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他的这番犹豫，估计已经在想要什么人去调查谋逆朋党，只是如今他已经是孤家寡人，真正能靠着的，只有陇元镇这样的孤臣。
陇家出身勋贵，一旦他们想投诚给武阀，这些人绝对饶不了他们，元党、清党只重官位实权，对这样没有联姻价值的勋贵也没什么兴趣，想来想去，陇家能依靠的只有他，正是这一点，让玄帝彻底放心，安稳把差事交给他。
陇元镇心中明镜似的，想明白这件事好歹还想再抢救一番：“圣人不可，臣无才无能，怎么能调查谋逆大案。”
“陇靖安，谋逆大案非是寻常案子，不会叫你尽管破案，你大可按下线索，等新线索再起一并办理，这件事非同小可朕信不过他人，也知道大理寺查不出，思来想去也唯有你了。”
玄帝倒是说得实诚，陇元镇知道皇帝老儿喜欢强扭酸瓜，决定不再折腾，反正以后但凡他要查案，用的还是自己，索性先把案子要回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遇到新线索了。
“圣人，那赵秋棠的家族怎么处理！”
尉迟骏很担心渭南县的百姓。
“我们密谋之事不要见公文，只说他贪蠹三百万贯，全家夷三族，株连九族。”
“至于他的那个妻弟？”
对于他，玄帝犯了难，袁利康能成为漕帮总堂主，确实与赵秋棠肯给他生意有关，但是假如没有赵秋棠，他也能把生意做红火，也就是无论赵秋棠愿不愿意帮他，他都能把漕帮办得红火旺盛。
倒不是说袁利康能力有多强，他也就是个地痞流氓出身，真正影响他地位的人，是他背后的大能人——漕渠水督，辜鸿盛！
赵秋棠肯与袁家联姻，也是因为看重袁家背后的势力，娶了袁家女就可以和漕帮互通有无，以后官船运货会更方便，这只是利益交换。
说起来，袁家能发迹，跟玄帝的政策是分不开的！
大端的官间漕运用的是征召的徭役，自备役服、干粮、用度，不给付银钱，算在租庸调里面，一般情况下人数是够用的，若是人数实在不足，就可以给付银钱招募河工，让一部分河工协助漕运。
也正是这个章程，让渭南县渡驿倍受掣肘，始终不敢与当地漕帮发生冲突，放眼整个大端，沿江河漕渠多有漕运衙门，当地也多是这种徭役配合河工的漕运模式。
至于民间商船，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他们要完全依赖当地的漕运，自然就更不敢得罪漕帮。
太宗当初本想让官府成立漕帮，有官员提醒他莫要忘了民粘上官就甩不掉了，一旦出了差错，以后吃喝拉撒婚丧嫁娶都要负责，只要敢有懈怠，必定要引起民变，他思来想去也唯有让民间力量组织漕帮，才能避免官府惹上更大责任。
可以说，漕帮几乎伴随着河道漕运而生，开国时，漕帮确实很听官府的话，始终是官府漕运的辅助力量，等玄帝登基后，他总览官营百业又提高了商人的地位，在官僚体系下开始诞生与公廨做生意的各级皇商，他们运送货物走漕运最为方便安全，由此一来，官民漕运比之百年前更加火热。
这些漕帮来了那么大生意，已经被养肥了胃口，再加上历代漕帮人积累了不少与官府老爷打交道的经验，拿捏这些官老爷再轻松不过，哪怕不靠官府，他们也能吃得脑满肠肥，甚至，官府那点钱对于漕帮来说，连打个牙祭的资格都不够了。
既然都不靠官府吃喝，漕帮肯定要自立门户，甚至于依靠漕帮众人开始为难起漕运衙门，各地都是如此对待官府，大端的漕运自然就产生了尾大不掉的毒瘤。
甭管是什么毒瘤，只要用圣人的尚方宝刀做手术，什么毒瘤都要药到病除！
假如玄帝愿意的话，他完全可以取消以募代役的发令，让所有百姓继续服徭役，不再给银钱，又或者直接取消河役，全部采取招募河工，不再区分河役和河工，这样，也能让官府慢慢架空漕帮。
方法众多却按兵不动，玄帝不愿意动漕帮，除开漕帮真的有用外，就是担心一旦取消民办漕帮，势必会招来漕帮旧势力阻挠，甚至反扑使坏，这种事关生计的事情一旦被卡脖子，那会让很多老百姓断了经济来源——百万漕工衣食所系，轻易不可动其根本。
如今通济渠、永济渠、江南河、山阳渎的漕帮势力已经被收服，各个漕帮以苏城的辜鸿盛马首是瞻，若是要动漕帮了，必定要先把辜鸿盛打下去，若不然，让辜鸿盛一呼百应，岂非又成了运河版的“安戮之乱”。
区区袁利康，不过是一个蝼蚁蚂蟥，根本不值得玄帝亲自动手，真相让他忌惮的势力，始终是辜鸿盛。
此人行伍起家，曾作为南方漕运官参与过安戮平叛，之后回到江南继续管理漕帮，这些年，利用辜家是当地大族的便宜，四处邀买人心收服下属，已然有了漕运总督的架势。
说句不好听的话，如今江都的漕运总督，要是没有他的帮助，也就是个空头架子，也难怪江南人称呼他为漕渠水督，这种江湖名号一出，哪里还有漕运总督的地位。
陇元镇、玄帝都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玄帝始终爱的是面子和钱，他不会承认自己忌惮自己的臣民，还得让陇元镇给他个台阶下。
他心领神会，叉手在前劝解道：“臣请陛下姑且放任袁利康活着，若是把袁赵都屠戮殆尽，以后赵秋棠就没了念想，想再靠家人节制他只会变得更难，不若放过他妻子赵袁氏和袁利康，等以后徐徐图之，说不定还能以此揪出赵秋棠背后谋逆势力。”
玄帝看向陇元镇，露出孺子可教的脸色说道：“好，既然留着袁利康有用，那朕就姑且让他猖狂一阵，至于赵家的所有产业，都全部充公折银，冲入公帑为民所用。”
“喏，谨遵圣意！”
二人出了延英殿，尉迟骏这才敢说话：“你就那么确信，赵秋棠会跟袁家联系！”
“不信！”
“不过，赵秋棠只要还活着，只要想回来，必定要跟袁家联系，我赌的是他不会什么事儿都不做，肯定想做什么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