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于说,芙蓉教坊实际上是明皇在蜀地组建的新教坊,在蜀地数年时间,全靠蜀地教坊的善才们,才能拾得京城余音。
本来,明皇是打算在蜀地养老安居,他也预计如果京城还是夺不回来,很可能在蜀地殡天,基于这种不乐观的预计,命蜀郡将蜀地行宫建得媲美大明宫,甚至,已经考虑将殡天帝陵建在龙泉山上,以东为尊,遥望长安。
如果事情当真如他所料,或许,明皇在人生的最后几年有故人美景相伴,还能过得舒心一点,可惜,天不遂人愿,不过几年,京城就从安戮山贼手中被收复,玄帝连发两道书信叫明皇回銮归京。
这里面,还闹过一个大乌龙。
一开始,玄帝秉着李家父慈子孝的传统,先是给远在蜀地的明皇上了一道书信,直言一旦明皇回銮,他就退为太子,继续留守东宫,将大端天下让与父皇治理,此后他们父子君臣,和乐美满。
你听听,这封信看起来情真意切,他还要把皇位让给明皇,高风亮节,大肚能容。
在玄帝看来是情真意切不假,人明皇可是搞了一辈子权力斗争,岂能不知道字里行间的意思,在明皇看来,这是打破了“皇帝-太上皇”的二元政斗格局。
原本,玄帝作为皇帝,拥有自己的班子,明皇作为太上皇,也在蜀地拥有班底,大事儿上,玄帝所做决定都要先知会明皇,同时明皇也会派去宰相来节制玄帝,甚至,明皇还有最大的杀手锏-若以后平叛不利,他将收回皇位的继承权。
在这种父子默契下,玄帝其实已经默认要和明皇分享权力,至少明皇表面上对他仍有制约作用,但是,这种制约,完全是建立在太上皇居蜀地的前提下。
蜀地富庶,又距离长安不远,天然具有成为皇城的资质,明皇在这里仿照长安建少城、中城、大城,估计也是存了这个心思。在他的计划中,只要他不出蜀地,以蜀地为都城确保他太上皇的权力未尝不可。
到时,大端除了西都长安、东都洛阳外,还会再多个南都蜀京,也正是如此,太上皇在中城里大肆修建官衙和六部公廨,目的就是往以蜀为京这个目标靠拢。
如果真的让他达成了目的,那玄帝可就永远有了掣肘之患,一个天子不能掌握全部的权力,那还叫天子吗?
玄帝深知这个道理,长安收复后的数天,立马上了这道书信,想先把老头子骗回去再说。
这个小九九,明皇清楚得很,自从拿到这封书信,明皇就一直茶饭不思愁眉苦脸,玄武门在前,他也曾利用朝中威望逼迫父亲睿帝退位,更是参与神龙宫变,叫奶奶武皇后退位,前尘往事,历历在目,明皇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惨烈。
如今,他也走到了父亲和祖母那时的境地——父子猜忌,彼此争权。
猜忌在哪里?
他要回京,就距离自己以蜀为京的策略越来越远,到了长安如果玄帝真的退位,那将再次引起朝野权力震荡,不利于朝野安定,他更怕朝野的动荡,牵连到国土朝局,很可能将安戮妖乱的胜利果实,在朝野倾轧中完全碾碎,他更怕这是儿子的鸿门宴,叫他有去无回,魂归黄泉。
争权在哪里?
明皇一旦回銮,那么苦心经营的“皇帝-太上皇”二元格局再不复存在,没有了蜀地和京城的缓冲,他们将直面对方的权力边界,如果不能磨合的话,只会发生一件事,要么太上皇权力吞没皇权,要么,皇权压制太上皇。
无论哪种结果,宫廷斗争都不可能是请客吃饭,而是打打杀杀!
综合多种因素考虑,明皇做出了一个决定,那就是永远不再回长安。
可怜的玄帝,还在为自己的书信言辞恳切沾沾自喜,殊不知这封信抵达蜀地,彻底断送明皇回銮的心思。
后来,宰相李必听说后,直接就告知他,如果此信抵达蜀地,明皇回銮无望,玄帝虽然一再追问缘由,李必只得把其中的道理尽数告知。
玄帝听后险些痛哭流涕,他哭未必是因为爸爸不回来了,而是哭自己这辈子都要活在太上皇的权力制约之下。
李必既然提出这个弊端,必然也准备了万全之策,他要玄帝以儿子的口吻,给明皇上一道表,其中直言这些年在东宫任太子时的兢兢业业,以及马嵬留步,朔方组军、灵武登基、在到收复长安的种种艰辛万难,最后再表一表孝心,盼望圣人回銮,此后,明皇就再也没了不回来的理由。
此后,明皇收到第二封信,果然喜上眉梢,甚至连吃饭都高兴得奏乐跳舞,这封信于他而言,就是保命的金牌。
明皇此时也明白了,与其盘居蜀地争权夺利,与儿子彻底交恶,不如回到长安以太上皇的地位,来谋求平安、权力与地位。
此后数月,明皇从蜀地回到长安,玄帝了却心病,一如既往表演父慈子孝,早在明皇驾临咸阳望贤宫时,就特地下楼拜舞、退黄服紫、更是亲自为明皇驾马牵车、御道护送,甚至已经到了假惺惺居偏殿这种操作。
这种种近乎于恶心的逢场作戏,无疑是在向天下表明,他并非恋权之人,当明皇配合他演出,就更消弭了他迫父逊位的恶行。
明皇此时经历退位和蜀地割据,早已心灰意冷,对于玄帝的种种把戏全盘收下,他这样做固然是要给双方面子,不至于撕破脸,使得父子反目,真实原因,还是忌惮玄帝直接给他来个囚禁。
毕竟,他的亲卫距离长安尚且有百里远,就已经被凤翔府的守军给缴械,如此谨慎薄凉,明皇安能不知。
此时,他年纪八十有七,很难有精力和心气再争权夺利,也就顺水推舟把权力全部交还给玄帝,以换取玄帝让他安度晚年。
权力这东西,一旦失去,就很难再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