在脑海中翻腾,他决定再打开窗帘看看。

   这次不用望远镜,他拿出手机,将窗帘垂在地上的部分掀起一个极小的角,他想知道此刻的她在做什么。

   王海蜷缩在窗帘后,不敢用身体去触碰窗帘,生怕一丝晃动都会引起对方的注意,暴露自己的存在。他把手机的相机倍数调到最大,然后朝着那一丁点的小角透出去,拿准了对面六楼那个窗口大致位置的方向,快速摁下快门。

   随即迅速把手机抽回。

   许是太紧张的缘故,他坐在沙发上,一张一张翻看着照片的时候,手指有些颤抖

   第一张,阳台上确实有个模糊的人影。

   第二张,那人影似乎抬起了手臂。

   第三张,第四张……当他快速滑动照片时,脑袋里就跟炸了一样,一下又一下头皮发麻,照片中的人影仿佛在连续地、一下一下地朝他挥手。

   “嗬!”他一下把手机扔在地上,发出一声短呵。

   不可能!他还是难以相信。

   他决定坐回高凳上,一次用望远镜看个清楚。

   这次,他看彻底了。

   她就站在那里,在阳台上,朝着他的方向挥手,脸上还牵起一个瘆人的弧度,机械地一下、又一下……挥动着手臂。

   “啊!”这次他的惊叫声冲破了喉咙,因为那双摄人心魄的狠戾眼神,正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他被吓了一大跳。

   他感觉自己被钉在了一个巨大的耻辱柱上,在一个巨大的舞台中央,聚光灯打在身上,像个早已被看穿的小丑。他一直引以为傲的伪装,都成了笑话。

   他把望远镜往下一摁,拉上窗帘,从高凳上滑下来,双腿险些瘫软在地上

   没事的,她没有证据,就算警察来了,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她会不会闹得让整个公寓的人都知道?以后五楼,七楼,四楼……那些人听说以后,会不会永远把窗帘拉上?会不会一起到这里讨伐他?

   不会的,谁愿意惹麻烦呢?谁愿意整天都不拉开窗帘,生活在黑暗里?就算开着灯,心里也会憋得难受吧?对。是这样的,一定是他所想的这样,他还是可以掌控一切,不用担心。

   这样一想,他定下心神,走进厕所,坐在马桶上点起一根烟。

   “呼——”他刚吐出一口烟圈。

   突然,“咚咚咚——咚咚咚——”,敲门声响了。

   是她来了吗?这么快就带着警察来了?如果只有她一个人,他倒是不怕。

   要不要去开门呢?他提起裤子。

   走到猫眼处,现在敲门声已经停了,他想看看人是不是走了。

   还好。

   猫眼所能扫出的视野内空无一人。

   他缓缓打开门,看见安全通道的楼梯拐角处,有一抹白色的身影。

   真的是她找上门来了。

   幸好装成没人的样子。

   那晚他没有洗澡,不是刻意不洗,而是瘫坐在沙发上抽烟,觉得累了就躺下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王海被敲门声吵醒,迷迷糊糊走到门前,凑近猫眼一看,血红色的眼睛!

   是一只血红色的眼睛!

   他被吓得瞬间冷汗直冒,慌忙拧了拧小锁,确认门是否反锁好。万幸,锁得牢牢的。

   他再次凑近猫眼,没错!是她!穿着象牙白的蕾丝吊带小裙,眼眶深陷,眼周发红,皮肤白得发灰,嘴角还诡异地笑着。

   “嘿,你在看我吗?”

   梦中,明明隔着一道门,她的声音却清晰地出现在自己耳侧。

   “啊——”梦境与现实中的他同时惊叫出声。

   凌晨三点,周围寂静无声。

   他被惊醒。

   没有敲门声,只有他自己急促的呼吸和清晰的心跳声。

   还有汗毛炸起的寒意,和一身冷汗。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自己背后渗出一种骇人的凉意,一种被谁死死盯着的不适感。他将这感觉归咎到噩梦上,他紧靠着沙发,沙发紧贴着墙,背后怎么可能有人。

   他摇了摇头,想将记忆里噩梦的片段甩出脑海,然后起身准备到卧室睡。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他身体呈“大”字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脑袋还是半懵半醒的状态。算了。不再去想。他只希望后几个小时能好好睡一觉。

   王海呼吸沉重,很快就又睡了过去。

   周五。

   今天他还是没听见闹钟声,整八点才从床上醒来。

   匆匆换了一套衣服出门,王海连脸都没来得及洗。

   都是因为她!害得自己昨天没睡好觉,还做了噩梦。

   他没买早餐,径直走到公交站台等车。

   她也在那里。

   看见她,他的脚步犹豫了。虽然害怕自己会迟到,但还是放缓了脚步,选择站在距离她远一点的位置,背过身去不看她。

   肩膀被谁用很重的力道拍了一下,回头之前,王海还以为是自己挡了别人的路。

   没想到会是她。

   她手里拿着两份早餐,将其中一份递给他,额外还给了他一份午饭。

   他愣在原地,眼中满是诧异,甚至没有注意到公交车已经到站。直到她把东西塞进他手里,上了车,他才随着上去。

   她全程没有说话,连嘴角上挂着的笑容,好像都是刻好的弧度。她把东西塞给他时,他无意间触碰到她异常寒凉的肌肤,让他的心里生出怪异的不适感。

   如果不是青天白日,他会像昨晚,不说被吓一跳,多少也会感到瘆人。

   他迟到了,上电梯的时候就已经迟到了。她还是站在原地看着,没有进电梯。

   她像故意在他周围打转,释放挑衅的信号。

   既然已经迟到,也不在乎这一分钟了。

   在电梯门即将合上那刻,他摁住开门键,走了出来。

   她就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

   他站在她面前,明明心里像见了光的老鼠想快速逃离,但还是伪装成一副受害者的样子,用义正言辞的语气问话。

   “我办公室桌上的纸条,是你放的吗?”

   她不说话,脸上笑容挑起的弧度都没有丝毫改变,只是静静看着他。

   看得他心里直发毛,这女的不会精神不正常吧?

   他想起以前窥视过的一个女人,在三楼。那个女人每天晚上都用刀片割自己的手臂,直到某天晚上,她混着酒吞下安眠药,最后救护车来把她拉走,几天之后回来,不知道后来搬到了哪里。

   那个女人是独居,作为整起事件的唯一一位观众,他没有第一时间报警或者打120。至于是谁救了她,他不知道。他可不会因为一时正义感爆棚的冲动,就把自己放入险境,因为无论任何方式,他都有暴露的风险。

   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当时那女人的异常举动挑起了他心里的另一种好奇,他好奇饮酒加安眠药这种方式……到底多久致死?过程是不是痛苦?她的生命是如何缓缓消逝的?这些他都想知道。

   可惜最后有人救了她……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在她身上打量,皮肤所见之处没有任何疤痕,像白瓷一样完美。

   但是她依然不说话。

   “装神弄鬼,草。”他在心里骂。

   周围还有人陆陆续续上楼下楼,他不能直接说出口。

   她的左手一直握成一个拳,像攥着什么东西。现在她嘴角的弧度有变化了,咧开了一个更大的笑对着他,然后手背向上,把什么东西塞进他空着的那只手里,转身离去。

   掌心的触感是纸团。

   他用拇指和食指展开,上面打印着一行小楷:嘿,我知道你在看我。

   王海没吃早饭,午饭他也没动。午休的时候他坐在工位上面小憩,昨天晚上没睡好,今早上一直精神涣散。

   醒来时,同排工位的魏姐——递给他一个纸条,纸条上面的还是那句话:嘿,我知道你在看我。

   还是她。

   纸条是敞开的,明显魏姐已经看过了。此刻魏姐正一脸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

   “魏姐,您别这么看着我。”纸条本就让王海不自在。

   “可以啊小王。有点手段。人家姑娘都把纸条光明正大地送到公司来了。那姑娘还挺漂亮的。”

   “是吗?”凑过来的是魏姐工位旁边的小陆。

   他最讨厌的就是他们俩。一个有男朋友,一个有女朋友,因为工位离得近,两人在办公室打情骂俏,毫不避讳,传出了不少绯闻,对外坚称只是朋友。可上周,小陆的女朋友闹到公司,说抓到他们暧昧的聊天记录,险些和魏姐打起来,最后被小陆骂了出去,也不知道现在分手了没有。

   “看不出来哈~小王,就你这样的,还能追上那么漂亮的姑娘。”魏姐又说。

   “先顾好自家门前雪吧,魏姐。”王海站起身。

   闻言,魏姐和小陆的脸色霎时涨得跟猪肝一样。

   如果是平时,他还能忍一忍,但是今天,他心乱如麻,坐立不安,实在懒得应付他们了。

   她到底什么意思?

   是在威胁自己吗?

   他坐在马桶上,点燃一支烟,眉头拧得很紧。

   今天下班,王海没有看到她。

   回家路上,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六楼。按照位置数过来,她应该就是这户。王海正准备敲门,对面住户的人回来了,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

   “你找人?”大姐问。

   “啊……对……”他低着头,不愿意让大姐看清他的脸。

   “她上周就搬走了,现在还没有新住户呢,你来晚了。”

   什么?!没有新住户?

   “不可能啊,明明还有……”明明还有纸箱在客厅,她还在里面看书,洗澡,睡觉,换衣服……

   他猛地住口,好险。

   “怎么不可能?我儿子就是这栋楼的公寓管理员,他那里都有租户登记的,我会不知道?”

   “好……好的,谢谢您。”

   他飞快离开,下楼直奔门口保安室。公寓物业就在那里,所有租户的信息都有登记。

   “大哥……我……我想问一下23号楼602室的租户,还在这里住吗?”

   “怎么了?”物业大哥用警惕的眼神打量着他。

   “您放心,我也是公寓的租户。她是我朋友,之前到我家玩有东西落在我家,我敲门没人应,电话也打不通,想问问她是不是还住在这里。”

   “哦,这样啊。等等,我看看啊。”

   大哥在电脑上查询租户记录,没过多久就有了结果。

   “那户上周就搬走了,现在房子是空的。”

   “那……会不会她东西落下,又回来了?”

   “不能。钥匙都交了,而且退租时候我们都会去检查,屋子里没东西了,就几个空箱子。”

   “那别人能进去吗?”

   “那更不能了,怎么能随便进呢?钥匙都在我这儿。要不你再打电话联系联系呢?”

   “行……谢谢您了。”

   王海的心中犹如晴天霹雳。那户没人,是空的!那这两天,他看见的……是谁?是谁在那个房间?

   他明明……明明每天都看见她的啊!

   他飞快跑回家,关上门,回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一切,从看到她第一天晚上到昨天晚上,还有昨夜的噩梦……

   那真的是梦吗?他开始不确定了。

   还是说……自己不正常了?出现了幻觉?自己是不是……疯了?

   不对,不是幻觉!魏姐,小吴,都看见她了。她是谁?!

   纸条确实存在,魏姐亲手接过。可是她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那间空屋子里?!

   王海忽然感到身上彻骨的寒,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恐惧,也说不清自己在怕什么,只是莫名感觉心中很冷。

   他不想再把自己放置于黑暗,他总觉得黑暗中会伸出无形的手。他要开灯,他要拉开窗帘!

   他把望远镜和高凳藏在窗帘后面的一个角落里,“唰——”地拉开了窗帘——

   是她!

   还是她!

   她站在那里!

   她就站在那里!

   还是朝着自己挥手!

   “不可能!不可能!”他一步步向后退着,嘴里重复着这三个字冲出房门。

   他再次奔到门卫室,双手撑在窗口,瞪圆了眼睛,急切地喊,“那里有人!真的有人!”

   现在正是下班高峰,门口人进人出,看到他惊恐慌乱的模样,路人都被他吸引了注意力。

   那些人中还有来看房的新租客。

   物业大哥发觉路人们的眼光,知道这样下去影响不好,抓起钥匙起身,语气带着几分怒意,“你这小伙子可不要瞎说!你不信,走,我现在就带着你看看去!”

   王海跟着物业大哥来到23栋602。

   大哥打开门,扑面而来一股灰尘混杂着纸箱受潮的气味。

   房间里确实空无一人,只有几个摞起来的纸箱,卧室里也空荡荡的。

   “现在你信了吧?”大哥问。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

   他疯了?一切难以置信。那是幻觉吗?他再次站在阳台上,鼓足了勇气向对面看去。

   她不见了。

   那个房间是空的!

   怎么会……怎么会?他忍不住在客厅踱步,反复思考。

   这时,放在角落里的那把望远镜突然动了!

   它原本是目镜朝内,镜筒向上,现在还是目镜朝内,镜筒却缓缓向下……直到对准他!

   他往后退了半步,颤抖指着它,“有鬼了……活了……怪物!”

   望远镜随着他的动作,上下左右微微移动调整。

   他一狠心,抄起高凳,朝着望远镜砸了过去,狠狠地,一下又一下,怒目圆睁地,把从前他最喜爱的宝贝砸得四分五裂。

   一边砸,还一边怒吼,“去你M的,草!”

   “咚——咚咚——咚咚咚”

   “谁!”他不怕了,对着门口大吼。

   “干嘛呢,小点声啊!大晚上的,孩子还做作业呢!吵什么吵!”

   是楼下的邻居。

   他重重喘着气,努力把呼吸顺得均匀一些,舒缓语气回应:“不好意思。家里有蟑螂。”

   “一个大男人还怕蟑螂?小点声啊!昨天晚上也听见你家楼上敲敲敲。小心我报警告你扰民!”

   邻居骂骂咧咧走了。

   王海坐在沙发上,目光瞥向地上的望远镜。突然,大脑像断了一根弦似的,反复回响着刚才邻居的话——昨天晚上也听见你家楼上敲敲敲……

   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明明自己很早就睡了,难道是……他回想起那个噩梦。

   真他M的见鬼了?!

   他拿起手机,可是能打给谁?他能把这些事情和别人说吗?

   不可能。

   报警?更不可能。那等于自首,或许警察还会把他当成一个精神病。

   他不想在这里,可是能去哪里?去网吧!对!去网吧!反正明天是周六!

   周六

   在网吧熬了一个通宵加一个早上,中午的时候,他实在熬不下去了。

   本来想到附近随便吃个饭,但困意席卷,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不知怎么,王海冥冥中走到了公寓门口的餐馆。

   在餐馆吃了饭,他又迷迷糊糊回了家,现在的他沾床就着。

   王海醒来时候是夜里十点。本以为会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半途却没来由地惊醒了。

   他坐在床上,抽了根烟。

   真的是鬼吗?还是说自己真的疯了?不管是哪种情况,以后该怎么办?

   周末还能在网吧熬一熬,可周中呢?周一还要上班。

   他嘴里缓缓吐出烟圈。

   不然……去医院看一看吧。毕竟世界上哪有鬼。

   就去看看吧。

   王海洗完澡出来,已经快十一点了,他在厨房给自己煮了一包泡面。

   地上望远镜的碎片还没收拾,客厅还是一片狼藉。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敲门声接连响起,声音很急切。

   王海关掉燃气灶,悄步向门口走去,刚被泡面香气熏染放松下来的神经,瞬间又紧绷起来了。

   “谁啊?”

   “咚咚咚——”

   无人应答。

   犹豫再三,他凑近猫眼——是她!!!

   敲门声越来越急切,越来越急切!

   “嘿,我好看吗?好看吗?”

   她在外面,但王海觉得她的声音就在自己耳侧,真真切切!

   “你来找我了?”这次是真的在他耳边响起。

   “啊——”他猛一回头,“鬼!真的是鬼!你真的是鬼!”

   她站在他身后笑了,露出的牙齿不再像之前看到的那样洁白,而是泛黄,发黑,连同她的眼睛,也变得发红,是血一样的猩红!

   她身上散发着一股难以描述的腐臭,白得吓人的皮肤上暴露出青黑色的斑点!

   她的手……不是活人发冷的那种冰凉,而像尸体一样僵冷,他对她本能地散发出一种看到同类尸体时天然的恐惧感。

   她的手力道很大,大得吓人,一把摁在王海的肩膀上,将他立刻摁跪在地上。

   “我知道你的一切……”她凑近他,在他的耳边低语。

   那股难闻的腐臭更浓了,他想吐,但是他根本来不及去想敢不敢。

   “为什么要窥视?”

   “我……我错了……我错了!我……我再也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

   “看着我……”

   他缓缓抬头,刚才因紧张而闭上的眼睛现在慢慢睁开,没能完全看清她,只看到她的手逐渐覆盖在自己眼睛上面。

   “啊————”

   颤抖的身躯倒在地上,空洞的双眼中血流如注,“放过我……”

   “啊!!!”

   “楼上的又鬼叫什么!让不让人睡觉了!”

   “你是第一个。”她说。

   三天后。

   被发现时,他还是坐在那个高凳上,身体以一个极僵硬诡异的姿势向前倾斜。

   他双手紧握着自己的眼球,嘴巴大张,面部肌肉僵硬,神情滞留在惊恐中。

   他身旁,放着破碎的望远镜和手机。对面六楼那个空无一人房间的客厅中央,叠摞的纸箱上摆着一个相框——是王海的黑白遗照,照片上的他,眼神空洞,面露惊恐。

  

继续阅读:第二章、出租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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