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杂物什么的,多堆砌在两侧窗户边的桌子下,只要不是家人太多,挤挤也都住得下,他们往里看时,阁楼上的几个半大孩子害怕地往里面躲,这种孩子多是光着屁股,谁出门谁就穿家里唯一的裤子。
这种条件,就是长安的外县百姓都比这里要好,可见寨民都已经困苦到什么地步了。
若说他们不干活,倒是有可能过成这个样子,如此努力干活却困顿不堪,他们埋头苦干产生的利益,究竟是被谁给吃了!
一旦查下去,怕是本地官僚和漕帮都攀扯不轻,尉迟骏得见此情此景,愤恨得斜了曹县令一眼,这老头子果然知情,心虚地别过脑袋,腰都弯了几分。
他们走走停停沿着泥泞街巷走到村廨中间,寨民的惨状尽收眼底,有的家中只剩下瞎眼老娘,又的失了丈夫,有的失了儿子,有的失了父兄叔伯,个有个的悲惨,简直就是一出《百年悲惨》。
等尉迟骏进了公廨,却见这座屋子是唯一的瓦屋砖石房,可见胥吏们欺人太甚。
桌案旁尉迟骏在北方,曹儒华和陇元镇分坐两侧,吕马虎坐在下首,等笔墨摊开他徐徐问道:“吕老,为何寨民们愿意到官船去押送榷盐,他们在埠口卸货多年,难道不知道渭船不入黄河的规矩?”
尉迟骏的话,叫马老丈轻微叹气:“知道,怎么不知道,村里的老少爷们都是在各大埠口讨生活,即便当官的不说,我们见航船只在渭河之间流通,也知道渭船不入黄河,只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次押船他们给的钱太多,我们这些清苦人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要是能多挣钱只能往手里抓,哪该有什么选择。”
“更多钱,那是多多?”
尉迟骏对这个很好奇。
马老头说道:“漕帮人每日五十文、平常百姓每日四十文,至于我们,一天只得二十文钱,一月不过六钱银子,大约六百铜钱,若一天不休息拼死干活,最多再加十文,那一月也只接近一两银子,这就是老少爷们能拿的最多的钱了。”
这次押送官船,他们本以为又是漕帮指派,没想到是官榷院发布告示,提前征募押船力夫,所给钱也不是每日二十文,竟是每日三百文之多。
你想想,那可是每日三百文,干一日可得半月工钱,再加上押送官船去江南,光是去就要一月,等回来的时候可以拿九两银子,这可是民寨百姓两年的过活,这谁能不动心,只是,他们动心归动心,毕竟有漕帮人定的规矩在前,他们也不敢保证就一定能应征上。
老话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村里一些胆子大的年轻人,决定先去埠口探探口风。。
这些官爷说了,寻常时候都没这个价格,既然钱给得那么高,必定是存在了危险,他们当场就告知渭船不入黄河的规矩:一来,这是汛期,一旦进了黄河谁都不知道会怎么样。二来,一月航行,若生了病肯定不能及时医治,三来,航船时间太长,藩镇势力又猖獗,若是被劫掠了也有可能。
诸般因素互相影响,他们只能出高价招募人员,官榷院的人给他们说的清清楚楚,这次不管是谁都能应征,无关户籍人才,因为时间太长,可以提前预支一半的工钱,这些年轻人都敢想敢干,立马就在现场报了名,有了他们的游说,寨里但凡有想法的好汉都去了埠口。
林林总总应征了数千人,再加上漕帮闻讯而来的两千人,算是把整个船队的名额给填满了,到了开船那一天,这些年轻人以为是去挣大钱,兴高采烈穿上自己的新衣服去了船上,他们还想着回来的时候就有钱让家人过得好一点。
他们哪里知道,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号了价格。
这些人领了五两银子,带着一腔热血上了官船,本以为是发财去了,谁知道在黄河航行不久就发生了沉船事故,年纪轻轻就命丧黄泉。
事情一出,他们没有直接找公廨,而是去了官榷院,想把另外一半钱给要回来,结果官榷院说了,这些人白纸黑字签字画押,等船把盐给卖出去才能要另外一笔钱,现在船都没了,你总不能还问我要钱吧。
官榷院打手众多,老百姓压根就惹不起,委屈之下才来到公廨,让县太爷给主持公道,结果可想而知。
公廨被官榷院打压得抬不起头,根本就没权力管这件事,甚至于公廨对此一无所知,只知道官榷院要招募力夫,如此重重,公廨里的堂官都不愿意多管。
老百姓可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们只知道一旦县里出了事情,其他衙门可以不管不顾,你县太爷是一方父母官,你不能撂挑子。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老百姓见公廨毫无反应,这才围了县衙打砸公廨,以至于闹到要折冲府军铁血平乱的地步。
圣人只知道渭南县起了民乱,却不知道事态是怎么发展到如今的田地,被马老头这么一告知,尉迟骏和陇元镇总算给清楚了。
“原来如此~”
尉迟骏看向曹儒华,见这老县令也点点头,就知道马老所说不假,他继续说道:“为何同样都是百姓,他们之间的工钱价格竟有两倍还多。”
曹县令叉手在前,满脸颇为委屈,颤巍巍解释道:
“明公容禀,这是漕帮定的规矩,也是各大埠口的工队头子执行的,县衙也曾跟漕帮说过这件事,他们只听官榷院的根本就不搭理我等,公廨的堂官去了漕帮,最多喝杯迎客茶,话说得好听,可就是不办事。”
“我们压根左右不了漕帮,一旦向漕帮发难,官榷院又要来兴师问罪,我们弄得里外不是人,渐渐也就不敢再管了,再者说了,这些漕帮这些年也学聪明了,给所有人的钱明面上都是每日二十文,但只要是漕帮的,就以喝茶钱的方式补齐差额,若是普通百姓,也能用辛苦费敷衍过去,额外的工钱根本不入明账。”
“雇主给工人赏钱,难不成还归官员管?只要不是出了人命,公廨难以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