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见仁见智了。
前面说过，大端依旧重农抑商，商人不能穿金戴银使用丝绸，甚至连马车都不能用，只能用牛驴拉车，若要仔细算起来，商人在方方面面都被限制起来，一个商人但凡有了钱，一定是给自家孩子赎身，出了商籍好科举。
要是财大气粗，就直接豪掷千余两，在当地捐个九品官，有官身在身上那就是自己人，当地的官僚阶级，好歹能高抬贵手，若是连商人都拼命往官僚队伍里挤，足以说明世道出了什么问题。
至于士后面的工与农，那更是麻绳栓豆腐，提溜不起来。
哪怕是他穿越来的前世，工农尚且处于弱势，中古世界的工农基本上属于面团子，任由官府揉圆搓扁，毫无还手之力，当然了，官员有历朝历代前车之鉴，不会把百姓欺负惨了，万一引起民变，县太爷的脑袋都要掉。
但是，这可不代表工农就有好日子过，光是田赋、徭役就够百姓喝一壶，胥吏、里坊之恶，时刻都在恶心百姓，若概况起来，基本上就是一句话：上下挥霍无度便掠之于民，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个时代只有做官才能活的像个人，否则也只能像仆从似的，一辈子被有官身的人踩在脚下，也就难怪读书人多做官的执念那么恐怖。
前面说道，贡院附近多了秦楼楚馆，勾栏瓦肆后，轻生寻死者基本上很少了，这种念头只是一时，只要过了伤心劲儿，还是个意气风发的读书人，后来，贡院附近有秦楼楚馆、勾栏瓦肆，就成了各地科举衙门行的规矩，这就跟折冲府外总有脂粉街一样，是血气方刚未婚青年的刚需。
虽说大端帝国文武争斗已久，至少，未来的官员和未来的将领在发泄压力上，都不约而同做出了最适宜的选择。
这规矩，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但陇元镇还是从老船夫上扬的眼角，看出了这船夫的心思。
说话时，画舫跨过一道观景廊桥，停在河岸埠口处，站在船上四处看去，整条街都被金宫玉阙占据，无数精巧楼阁联栋成排，灯火照得河面再无水色，只剩下明光辉煌，街道上多是文人骚客和脂粉娘子，丝竹奏乐欢声笑语，喧哗热闹临河可闻。
陇元镇的目光，不自觉被临河最大的楼阁吸引！
这座楼阁高约五层，建立在贡院不远处的高地，有一半楼体临河而建，重楼叠檐，白墙红柱，绿瓦雕窗，金鸱翠吻，井栏华丽，张灯结彩，那楼体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八角玲珑，河中有六个浮岛水榭围绕高楼而建，中间有飞廊阁台连接。
烛火照耀、煌煌如昼，河面光团似彩色琉璃般颤抖，配合周遭灯火就好像芙蓉绽放、牡丹花开，蜀地的千年富庶万千气象，在芙蓉楼身上一览无余。
“老丈，这芙蓉楼是谁的教坊，怎么感觉是京城的建筑啊！”
陇元镇一眼就看出来，这里与其他建筑完全不同，翠瓦金鸱是皇族建筑和宗教建筑才有的特征，一般民间楼阁最奢华，也不过是灰瓦绿剪边，只能在靠近屋檐的地方用绿瓦，至于复拱和漆柱，那更是寻常百姓不能逾制。
这么一看，芙蓉楼如此气派，全靠皇族气象。
老船夫解释道：“郎君好眼力，这芙蓉楼的前身，是明皇的蜀都教坊，蜀郡的老爷们都叫这里风流窝，如今，这教坊主名为许永新，听说也是长安人士，后来就没跟着回到长安。”
说起来，这里面且有一段故事要说。
当年，明皇幸蜀，走得太过匆忙，根本就来不及带教坊善才和梨园弟子，等到了蜀地后，贵妃早早死在马嵬坡，明皇嫌弃这里无音乐，格外想念京城的霓裳羽衣曲和绿腰歌，特地命高利仕在蜀中发布告示——能歌颂京城声乐者，可赐官身诰命！
这，可难倒了蜀地的善才歌姬，他们纵然再出名也只限于蜀地，除了蜀地谁还卖他们的名声，京城左右教坊那都是惊世之才，所唱之歌岂是一般人能比的，没有人有这种才能。
高利仕本来也没什么指望，正在此时，却有两个蓬头垢面的难民来解榜，一番细查细问，这二人正是安戮之乱时侥幸逃出长安的许永新和李陌之孙李云封。
此二人，一位是开元盛世的顶级歌姬，另外一个，是闻名天下的笛手。
先说许永新。
此女原名许和子，江南道吉安府永新县人士，家族为世代乐工，以“歌喉动天、声传九陌”被召入教坊司任善才歌伎，是大端朝赫赫有名的教坊司歌魁娘子，是明帝时代最有名的歌舞伎人，也是大端盛世的“盛世歌仙”。
如果旸贵妃是品貌天下第一，那么许合子的歌喉也是天下第一，每逢明皇宫宴，许合子必是言宴会上的歌唱常客，独特的新声唱法极富感染力，可以使令喜者闻之气勇，愁者闻之肠绝，明皇听了她的歌，曾说过她的歌价值千金。
另外一个青年，是大端神笛手李陌的孙子，李陌曾经是教坊笛声第一部，所弄笛乐为钧天之乐，这子虽说只是李陌的孙子，年纪轻轻就独得李陌绝技，就连他的“云封”之名，都是诗仙李泰白所赠，年少成名，声动长安。
这两位，可以说是最能奏宫中之乐，高利仕大喜，将二人收拾干净，引荐给明皇，一番攀谈下，明皇这才知道二人相依为命逃出长安，吃了多少苦才抵达蜀中。
料想出长安时，教坊司诸伎乐四散逃命，圣人再未见过任何人，时隔半年再次见到许永心，感动之下不免老泪纵横。
一曲霓裳羽衣，一曲绿腰春风，晚年失意的明皇听着旧日长安的靡靡之音，难免潸然泪下，他既哭泣于自己偏安蜀地，也哭泣于没能保护好贵妃，令她命丧马嵬坡。
此后，明皇命蜀地官府修建芙蓉教坊，交给许合子和李云封打理，以图再现盛世舞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