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使，这艘河船为千年海木制作，最为沉稳坚固，河工也都是衙门用惯的老手，经验丰富，营地突发情况最为拿手，即便入了黄河也请放心，这船绝对不会沉。”
钱玉忠站在舵手甲板上，叉手在前看向陇元镇。
陇元镇转头看向这转运使，眼神安稳朝他点点头：“钱公办事我放心，只是我对河船事务太不熟悉，只能让钱公随从帮忙。”
话是这么说，却也是为了好看，他真正的目的是绑定钱玉忠，此人暂且不知是不是官榷院朋党，若是不让他上船，船上发生了什么都难以预料，不若带着他一起上船，是沉是浮也有他一份责任。
等官船出了河口，明显更为颠簸，若不是黄河船多选用千年木又用了“V”字船底，还真有可能被河浪掀翻。
放眼望去，黄渭之交泾渭分明！
那渭河青绿如蓝、风平浪静，仿佛一汪翡翠融化在河川，反观黄河，它翻涌的巨浪裹挟着泥沙，不断拍打在船舱前板上，激起土腥水汽，浪花轰隆响动如凶猛兽吼，惊的人心悸发颤，就好像河道里真的有过江蛟龙沿着水流冲撞船只。
“钱公，我记得转运衙有望河台，你们应该能看到官榷船入河吧，它们是怎么被浪打翻的，你知道吗？”
钱玉忠没想到陇元镇会问他这个事情，思索片刻恭恭敬敬回禀道：“回上使的话，转运衙在百条漕道都有望河台，当时下官也对渭船入河很好心，还劝过押送的转运副使叫他们换了河船再过，以免发生危险，只是，他们说接到了官榷院的公文，圣人要他们即刻启程去江南，我们哪敢跟圣人为难，只得放他们出了河口，拿知道出河口不过数里，这些船就集体侧翻，被浪花彻底打翻。”
“集体侧翻？这些船难道不知道躲避风浪，全都往河浪上撞击？”
陇元镇没有从卷宗里了解到这方面的消息。
钱文忠想起当日的情况，徐徐解释道：“是，下官看过，这五十艘官船为漕运沙船，比我们的行旅楼船还小一半，本来只是用于风浪较平的渭河漕运，若是汛期结束航行黄河也可，但由于黄河一年四汛，多不用沙船入黄河，他们也知道沙船载货量大但抗风浪太差，为保证不被黄河风浪影响，就以铁链将沙船全都牵引成排，想靠着所有沙船的力道来抵御风浪的侵蚀。”
“哪里知道沙船载重量大，根本就不适合拿锁链牵引，河浪一旦打翻一船，若只是单穿侧翻也算正常，恰恰是拴了链条，以至于一船侧翻后，其他船被翻船拖累，竟如摧枯拉朽般逐渐被拖入黄河，可以说，真正被河浪掀翻的船只有那一只，其余船都是被首船的力道脱下去的！”
“这么惨！”
陇元镇没想到，这些官船上的人会那么惨，他们的死完全不是因为水灾而是人祸。
明明转运衙事先警告过他们有渭船不入黄河的规矩，他们还是出发了，甚至这些人连河浪风大都知道，已经想出铁链锁船的主意来报团取暖，可见是知道渭船入河的危险，一艘船拖累官船，从某种意义来说，确实可以解释为河船因为意外而侧翻，可若是再往深处想想，难免有故意拖拽之嫌。
“那面多艘船被牵连入水，你们难道就不派船去救人？”
陇元镇此话一出，钱玉忠叹了口气，接续解释道：
“回上使的话，转运衙吏员发现渭船侧翻后，本想派出官队去救人，只是有锁链的牵引他们的船沉落的速度过快，根本就来不及容许我们做反应，船就已经被拉入河底。”
“甚至，连船上的数千漕夫都没来得及逃出，也被拉进河道以下，哪怕这些人真的浮出水面，一个浪花打过来，连人影儿都没有了，等官船到地方时，河面除了被冲出的浮木，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不是我们不救，而是到了地方时，已经为时已晚，下官也曾派水鬼下去探寻，无奈河流湍急泥沙又大，水下根本无从视物，自然也就无法寻觅漕船漕夫的位置，只得先通知渭南县转运渡驿，叫他们先知一二。”
“大人，如今七月汛期来临，即便有大人您在，怕是也不能擅自下黄河，以免引起事故。”
钱玉忠确实油滑，但也并非是个昏庸之人，所说的话全是真材实料并无虚言，陇元镇要面对的问题很严峻——风浪泥沙一时半会是无法停下的，既然水鬼下到黄河水下都看不清他们，其他人也只会更差，如果他不能找到河道下的第一手证据，也没法子推倒这些官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钱公，你可有其他的办法，若你能助本官打捞灾船残骸，来日我到了御前，少不得要替公美言几句。”
陇元镇一旦求人帮忙总喜欢拿美言说事，这话说出去虽然轻飘飘的，却正对地方官僚的胃口，钱玉忠本就是他阿爷的副手，如今即便转正了也不算是京官，潼关距离长安不过四百里，想调进长安也属正常，关中畿官尤其迷恋长安，毕竟距离长安只是一步之遥，谁都想试试自己的道术。
钱玉忠见陇元镇这样说话，压抑下喜悦，眼珠乱转出了个主意：“上使，我听下河水鬼说过，黄河汛期暗流汹涌，船板只要侧翻，必定要被暗流给活活撕碎，我们不若像打渔般撂下十几张拖网，沿着他们航行的路线逆向拖行，若还有东西陷进泥沙，或许可以打捞出来。”
“当真？”
陇元镇信了他的话。
“暂不知真假，或一试便知。”
钱玉忠都发话了，陇元镇也只能先这样办，他们航行几里后迅速抛锚停在河道，逆着风帆开始准备拖网。
这些拖网是渔民打鱼之用，形状类似巨型尖帽，开口宽大如口袋，可以一次性捕捞数千斤鱼虾，若用于打捞残船，也算物尽其用。
不多时，河工们已经把几个拖网准备好，各自站在船帮上看向河道。
“下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