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风暴停了。
虚幻之地的夜空格外澄澈，满天星辰密密麻麻散落在深蓝色的天幕上。
莫望星仰头望了眼这片他再熟悉不过的天空，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符。屏幕上，一串串代码在运行变化，又迅速被新的指令覆盖。
“还是不行……”他喃喃自语，指尖在回车键上方悬停片刻，最终还是移开了。
尝试过不知道多少次。每次运行到关键节点，系统都会出现无法解释的异常波动。
一个运行了数年的庞大游戏系统，代码都得堆成屎山了，真的有可能一下子炸开吗？
那景象，想想就可怕。
月光透过玻璃，在少年疲惫的脸上投下一片斑驳。
“阿星，情况怎么样？”林音久推门而入。
莫望星摇头：“比预想的更难处理。通过模拟能看出来，那个芯片会造成核心代码的紊乱，而且是系统自身演化产生的矛盾。就像……”他停顿了一下，寻找合适的比喻，“就像一个不断自我复制的细胞，最终因过度增殖而癌变。”
“所以，”林音久将两颗灵果放在莫望星手边，趴在椅背上看向看不懂的符号，“就算有了这个芯片，也没法入侵进入最终BOSS房？”
少年再度看向自己的代码：“其实还有一种方式……”
直接用粗暴的方式进攻。
会导致风险进一步扩大，可能对游戏系统的代码造成巨大冲击，甚至再夸张一些，整个虚幻之地将在二十四小时内崩溃。
届时，所有核心区的玩家武器数据、NPC记忆、甚至是那些视为“家”的公会，都将化为乌有。
林音久打开地图：“核心区是指……”
“以我们公会为核心，涉及所有关键节点周围。”
“有修复方式吗？”林音久问。
“有。”莫望星演算，“击败BOSS，直接进入游戏下一阶段，现阶段的状况不再复用，会直接在原有代码基础上叠加新的代码。”
林音久听不懂这背后运行的详细逻辑：“总之击败BOSS就可以？”
“对，但是这是虚幻之地的最终BOSS……”莫望星顿了顿。
其背后的难度不言而喻。
“没问题，你就这样做。”
必须争分夺秒。万人审判已经结束，某某的“死亡”不断展开，时机一过，就再也没有通关的机会。
“如果有人指指点点，就说是我逼你的。”林音久迅速说着，“需不需要我们搞一段录像来证明你的清白？”
莫望星略一停顿，然后突然笑出声：“音久姐，这点儿责任，我担得起。”
无非就是遗臭万年。
无所谓。
若一去不回，那便一去不回。
“我去通知各区域负责人，”林音久揉了揉少年额前的碎发，“你继续破解代码。需要什么支援随时联系。”
“好。”
莫望星的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房间再次陷入寂静，只有键盘敲击声规律地响着。
-
林音久回了小院。
太久没人踏足的小院长了些杂草，天幕还搭在院中心，被前几日的雨淋透。在这里他们曾经做饮料、吃烤鱼，也唱着不成调的歌，做了迟到的糖葫芦。
长明公会发来消息，虚幻之地运行平稳，玩家们依旧在竞技场切磋、在交易区讨价还价、在副本门口准备刷点儿东西。
涉及到关键节点的几个副本，被公会联盟临时封存起来。
林音久深吸一口气，无意识开始收拾那些可能再也用不上的物品。
“有计划吗？”莫司遥坐在简易吧台前，往杯子里加着致死量的白糖。
万人审判之后，蓬莱仙境的权限封存，虚幻之地的玩家之中，能进入最终BOSS房的，只剩下林音久。
“如果是纯粹的物理输出，你没什么问题。”莫司遥用手指沾上些许糖水，在吧台上写写画画，“如果是精神类攻击，你也还好，用万景匣加成，胜率也高。
“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规则类攻击。”
规则类攻击，无差别伤害，回血被动起不到任何作用。
“那我更不怕了。”林音久耸肩，“先打。打不过就同归于尽。”
莫司遥勉强一笑：“喂喂……”
“没关系。”林音久道，“人固有一死。你就当……我又捡起了我的寻死大业？”
莫司遥不再说话，站起身来，沉默着点开通讯屏幕。
林音久捡了把扫帚，继续收拾空置的小院。
也许这个地方不那么值得收拾。但是总得做点儿事情。
“音久。我……”
莫司遥出声的瞬间，林音久的扫帚无意碰到那台落灰的卡拉OK机器。
机器发出嗡嗡的启动声，屏幕上闪过几道噪点，传出有噪点的乐音:
【后来有人留芳有人流亡，故事浩浩荡荡熙熙攘攘……】
失真的歌声伴随着电流杂音在空旷的院子里横冲直撞。扫帚啪嗒一声倒在地上。
这个词来的可真是时候。
莫司遥猛地站起身，椅子被他撞得向后滑出半米。
林音久正弯腰去捡扫帚。指尖刚碰到扫帚柄，突然被一股大力拽了起来。
她被搂进一个带着松木香的怀抱里。
莫司遥的手臂勒得她肋骨生疼，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微微发抖。林音久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快得像要逃离胸腔的困兽。
月色皎皎，庭院空空。月光浇在他们身上，把影子融成一个模糊的黑团。
只是一瞬。
拥抱持续的时间短得可以用秒来计算，却又长得足够让林音久数清莫司遥呼吸间的每一次颤抖。
当她反应过来打算说点儿不合时宜的话时，莫司遥已经松开了她，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我来确认各个关键节点的情况。”他背过身，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稳，只是尾音有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颤抖。
-
【其他位置。确认情况。】
莫司遥的声音冷静而清晰。通讯频道中陆续传来回复。
夏清欢砍掉一个流窜的兽族：“九重塔一切正常。已就位。”
乔阮的语调平静如水，法杖在禅院外围升起又一道冰墙：“天音禅院就位。”
VV踹开路过的妖族：“拜谒之路就位。”
白清然第一次声音严肃：“许愿树就位。”
粟云深和楚天澈：“各公会一切正常，没有问题。”
出岫：“家族地界玩家已经全部安置妥当。”
丁苳：“数学王城没有异状。”
鹤颜：“蓬莱仙境没有异状。”
……
“万书阁怎么样。张三？张三，能收到吗？”
短暂的静默后，是永旺会长回的消息：“一切正常。来吧。”
明月高悬，吱呀一声，莫望星打开门，冲院子里的两人点了点头。
最终代码已经写完。
林音久冲兄弟俩挥挥手，打开传送卷轴，前往蓬莱仙境，前往某某所在地的最终BOSS房。
传送卷轴生效的幽光之下，莫望星深吸一口气，面向浓厚的黑夜，按下最后的回车键。
数据波动以他们公会为原点，借由top公会和关键地点，向整个虚幻之地扩散。
玩家们纷纷抬头。天空中流动着代码光芒，像是极光。
数据流在虚幻之地的上空蔓延开来，伴随着老旧的乐音：
[他们唱过大风、唱过羔羊，心照磊落胸襟、浩然肝肠。]
[最容易他年，最潦倒他乡。]
[记得举杯敬一敬月亮。]
-
九重塔顶，夏清欢双手握紧霜月弯刀，望向天空中流淌的数据光芒；
天音禅院内，乔阮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拜谒之路上，VV驻足凝视；许愿树下，白清然将伞轻轻抛向空中，展开防御，深吸一口气。
“来吧。”
Top公会的防火墙开始颤抖，粟云深、楚天澈稳定着局势。
天边涌来大量兽族和妖族，双目猩红，失了神智，无差别一顿撕咬。付淮、叶明带着队友们抽出武器，迎了上去。
“他们在搞什么？！”有人惊叫，“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场景？”
“闭嘴。”出岫给他塞了一颗哑声丹。
双剑齐出，孙琦赵英的护送下，丁苳带着丹药，顶着再度涌现的数据风暴，冲向万书阁，去带回他们的会长。
歌还在唱——
[后来有人流芳有人流亡，故事浩浩荡荡熙熙攘攘。]
[要摔了酒杯，在长亭击掌。]
[不回头便是一生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