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师父去化缘时，可有其他人陪同或是在场。”
陇元镇本想从法玄寺查起，既然有了用斋的条件，那这些僧人分身动手的可能性几近于无，如果明慈的死因不在寺庙，那就一定在外面。
他问这个问题，就是想确定明慈最后一次化缘，见的是谁。
“阿弥陀佛，师父化缘讲究心诚，不会带任何一个人出去，只会在化缘成功后在功德松上挂下竹板，上面篆刻善信施主的名号以及化缘日期，以做感恩。”
有名字……那就好办了，陇元镇打开门看向身后小沙弥：“带我去那颗功德松。”
“是~”
小沙弥走在前面，带陇元镇出了禅院，直往后院园林中走去，兜兜转转绕过无数花岛池台，来到一颗被栽种进花坛的老松！
这颗老松枝繁叶茂、亭亭如盖，树冠好似马车大，细密地只能露下斑驳光芒，那略低处的细枝小杈上，挂满了竹板做的功德牌。
这种功德牌就跟后世的同心锁一样，是进寺庙上香请愿的善男信女留下的念想，大多是求财求情求姻缘、求子求官求长命，繁多杂乱、五花八门，以至于大佛点外的花坛中挂地满满当当，每隔几日就要清理一番。
越是在乱世，百姓们就越是不相信自己，反而求助于鬼神，希望借助神灵的力量，让自己和家人的处境变得好一点。
岂不知，这一切的根源不在于世道变坏，而在那高高的庙堂之上，只是勤劳善良的大端子民压根意识不到这点，把所有痛苦都归咎于安戮山叛乱。
一旦有百姓对大端时局不满，立马会有文犬汪汪狂吠，把死去二三十年的安戮山拉出来鞭尸批斗，把百姓的愤怒引向这个外族之人，好似大端如今的局面，都是这个外域胡人造就。
如此掩盖矛盾、挑拨情绪，目的怕还是隐藏安戮山叛乱的真正原因，他们只想看百姓恨安戮山，最好是恨得失去理智，朝廷说什么屁民就信什么。
岂不知，哪怕没有安戮山，大端子民的明皇为了歌舞升平、万国来朝，照样要把他们逼得民不聊生，事儿确实是旸国钟做下的，可这主意却也是明皇拍板过了的，与其说是安戮山造就了如今的大端乱局，不如说是明皇造就了安戮山。
陇元镇心中琢磨着走近花坛，仔细读着功德牌：
亲仁坊、北六曲、德文里、国子监太学博士孙乾元，某年某月某日。
靖恭坊、南三曲、温顺里、米粮肆老板丘老久，某年某月某日。
宣平坊、东二曲、良简里、西市首饰行首金六安，某年某月某日。
新昌坊、西五曲、致俭里、东市福生缘古董铺掌柜周芦生，某年某月某日。
光福坊、北四曲、重仁里、西市勾栏瓦肆老板赵岳郎，某年某月某日
永乐坊、南六曲、法华里、殿前秘书省校书郎段城式，某年某月某日。
……
一路顺着功德牌看下来，明慈化善缘足迹遍布长安县、万年县，所见的人也是形形色色、三教九流，士农工商各有其类，这二十年来化缘次数之多，竟然把老松挂得满枝红绸、压弯腰腹。
陇元镇看向小沙弥：“这些功德牌可有明文造册？”
“有~”
“把功德册给我，我要从这些善缘上下功夫。”
小沙弥消失片刻，等再回来时，手上捧着黄纸文册，他翻开内页仔细与功德牌核对，果然跟这些功德牌名单对的上。
“好，你可以自行做事，我知道该怎么查了。”
陇元镇不等空文行礼，把黄册卷进包袱，大摇大摆走出法玄寺。
这么多名字，暂且还不知道从哪个人开始查起，他看向最近的化缘人段城式，心中再有了主意。
……
永乐坊、南六曲、法华里
陇元镇出了安邑坊，骑上快马横穿朱雀街，来到永乐坊地界。
一到段城式宅第，陇元镇放眼远眺，段府宅第在长安官宦中并不算大，最大的宅邸应当数元宰府邸。
这些年发迹后，这老奸臣的宅邸明里暗里买地并宅，竟占了宣阳坊四分之一，特地求了圣人，在坊墙开了大门，气派富贵，鲜花着锦。
跟元府相比，段宅已经略显寒酸，但前后半里的宅地，还是比周围的平民要富裕太多。
抬眼细看，乌头门楼挂起匾额，段宅大字娟秀文气，铜纽门紧紧关闭，一眼就看到驻马石两侧的仙鹤飞禽，门左右竖着枪戟架，气派雅致，颇有书香清贵的气息。
嘭嘭嘭~
他敲响门环，等待着宅中开门，片刻后门楼里窸窣乱动，左侧门开出一条缝。
仔细看，里面的人是个小丫鬟，大概到他胸口，乌黑总角绑着红绸，一身绿团花圆领袍宽大又飘逸，眼见他是不良卫，吓得赶紧拉开门伏地跪拜：“拜见上使，上使有何事吩咐？”
“小妹妹，别害怕，我来只是查案，你叫什么名字？”
“阿奴~”
“阿奴，你且带我去见你家主人~”
“喏~”
阿奴再次叉手，打开段府大门任陇元镇进来。
一入宅第，陇元镇还是第一次见到清贵文官的宅居，到底是几代文化人住的地方，就是比寻常武将的要清贵典雅、脱俗不凡。
这宅第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中门、中堂、后堂、后院、花园依次错步，以亭台池藻分割院落馆舍，游廊延伸到堂前屋后，把所有建筑都分割为独立院落，造景华丽、满是贵树奇石。
他来之前简单在大案牍术中了解过段城式。
此人祖父段延绍官至宰相、晚年赋闲后追赠正三品秘书郎，配享凌云阁，父亲做过剑南道观察使，虽亡故了，圣人提起他却还是有文公武才之名，可见段家清贵身份，不可不敬。
陇元镇不自觉拿段家和陇家对比，望北候府本也不差，只是阿爷这没上过战场的望北侯，多少有点气虚，在百官面前也抬不起头来，段家随便拉出段延绍，那百官都得敬着恭着。
阿奴姑娘带着他穿过中门后，方方正正的中庭在他眼前铺陈开，叫他忍不住多看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