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儿爷,但凡是个读书人,都知道是个什么称呼,段城式听见这话赶紧从陇元镇身边拉开距离,恨不得和他分开道走,这反倒激起了身边浮浪户的好胜欲,一把拦过小书生故意拦腰往下滑,当着众人的面朝屁股蛋抓了几下,坏笑着故意嚷嚷路上行人:“你瞅啥。”
这话,惹得路人直呼世风日下,二人赚足眼球,叫停小码头附近的画舫,给了几个铜板上了船。
画舫是蜀地游览行船,大概也就七八米长短,船舱盖着亭台,周围遍布鲜花栏杆,中间有胡榻方桌,可供趁兴游船。这船夫是个老头子,大概五十岁上下,蓑衣斗笠穿草鞋,皮肤因为整日行船晒得又黑又干。
二人上了船后,也不着急坐进船舱,站在栏杆边观看两岸风光,这金水河两岸全是各色楼阁,这些馆阁宅邸彼此错落,灯火照得河边斑斓如虹,十光十色。
“二位郎君不是本地人吧。”
这船夫喜笑颜开看向二人。
“老丈眼睛可够毒的!”
“本地青年才俊多慵懒闲散,少有像您这样的精气神,想是京城人士吧。”
老船夫的话,惊得二人瞠目结舌,他们连一句话都没说,这老头子竟然都看出来了,眼睛不可谓不毒辣。
“老丈,你这眼珠子那么毒,不怕得鸡眼啊。”
陇元镇玩笑出声,惹得老船夫沧桑大乐:“哈哈哈哈哈哈,见过的人多了,猜也能猜得出来,二位要是初来乍到,可有想去的地方。”
“老丈,那你猜猜我俩想去哪儿?”
“芙蓉楼。”
“这你也能猜到。”
老船夫摇着船桨,细细解释道:“二位鲜衣怒马又往闹市来,一定是想逛最热闹的地界,蜀都热闹的地方,就是贡院芙蓉楼,一猜就能猜得到。”
“这倒说的是,那还烦请老丈带我等去芙蓉楼。”
“好嘞。”
这金水河横穿过城,等出了少城和中城,就到了最外面的附郭城,这里百姓杂居、三教九流皆有,再加上宵禁不严格,周围店铺食肆多是彻夜开张,行船时如走马观花,分外富裕安逸,老船夫他们所说的芙蓉楼,位于外城东南角,正好与城外的两江相连,紧挨着金水河畔的贡院,至于为何紧挨着贡院,且有一番说法。
金陵城贡院位于秦淮河两岸,这里除了江南道贡院外,最多的就是秦楼楚馆和勾栏瓦肆,学士禀生课业繁忙,若觉得苦闷,多会在秦淮河两岸的馆舍取乐,每到放榜日,若有高中者,必然呼朋唤友,宴饮开席,哪怕不中,也能找来歌姬乘船游行,不至于苦闷度日。
以前,常有书生因为科举落第,在逆旅中悬梁自尽,后来,直到把逆旅开在秦淮河附近,这才让悬梁自尽者少了许多。
想想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十年寒窗苦读,若高中必定光耀门楣,可若是不中,说出去脸上没光,也要遭邻里嘲笑,这个时代一旦做了读书人就很难回头了,前世的人还能脱下长衫去做外卖员,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以劳动为耻,又怎么可能下工夫做力气活儿,久而久之心气高傲,就很容易走极端,学子嘛,朝气蓬勃又精力旺盛,哪怕是抑郁一时也不要紧,如果有人能排解这股苦闷,来日必定有信心三试验科举,只要人不死,总有发达的那一天。
这些学子禀生看起来确实有点轴,但是,也不能怪这些学子们钻牛角尖,毕竟,这个时代给百姓的路实在是太少了。
士农工商,士农工商,封建社会把人的路都堵死了,只给了四个出路。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但凡不是家里穷得上不起学,怎么也得让孩子去试试科举,哪怕只是个乡贤,好歹还能有做官的机会,只要中了秀才、明经、进士、明法、明书和明算任何一科,就算是进了官员后备队伍,等朝廷有职缺时,就能通过运作当上官员。
是否是官,可是大端百姓的分水岭,哪怕只是一个九品官员,一年的薪俸、禄米、再加上职田、劳役、永业田,加起来也有五十两,几乎等同于南方城市的熟练工人,若是在北方,那是妥妥的中产阶级,可谓吃喝不愁,若是再碰上皇帝千秋、太后寿诞,还能有机会获得赏银。
这还只是经济的好处,更大的好处在于社会地位。
官员在封建社会,基本属于统治阶级,在皇权不下乡的地方,县太爷基本上是土皇帝,哪怕是七品芝麻官,也是一县的县令,基本上官字来了压一头,富商大贾有再多的钱,遇到官身也得下马叩拜。
田产铺面免税负、家中子弟免徭役,出行可到驿站免费吃住,旅行可到逆旅免费投舍,基本上只要拿出官身公验,各地官驿逆旅都要给个方便,哪怕要出少量的钱,那也几乎相当于免费住店。
甚至,连福利住房都能分到,若是七品以上的主官,朝廷会在就职地直接分配官衙居住,前衙后宅,舒适宽敞,若是七品以下的官吏,如有妻儿随从可以免费居住官舍,或者每月只掏少量银钱,由官府补贴居住合宅院落,甚至,有的衙门连三餐都能包全。
从经济、到地位、再到优惠、再到福利,几乎可以说是方方面面优待,官员享受如此多优待,你让老百姓怎么能不心动,肯定铆足了马力往贡院钻。
物以稀为贵,既然官员这么优待,那读书人必然对它趋之若鹜,十年寒窗能登科都算是青年才俊,有些读书人四五十岁都还未有功名,那么大年纪,扛包拉车都干不了,沉没成本太高,只能硬着头皮往前挤,若有一天心气耗尽,要么疯了,要么死了。
每年秋闱结束,在贡院门前总有新老书生触柱而亡,呕血毙命,贡院外的墙每年都要粉刷一次。
哪怕到了明清时期,科举分量下降,范进中个举还疯了,大端官员录取比例称得上恐怖,足以见百姓对科举的狂热。
归其原因,还在于除了当官以外,已经找不到像样的出路。
你要说,除了当官的,不是还能做商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