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幻之地的喧嚷未能传到蓬莱仙境。
伪神殿堂解除进入权限,万人审判开启。
晨雾未散,已经有很多人凑了过来。
直播同步开启,伪神殿堂的景象投向整个游戏世界。屏幕前不同玩家的反应,也尽数投入到伪神殿堂后方的监视屏上。
无数张脸在监视屏上展开,有愤怒的,有好奇的,更多的是麻木的看客,像一群等待分食腐肉的秃鹫。
高塔投下的阴影笼罩着中央石台,某某换回了初来时的白衣。
布料已经泛黄,袖口处还有当年不小心沾上的墨迹。脚踝上的镣铐随着他的步伐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某种古怪的乐器。
少年闲庭信步走上前来。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啐了一口。
“嘘——听说他疯了好久了。”旁边的女人压低声音,“自从那件事之后……”
议论声完完整整传了过来,在伪神殿堂嗡嗡作响。
某某充耳不闻。他抬头望向远处,似乎透过迷雾,能看见虚幻之地那个属于他的乐园。
阳光透过薄雾洒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消瘦的轮廓。独那双眼睛,依然清澈如少年。
“我曾经以为,”他的声音不大,却奇迹般地压过了嘈杂的人声,“能在这个世界,创造一个乐园。”
审判者圆桌骚动起来,有人发出嗤笑,有人摇头叹息。
“乐园?”审判者冷笑,“你所谓的乐园就是破坏规则,煽动叛乱?”
某某没有回答,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淡去的伤痕。
当被试这几年的痛苦应该磨去他的所有棱角;理论上他现在应该圆滑、柔软,知道如何迎合,放弃所有不切实际的幻象。
很多来自更高的声音教他,已经是半神了,要磨掉身上的刺,要温和地入场。
可是这些都是“应该”。
“规则。”某某轻声重复这个词,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我曾经以为,规则是为了保护弱者而存在的。”
他转向监视器屏幕,目光扫过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不仅仅是虚幻之地的玩家,甚至在过渡界以外的玩家也参与进来。
他们的表情各异,有人曾经因为虚幻之地的建立获益,有人也因此有所防备。但此时,他们都在害怕。
某某忽然发觉,这一路走来,他遇见的那些伙伴,从来没有表现出这种害怕的表情。
他们曾经扬着脸庞,一同爬上城墙,寻找属于他们的月亮。白衣过泥潭时沾了尘土,一群人摸爬滚打,打闹着往对方的脸上抹灰。
当半神的日子他被迫离开伙伴,还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却在林音久带着一群人闯入实验室的时候,看见了不曾改变的目光。
“你们知道吗?”某某突然提高了声音,“乐园真的建立了。按照我们当时一同讨论出来的最理想的状态。”
有山有湖,有简单的等级体系,有无尽的蓝天。
他停顿了一下,镣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响,“但后来我发现,原来哪里都一样。强者制定规则,弱者遵守规则,仅此而已。”
太阳王不耐烦地发出警告:“请停止这些无谓的言论!”
“无所谓的言论?”某某轻笑一声,“是无所谓。
“月亮就算深陷泥潭,也是月亮。我也会把它捞出来。”
“你,”有审判者莫名害怕,“你在说什么?!”
周遭喧嚷,某某笑得狂妄。只要他这边吸引的注意力足够多,另一边的行动就越容易。
他自顾自地吟诵起来:“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
声音在晨风中显得格外清朗,不像是在被审判,倒像是在参与某个诗会。
嘈杂中忽然有人接了下句:“而今尘尽光生,照破青山万朵。”
循声望去,前来围观的人群中有一个戴着斗篷的身影。即使遮住了大半张脸,某某也能一眼认出,那是VV。
从再次相见之后,她就一直往公会外面跑,说着要寻找更多的信息,甚至没有和他多说两句话。
两人心知肚明,他们不知道怎样面对彼此。
没想到这种时候她会赶过来。
或许,隔着人群,他们才能够看上对方一眼,而不至于尴尬。
VV也抬眸,两人视线交织,一眼万年。
“肃静!”太阳王怒吼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某某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审判席。他的表情变得异常平静,仿佛暴风雨过后的海面。
“我捞到了我的明月。”他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雾气散了。
而今尘尽光生,照破青山万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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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音久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
她和莫司遥一起,趁乱冲入某某在蓬莱仙境的住所。世界频道关于万人审判的议论不断,他们只能通过这些议论的只言片语,知晓那边发生的事情。
听闻他换回旧时白衣,脚戴镣铐;
听闻他说,他曾经以为,能在这个世界,创造一个乐园。
预料之内的,到处吵吵嚷嚷,议论纷纷,对于这个半神态度各不相同,或许指责,或许同情。
某某只是吟诗三两篇。
听闻他说,他捞到了他的明月。
“找到什么了吗?”林音久问。
半神居住的旧屋一如既往的干净,安静得和不远处的嘈杂似乎在两个世界。
莫司遥摇摇头,下意识看向伪神殿堂的方向。
高塔顶端突然迸发出一道银光。那光芒起初只是微弱的一点,但迅速扩大,形成一个耀眼的光球。
“回家后,”距离很远,某某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到了两人耳中,“替我去看看现实世界的桃花吧。”
银色的光球缓缓上升,穿透塔顶,融入黎明的天空。像一颗逆向坠落的星辰,拖着长长的光尾,将未散的夜色撕开一道口子。
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高塔顶端,一颗银星正与朝阳争辉,然后慢慢黯淡下去,如同燃尽的烛火。
“咣啷”一声,不远处有东西落地。
先前的书架后方裂开一道缝隙,半透明屏障笼罩着一片混沌,偶尔有乱码一般的数据闪动。
泛黄的羊皮卷静静躺在地上,边缘微微卷曲,仿佛经历了漫长岁月。
莫司遥脸色苍白,弯腰拾起,羊皮卷触感异常柔软,带着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
那是少年曾经没有写完的诗句。
“欲买桂花同载酒。”
还是熟悉的字迹。清瘦有力,最后一笔总是微微上扬,如同写字之人总是乐观的性格。
上次在审判天平前方,看见这句诗时,他们都以为,某某在悲伤痛苦乃至于失望。
只是现在,他们看见了后半句:
“欲买桂花同载酒,
“仍是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