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然没问题,只是本官一事不明,既然都是漕帮代为招募船工,前几日发生的船难,为何会是官榷院直接招募,恰好这五十艘船里多是流民寨人,你可要给本官解释解释。”
尉迟骏的天然冰山脸已经练得炉火纯青,再加上对袁家没什么好脸色,那就更显阴沉恐怖,袁利康早知道他是圣人亲侄,动又动不得,说又不能说实话,说不害怕那都是假的,只得拿出油滑态度打哈哈:“这下官也觉得奇怪,这件事素来都是漕帮在管,这次却直接绕过我们招募工匠,漕帮的笔墨郎也都去问过官榷院,您猜他们说什么?”
尉迟骏眉头微动,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袁利康装作惊讶的脸色说道:“官榷院说这次行船较为危险,漕帮的人未必肯来,决定以官榷院的名义来招募河工役夫,若有人肯来就重金优待,不会叫他们吃亏,听说不论籍贯每日可得三百文工钱后,漕帮里的弟兄不想把赚钱的机会白白丢出去,不用我们支应,自己就去应募去了。”
“可以说,漕帮对此压根插不上话,我们连本帮的弟兄都管不住,这些流民都不是漕帮的人,我们当然也无从管辖。”
“至于发生船难,我也是后来才听说,船刚出了黄河就沉了,后来想想漕帮里至少有一千弟兄上了船,他们本来是去挣大钱,最后却跟着官船一起陪葬,说起来也觉得伤心,到底是帮里一起做事的弟兄,我还让账房拿着钱去抚恤一二,也算是袁家的心意。”
“怎么?难道我袁家给溺亡的弟兄发体恤金也有错?”
袁文康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把漕帮的关系全部摘出去,在他嘴里漕帮的弟兄们也是受害者,尉迟骏微微一笑,继续问道:“袁利康,赵秋棠可是你亲姐夫,他犯了错一旦株连起来,你也跑不掉,你若是隐瞒更是罪加一等,这些官船可都是渭河沙船,本该在潼关河口附近换河船入黄河,渭船擅入黄河可是有公验为凭证,那么多人都死了,他必定难辞其咎。”
袁利康点头应答颇为谄媚:“下官知道,下官知道,这么多人死了确实是惨案,可是官船侧翻与官榷院也无关啊,官榷院招募船工时,明确跟应征吏夫说过有渭船不入黄河的规矩,已经告诉他们去黄河路途遥远又危险重重!”
“官榷院发出的公文,确实是让转运渡驿把货物转移到河船上,再经由黄河航行江南,即便是天王老子来了,官榷院也不敢叫渭船入黄河,他们也不知道,为何转运使没有听从调令,反而不换河船直接下河,至于这些船工,他们本来已经上了船,又不知道渭船和河船的区别,就这么稀里糊涂跟着进了河口。”
“难不成,有人违逆了官榷院的命令,还要怪在官榷院头上吗!”
尉迟骏回忆时圣人递给的折文,官榷院确实说没给过直入黄河的公验,他们的公验只是命转运渡驿妥善处理漕运事宜,让押送官船的官吏便宜行事,之后公文到转运渡驿手里,就变了另外一个意思——原定九月入河的官船提前到七月,还强调事情紧急未免调度过慢,让渭船紧急入黄河,转运衙看上面的印鉴为真,押船官吏又催得紧,自然就当真了,只好放行官船。
尉迟骏听到这里,知道袁文康油滑无比,自己是被他给绕进去了,连忙呵斥道:“你别以为嘴皮子利索就能免于被处罚,等我查到你们的把柄,一定把你们这些害群之马全都揪出来。”
“明公,下官虽说是官身,干的确实商人之事,若我真是害群之马,那明公尽可捉拿问罪,可若下官并未犯罪,还请明公慎言。”
尉迟骏看袁利康一幅小人得意的样子,冷哼一声出了埠口,前往距离南城不远的官榷院。
这里的院落楼台堪称华丽,放眼整个渭南都无可与之匹敌者,入了公廨乌头门,官榷院子里已经站了一些官吏,他们见尉迟骏带着廷尉卫进来,叉手恭维道:“下官恭迎天官莅临。”
尉迟骏眼瞅着官榷院官僚的阵仗,心中意识到他们是故意这样,不管是给下马威还是真欢迎,都只能说赵秋棠提前得到了消息。
“赵公在何处?”
既然官榷院都已经先知先觉,他也没必要再把自己的目的藏着掖着,此话一出其他官吏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官榷副使站出来:“回天官的话,赵公亲自在后堂清点官榷品,若没有急事,还请您暂时等候。”
这分明是故意晾着他,尉迟骏见天色还早,决定在这里陪他玩下去:“好,不着急,本官有的是时间陪他等下去。”
随后,尉迟骏让廷尉卫驱散人群,把整个官榷院的前后门都给把守起来,任何一个官吏都不放出去,他推开人群走进正堂,坐在上首慢慢等着。
与此同时,赵秋棠正在官榷院后院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后堂里走来走去,他身边的人正是漕帮通信之人,此人早在尉迟骏到码头后,就在背后听着他与袁利康的过招,谈话过半就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妙,匆匆到官榷院通风报信。
对于赵秋棠来说,别说是渭南县的官,即便是圣人派出的京官,只要他能舍得出钱也没有搞不定的,以往若是钦差来这里视察,他多会从中上下打点,以确保粘住钦差的嘴角,叫他们不敢在圣人面前胡说八道。
可是,眼下的尉迟骏确实让他犯了难!
尉迟骏早有刚正忠直的名声在外,又是圣人的外甥,甚至连官阶都比他要高,赵秋棠只感觉处处不胜人。
以往,他要么靠官声拿捏清官,要么靠钱权拿捏贪官,要么靠女色拿捏庸官,这些招式百试不爽从没有失手过,以前的招式虽好,此刻想用来对付尉迟骏却完全不可能——一来,尉迟骏即便没了官也有爵,丢官对他不造成任何影响,二来,从太宗朝就发迹的家族,财富传承早就不差钱了,三来,他看尉迟骏面如冰山,女色在怀怕也是坐怀不乱。
如此重重,注定失灵,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尉迟骏,方才如此急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