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老头回房后,并没有立刻休息,而是找店家要了些笔和纸,开始伏在桌边写起东西来。
阿蛮将桌子上的小菜吃完后,也回了房,见到东方老头在伏案写作时,突然心生好奇。之前他也见过东方老头写东西,只是当时并没留意。后来阿蛮发现他每到一个地方,就会找店家要些笔纸,然后便聚精会神的在纸上写着什么。阿蛮曾经见过他的行李,里面装的大部分都是他写的密密麻麻的纸,并且他还很重视这些东西。
“你在写什么?”阿蛮问出这话的同时,突然察觉到自己今天好像格外的喜欢刨根问底,但话已经出口了,总不能再收回来。
“我这二十多年,去了很多地方,从东北到东南,走了无数的山,遇见过无数的人,观赏过无数的风水,民生。所以我就想着,干脆就把这些都记下来,也算给后人留下点东西。”东方老头说了一堆,阿蛮没怎么听懂,但他感觉好像很了不起的样子。
“那你这部书有名字吗?”
“还没想好,我对起名什么的不太擅长。”东方老头并没有停下手中的笔,依旧还在写着。
“如果我那个朋友还活着的话,他应该会想到一个很好的名字。”阿蛮说着,脑海中浮现出鸿春的面容来,他正冲着自己微笑。
“看来你那位朋友经常写东西?”东方老头的话把阿蛮拉回了现实,白鸿春的容颜也渐渐地在阿蛮的脑海中消失。
“这个我不知道,反正他经常窝在屋里看书,应该挺有学问的。”听阿蛮这么说,东方老头却突然笑了,还顺带着摇了摇头。
“有学问,跟能写书,那是两码事。”东方老头的话让阿蛮十分的疑惑,在他心里,这两件事一直是一个概念。
“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有些人你让他背书,他能背出来十七八本,可你要让他写,可能一个字也憋不出来。”东方老头摇着头说着,还不忘嘴里灌一口酒,这酒似乎是他找店家要笔墨时顺便要的。
“这是为什么?”
“想写书,想写好书,你就不能光在屋里待着,出去走走,跟人聊聊天,喝喝酒,就自然能下笔了。”东方老头说着又轻抿了一口,十分的享受。
“话是这么说,可你现在不也在屋里吗?”
“我是在外面积累够了,回屋里写,那能一样吗?”
“那就希望你的作品能让后人熟知。”虽然没有完全理解他说的话,但阿蛮却还是送上了自己的祝愿。
“但愿吧。”东方老头幽幽的说了一句,嘴角泛起了一丝苦涩的笑容,像是在自嘲,又像是无奈。
入夜,圆月高挂,微风顺着敞开的窗口吹入房中,吹动着二人额前的发丝。二人躺在房间内的床上,他们都睡的很熟,并且都做着属于各自的梦。
阿蛮的梦很简单,他梦到了一间十分豪华的宅子,宅子的正厅内摆了一张长桌,长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桌旁坐着许多的人,可面容却有些模糊不清,直到阿蛮走近,才看清了他们的脸。
那些人里有徐叔,徐婶,还有徐兰,甚至还有东方老头。他们坐在桌子的左半边,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而一旁的东方老头则是自顾自的喝着酒,吃着菜,在一家三口旁倒是毫不违和。
而在桌子的右半边,坐着白鸿春与端木。他们俩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说话,端木独自一旁喝酒,同时手里还在摇着骰子。而白鸿春则坐在一旁,闭着眼,好像睡着了一般。一旁的端木也没有叫醒他,只是自顾自的玩着手中的骰子。
梦里,所有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阿蛮就站在一旁,却没有人看见他,也没有人呼喊他的名字。好似他是一个旁观者一般。阿蛮想要挪动身子,却发现自己办不到,他看着眼前的景象,眼泪慢慢的从脸上滑落。他多希望,眼前的这一切是真的,如果逝去的人能回来,他宁愿他们看不见他。
就在阿蛮哭泣的时候,一支羽箭突然从正厅的大门射了进来,不偏不倚的射在了东方老头的背上。阿蛮就站在旁边,眼看着那支箭穿过东方老头的身体,他却无能为力。阿蛮痛苦的大叫着,如果是平常的话,以他的反应,一定可以挡下这支箭,但现在,他只能站在原地,什么都做不了。
阿蛮大叫着,让屋内剩下的人快跑,但他们好像没有听见,甚至没有发现一旁的东方老头已经死了,他们依旧干着各自的事。
就在阿蛮大叫的同时,一名黑衣人从大门进了屋子,来到了徐叔一家人的面前。阿蛮拼尽全力的大喊着,快跑!快跑!可是没有用,黑衣人举起手中的刀,一刀,两刀,三刀。三刀分别刺进了三人的心脏。
阿蛮的吼叫声响彻整间屋子,但是他的喊声并不能阻止黑衣人。徐叔一家倒在血泊中后,黑衣人来到了阿蛮面前。在阿蛮愤怒的凝视下,黑衣人摘下了脸上的黑布,宫语敬的脸出现在了阿蛮的面前。
“我会毁掉你身边的一切的。”宫语敬微笑着在阿蛮的耳边小声的说着,阿蛮却只想把眼前的他撕成碎片,可惜,他动不了。
留下那句低语后,宫语敬便离开了屋子,离开之前,还不忘在屋子里放了一把火。而在宫语敬杀人的整个过程中,端木始终在玩着手里的骰子,白鸿春也始终闭着眼,没有醒来,二人的行为让这个场景显得十分的诡异。
尽管如此,阿蛮却已经没时间感受这些了,他看着眼前的火越烧越大,看着火烧到徐兰的衣服上,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这边阿蛮做着痛苦的梦,另一边的东方老头的梦境却是截然不同。在东方老头的梦中,没有杀戮,没有火焰,只有过往。从他二十岁入仕开始,他在阳国经历的一切,都出现在了他的梦中。有的经历只是一闪而过,有的却好像是重新经历了一般似的。
东方老头就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当初在朝堂上意气风发的样子,看着自己当初立誓要做一个好官的样子。他就这样一点点看着王位上的先主离开,那一刻,是阳国衰败的开始,也是他本人命运沉沦的开始。
他看着不经人事的后主上位,他甚至还清楚的记得自己当初的想法,他要辅助这位后主成为一代明君,但现在的处境告诉他,他失败了。
他看着后主被小人蛊惑,却什么也做不了。他站在一旁想出声提醒,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就这样看着自己在朝堂当众受审,看着自己被剥去官袍,逐出阳国境内。那时的他,还正值壮年,却提早在官场谢幕,至少比他预想的要早的多。
如果把他已经经历的人生分为三个阶段的话,前二十年里,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读书,读所有对他将来的仕途有用的书。他生在一个官宦之家,父亲是朝廷重臣。在他幼年时,父亲伟岸的形象便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脑海,那时候他就立志也要当一个权臣,而父亲也有意把他培养成自己的**人。
经历了二十年的苦读后,他终于做了官。做官的第一天,他便对天许下誓言,一生都会清正廉明,绝不做不忠于阳国之事,绝不做有愧于百姓之事,绝不做让家族蒙羞之事。
在东方老头为官后不久,他的父亲便遭刺客当街行刺,死于非命。在他无比悲痛之时,先主找到了他。先主的意思很明确,他要找一位信的过的人,代替他的父亲就在自己的身边,现在先主觉得,他就是那个人。
年轻时的东方老头没有犹豫,当即答应了,此后的二十年里,他凭借自己的能力以及先主的栽培,在朝堂中平步青云,成为了阳国最年轻的国师。他也确实像自己发誓的那样,没有愧于人民,没有让家族蒙羞。在他的辅佐下,先主将阳国治理的很好。但这一切,都在先主过世后,被彻底的改变了。
年少的后主继位后,东方老头遵照先主的遗愿,决心好好辅佐后主。年少的后主一开始也把东方老头当做老师,十分敬重他,但也仅仅只是一开始而已。
后来,年少的后主在一些人的帮助下,逐渐的认识到了自己的权力有多大,他认为自己能掌控一切,但最终,他只是成为了权力的另一个奴隶。
当年少的后主彻底听信了那些小人的谗言后,东方老头一生中最悲惨的二十年,开始了。
对于一位一生都在为阳国贡献自己的才能的人,夺去他的权力可能不算什么,但把他逐出自己所热爱的这片国土,那便无异于取他的性命。更残忍的是,还给了他一个归境的期限,二十年后。
从被逐出国土开始,东方老头便顺着后主的命令,一路南行,整整二十年。这二十年里,东方老头每日想的只有一件事,回家,而现在,回家的时间到了。
东方老头醒来的时候,眼眶湿润。而一旁的床铺上已经空了,阿蛮正在一旁收拾东西,似乎是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看着东方老头醒了,阿蛮慢慢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你要跑路?”东方老头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警惕的望着阿蛮。
“我想早点出发,早点到,你哭了?”阿蛮一脸疑惑的望着东方老头。
“做了个梦,想起了一些往事。”东方老头说着从床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后来到了阿蛮身旁,却看见了他红肿的双眼。
“哎?你这不是也哭过吗?”
“我也想起了一些往事。”阿蛮说着再度低下头,继续收拾起东西来,似乎不想再让东方老头再看自己哭肿了的眼。
看阿蛮不再搭理自己,东方老头也不再追问,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二人在经历了那场梦境后,都产生了一个共同的想法,就是尽快赶路。东方老头想要快些回家,而阿蛮想要快些把东方老头送回家,好继续寻找宫语敬的下落。二人并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但至少此刻二人的目的是一样的。
“出发?”收拾好行装的阿蛮望着一旁的东方老头。在把自己写好的手稿装好后,东方老头给了阿蛮答复。
“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