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寨的百姓，可曾得罪过官榷院，又或者跟漕帮有过节！”
尉迟骏知道世上绝对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既然寨民被区别对待，一定有这样做的理由。
“明公，这些流民只是寻常百姓，他们也只是来讨口饭吃，不得罪人也不敢出头，能跟漕帮结下什么梁子，至于官榷院的大老爷们，他们压根就不敢过去。”
“那，这到底是为何要这样？”尉迟骏不甚明白，百思不得其解。
陇元镇听着他的话，心中对这招式再熟悉不过了，他看向尉迟骏解释道：“尉迟大人，你可知道党同伐异？这些流民到了渭南县实际上是抢了本地人的活计，一旦流民彻底融入县城，他们的工钱要是和本地人一样，对漕帮来说也是个不小开销，毕竟团结在一起的百姓是最难对付的，也不好管理。”
“如果能把百姓分为三六九等，就能让这些百姓都团结不起来，以工钱来区分漕帮人、本地人、外来户再好不过了，甚至于故意将漕帮和外来户对立起来，这样所有百姓就无法联合，只要外来户和漕帮屡起冲突，那他们就永远要受制于官榷院，他们等于通过工钱牢牢掌握百姓命脉。”
“若按这种说法，即便漕帮与外来户确实没什么仇怨，官榷院也会制造出什么矛盾出来，叫他们互相残杀，好坐收渔利。”
陇元镇此话一出，尉迟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怎么会对这些事那么熟悉？”
陇元镇笑而不语，他所在的后世这种事情实在太多，不断强化的贫富矛盾，已经让社会如同火药筒，每个人心中都憋着火气。
漕帮所做的，都还是小意思！
“还是上使看得通透，下官老眼昏花，竟数年都不得理解。”
曹县令未必不知道实情，到了他这个位置，见过经过的人事物情那么多，多少都通透了，人生难得糊涂，反正官榷院与他政绩无关，睁只眼闭只眼才是正经事。
长安像这样的官有很多，办事精明、老成通透，只在仕途方面使劲儿，若能兼顾百姓最好，若不能兼顾百姓，他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反正他们的老板是玄帝，对老百姓再好，也升不了官。
人艰不拆，陇元镇知道曹儒华是笼络对象，恭维说道：“曹县令能从几方势力斡旋办事，为他们建立流民寨已经是好心，你也是辛苦了。”
“明公，老朽还有一件事要求求您，能否让我等去黄河，把亲人的尸体捞上来，怎么着也得叶落归根啊。”
马老头的话情真意切，这些船夫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如今顶梁柱尸骨无存，多多少少都算悲惨，他们想要家人的尸体情有可原。
“这？”
尉迟骏有点犯难，陇元镇拦在他之前说道：“老伯，现在正值汛期，黄河水如龙虎过境，汹涌奔流，寻常巨船都要被掀翻，你们的小渔船如何下河，即便能下河，你们都是老弱病残，一旦出了事情，岂不是更可怜。”
“再说了，现在已经过去两三日，以黄河水的流速，尸体怕早就被冲走甚至于被鱼虾啄食，我想，这几天我们派人去黄河打捞尸体，若能捞到就送回来，怎么样？”
陇元镇的话一出口，尉迟骏连连点头，他看向马老头建议道：“你们放心，本官会找最出色的水鬼打捞尸体，若你们信我大可在这里等待，这些折冲府军不会为难你们，只是他们必须得守在这里，以防止漕帮的人找你们麻烦。”
“可，可我等还要吃饭，这几日不做工，那可一分钱都没有。”
马老头低头叹气，一直被困在这里已经少赚钱，又继续困下去，不知道还要到猴年马月，寨民生计已经很艰难，此举无异于火上浇油。
“你们放心，本官来时带了几万两赈灾银，每户十两银子，等查案结束还会为你们寻找新的生计，不会叫你们饿着肚子，这几日折冲府军会送来菜蔬药品，还有大夫坐镇这里，亦不会叫你们挨饿受病。”
尉迟骏都这么说了，马老头也没什么好说了，十两银子可是寻常人家一年的过活，官府如此慷慨，反倒叫他不好意思：“早知道官府这么帮咱们老百姓，我们就不打砸县衙了，反倒衬得我们成了恶人。”
“老伯，这件事你们本也受苦了，是官府通报不及时才出了岔子，我让他们把东西送进来，你去按户找人，让他们排队领钱。”
“是，好好好。”
一说发钱寨民们当然乐意，不等马老头多说，自己就传开了，村廨边很快排起两队长队，廷尉卫、折冲府军各出一队人维持秩序。
曹县令命他带来的文笔吏在村廨外支起凉棚桌案，拿起纸笔记录着来领钱的百姓的籍贯姓名，以做查验，趁着百姓排队领钱，尉迟骏和陇元镇来到公廨里，站在窗户附近看向绵长的队伍。
“你真打算去黄河替他们捞尸？”
尉迟骏问道。
陇元镇挤眉弄眼揶揄道：“捞尸？黄河水湍急，这些尸体怕是已经飘了几千里，想捞都捞不到，我跟他们这样说是为了先安抚住他们的情绪，把官府的态度拿出来，目的是想要黄河查探情况，我总觉得黄河水再急，也不至于打翻五十艘船。”
“反正都要去黄河，不如叫他们以为是去捞尸，这几天也能安静点，等我回来的时候会挖点黄河泥，就说他们已经被鱼虾给吃了，这些黄河泥有他们的血肉残渣，也算给他们交代了。”
“我还以为你真好心呢？”尉迟骏翻了个白眼。
“我确实好心啊，要不然也不会给你们挖河泥，只是寻找尸体太难，八千具遗体打捞到什么时候去，此乃权宜之计。”
“尉迟大人，圣人可没说要你给他们寻生计，你把他们的生计大包大揽，你打算怎么办？全带到你鄂国公府给他们养老送终？”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流民营至少还剩下两万人，若这些人全都去了长安，光是日常开销就是一大笔钱，本来这次赈灾就已经算是给了不少钱，若还继续往里面扔钱，玄帝杀这外甥的心都有了！
“我确实没什么本事，可是你陇百万有本事啊，你都已经解决了长安西市的匠作，难道不能再解决这些人？”
尉迟骏看向陇元镇，眼神颇为得意。
“你……尉迟骏，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
如今工坊的产品除了冰扇机、琉璃灯外，又添了许多新产品，确实需要更多人添进去，陇元镇知道，这批人他是非得消化不可了，眼下，只能在工坊再开几条生产线，让这些人成为工坊的作人。
“这回，你可欠我两个人情了，别到时候还不起了。”
陇元镇可是个纯纯生意人，很在乎回报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