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刚一出门，便在二楼的桌子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说要去买酒的东方老头。此刻他正坐在桌旁，点了一壶美酒，两盘小菜，聚精会神的看着楼下。
阿蛮顺着东方老头看的方向望去，发现楼下那座原本空着的戏台上此刻正有人在上面唱着。看着台上唱戏人的扮相，阿蛮才想起来他以前看过这出戏，还是在裕丰城的时候端木和鸿春领着他看的。
这出戏名为《冤将》，讲的是惠朝最后一代名将童祁的故事。童祁一生征战无数，无一败绩，做人也是光明磊落，就是这样一代名将，却遭奸人陷害，而当时的皇帝却是一位昏君，听信了小人谗言，将童祁流放至西南边疆。
童祁离开天域城后不久，宁、白两大家族便策划了一场暴动，经过那场空前绝后的“天域城之战”后，惠朝就此终结。而彼时童祁刚刚被押至鹿河，听闻王朝覆灭后，当即仰天长叹，而后拔剑自刎。
阿蛮始终记得，那天看完戏后，端木说如果当年童祁没有离开天域城，可能天域城之战的结局会就此改写。听了他的话，鸿春却说就算那一战起义军输了，惠朝也早晚会灭亡。他还说，这就是历史的魅力，哪怕有再多的可能，再多的惋惜，已成定局的事情，终归无法改变。
在童祁死后，人们将他一生的经历编成了戏，也就是这段《冤将》，这出戏的最后，是童祁在江边，拔剑自刎，而现在台下演的正是这一幕。整个酒楼此刻都无比的安静，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台上的伶人在仰天长叹，好似在抒发对自己如今境遇的哀苦，又好似在为一个朝代的终结而感到惋惜。随着一声凝聚着感情的高腔收尾，伶人拔出了腰间的刀，在自己的脖颈轻轻一划，整个人便倒了下去。
这出戏结束的一瞬间，整个酒楼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掌声和叫好声，阿蛮也鼓了掌，虽然他之前曾看过这出戏，但在场的人肯定不止他一个看过，但他们还是毫不吝啬的贡献自己的掌声，阿蛮觉得自己应该加入他们。
阿蛮向东方老头看去的时候，发现他不仅在鼓掌叫好，他的眼角还泛着泪光，那是阿蛮第一次看见他哭。白鸿春曾经告诉过他，看戏的人，读书的人，之所以会哭，要么是因为感动，要么是因为从戏里和书里看到了自己。
阿蛮不知道东方老头是哪一种，可能是第一种，可能是第二种，可能两种都有。他悄悄的来到了东方老头身边，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东方老师也是这时才注意到了阿蛮的存在。
“你怎么出来了？”东方老头说着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似乎不想让阿蛮看见。
“出来看戏，结果看见你了，怎么还看哭了？”阿蛮随手抓着面前的小菜往嘴里塞着，刚刚聚精会神的看戏确实让他暂时忘记了饥饿，但现在回过神来后，他又开始饿了。
“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说说呗，没准我能懂。”阿蛮将东方老头身旁的酒壶拿了过来，往自己面前的酒盅里倒满了酒后，又放了回去。轻抿了一口后开始双手伏桌望着东方老头，似乎是已经做好了倾听的准备。
“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想到了自己以前在阳国的时候。”东方老头说着淡淡的笑了笑，好似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可阿蛮却觉得，他的笑与他说的话一样，都十分的有深意。
“你以前在阳国到底是干嘛的？”
“不是跟你说了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东方老头的语气十分得意，同时还不忘抿一口面前的酒。阿蛮也不住的在脑海中回忆着，他好像确实这么说过，只不过当时阿蛮只觉得他是在说疯话。但今天，阿蛮却觉得东方老头比以往都要认真。
“你是国师？”阿蛮试探性的问着，可东方老头脸上却露出诧异的表情，似乎对阿蛮能说出来国师这两个字十分惊讶。
“行啊，年纪不大，懂得不少。”东方老头的语气听上去像是调侃，阿蛮却丝毫不在意。
“我一个朋友的父亲也是国师，所以我会知道。”阿蛮耐心的向他解释着，可东方老头似乎并不想听，往嘴里灌了口酒后，摆了摆手，没再说话。
“你要让我送你回家，总得让我知道你是谁吧。”阿蛮一反常态，开始死缠烂打起来，这一般是端木才会用的招数。
“行，我告诉你，我就是阳国的前任国师。”这话要是在二人第一次见面时从东方老头的口中听到，阿蛮***都不会相信，但今天，他选择了无条件的相信。
“所以你是被逐出阳国的？”阿蛮的话让东方老头惊讶的笑了出来。
“你这孩子倒是直接啊，对，我就是被逐出来的。”东方老头说这话时的样子十分的轻松，甚至嘴角还挂着笑容，可阿蛮却觉得他心里一定很难过。
“为什么？”阿蛮并没有试图安慰他，他更想知道原因。
“被逐出来这么多年，我早就不记得了。”
“这事也能忘？”阿蛮显然对东方老头的说辞并不买账，但东方老头只是看着他笑了笑。
“等你再大个十岁，你就懂了，人就是这样，什么都能忘的。”阿蛮悄悄的把这话在心里记下，他打算验证一下，尽管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十年，但假设活到了，他就要把这话验证一下。
“所以你刚才哭是因为，在童祁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阿蛮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但东方老头却出乎意料的摇了摇头。
“有一部分吧，并不全是，更多的是可惜。”
“可惜？”阿蛮不懂他在说什么。
“对，可惜，如果我是童祁，我绝对不会自刎，哪怕就剩我一个人，我也得回去，想办法为先主报仇雪恨。”
“我朋友说过，这是愚忠。”
“愚忠，总好过不忠。”东方老头笑着拿起酒壶，将壶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后，哼着小曲回了屋子。阿蛮回头望着他的背影，他在现在这个老人身上看不出一点国师的样子来。阿蛮忍不住开始幻想起东方老头年轻时的样子来，在阿蛮的幻想里，年轻的他是那么的风流倜傥，意气风发，可如今，他却成了一个一文不名的老酒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