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地界的玩家们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他们按照惯例开了场大会，商量接下来家族地界重建的事情。等到周霖开完会冲去找林音久的时候，却看见沉默的三个人。
他的脑子嗡的一声，猛地意识到坏了。
真的坏了。取净世宝石的事情，明明应该好好计划分析，并且派数名家族地界的高手一起去做的。
白面阎罗实在是一个压迫力太强的半神，家族地界被其阴影笼罩，当大家知道家族地界、影魔兵团都是白面阎罗的玩具时，那个阴影变得更甚。
所以，战胜白面阎罗之后，他们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甚至失去了基本的判断和理智。
他们以为事情就这样了结，以为接下来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审判天平还在监督着白面阎罗，他们都理所当然地觉得，白面阎罗怎么敢动什么手脚？
结果，那个疯狂的半神，还真敢。
周霖嘴唇嗫嚅，一同赶来的家族地界其余玩家，也都愣在原地。
天地静默，曾经横扫过渡界的楚天澈半跪在地，眼眶通红，一旁叶明也垂着头，没了动静。
就连林音久也没说什么，默默站在旁边，影子被残缺的夕阳拉得很长。她看了一眼赶过来的众人，轻轻摇了摇头。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跪下的。
男儿膝下有黄金，在家族地界，这个传统的想法更甚。
但是，一群人不约而同，沉默着陆陆续续跪下，对着已经消失了身影的高授，送上他们最高的敬意。
孤鸦的哀鸣划破天际，拍打着翅膀消失在血色残阳之中。周霖仰头，任凭风将眼角那点湿意吹散。
他们本不相识。
青石板上跪着的身影像是生了根，从白发苍苍的族老到刚束发的少年，乌压压一片。远处传来打更声，三长两短——是家族地界为英魂送行的古礼。
暮色渐浓，家族城墙上的火把一盏接一盏亮起来。夜风卷着沙土打旋儿，有人开始低声吟唱送别的曲子。寒风将衣衫吹透，大家都保持着原有的姿势。
周霖数着那些颤抖的火苗，鼻子发酸：“如果我们能计划好，至少我们自己去，哪怕多派一些人……”
或许能改变这样的结果？
林音久叹了口气，起身向他们走来。
蓝宝石戒指被她放到周霖手中。那个传说中的净世宝石不过拇指大小，轻盈净透，偏偏影响了那么多人的命运。
“白面阎罗有要求，只能一个人去。”她轻声，“别太自责。”
事情已经发生，后悔只是徒劳。
“我，我们……”周霖不知道怎么办，“应该做点儿什么？”
可以做点儿什么？——把家族地界剩余的所有珍宝送过去？可是送给谁呢？
林音久顿了顿，下意识看向楚天澈。
对方缓缓起身：“给他立个碑吧。”
“记住他。他名为高授。”
忘记那个“楚天澈师弟”的称呼，他只是高授，不需要活在楚天澈的阴影里。
“高授，”楚天澈沉声，“万象海域的叛徒，虚幻之地的恶人，也是在家族地界……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火把突然齐齐暗了一瞬，又倏地大亮。跪着的人群中传来惊呼，抬头望去，只见万千光点从城墙边缘升起，像一场逆向的流星雨。
-
那天之后，楚天澈消沉了很多。
叶明联系林音久的时候，她才知道，回到虚幻之地这几日，楚天澈一次都没有回公会。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他经常去的副本我们都去找了，没有看见他。消息也不回。”对面明显有些担心。“我觉得，他看起来……”
“我去找找吧。”林音久打断他。
莫司遥有些不安地看向她，林音久感觉到注视，咧嘴一笑：“会长，我又不是楚天澈。——行啦，你们不是说要找虚幻之地异样的原因吗？”
“音久……”莫司遥想了一会儿，从兜里掏出一瓶只吃了一颗的糖豆，“拿着吃。”
“这不是我给你的？”林音久接过，“嗯，谢了会长。”
虚幻之地的传送点异常依旧没有被修复，天边血红色的云朵翻涌，映得整个世界如同末日即将到来。
但是除了这些，似乎也没有别的异常。于是大家又开始陆续从公会之中走了出来，去刷副本，去找材料。
毕竟，还得活着。
林音久骑着云中君，掠过平原，掠过山丘，掠过一个又一个公会。最后，她在许愿树附近找到了那个身影。
许愿树已经封闭很久了，枝叶却依旧繁茂，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飘带上积攒的灰尘被吹散些许，露出下面斑驳的字迹。
楚天澈坐在树根盘错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已经黯淡的剑鞘。那把曾经闪耀着寒光的承影如今安静地躺在背包最底层，和他的斗志一起被尘封。
“哟哟，这不是暗影公会的王牌选手吗，居然躲在这种地方发霉？”
楚天澈没有抬头。
这几日会长和队友们发来的消息太多，他直接关了所有消息提示，看都没看。高授的死亡回放像梦魇一样在他脑海中循环。
那个家伙，选择当了观测者，又叛变去投奔白面阎罗。到头来，虚幻之地没有公会记录下他的名字，观测者群体将他视为叛徒不予记录，算来算去，只剩下家族能记下他。
只希望白面阎罗不要再对家族下手。
楚天澈忍不住想，他是不是早就应该回头看看，仔细看看那个跟在他后面的第二名，就会发现对方眼里早就有不甘了。
“吃糖吗？”林音久将糖豆瓶递到楚天澈眼前。
“离开。别理我。”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下巴上浮出青绿色的胡茬。
林音久没有离开，径直走到楚天澈身边，挨着他坐了下来。
许愿树的枝条垂下一片阴影，笼罩着两人。她仰头看着那些写满玩家心愿的飘带，所有的心愿，都落上一层厚厚的灰。
只有一条是最新挂上去的，纤尘不染，上面没有写任何愿望。
“我第一次那么讨厌一个人。”林音久突然说，“我还以为，游青就足够让我恶心了。”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她硬生生感受了两次。
一个奶妈，加血前摇约等于无，却看见过两次冰冷的系统提示：【目标已死亡，技能中断】。
“白面阎罗。”楚天澈说出这个名字时，感觉有铁锈味在口腔蔓延。
许愿树缓缓摇晃，几片叶子飘落。黄昏降临，一片盈盈金光。楚天澈默默将头放在膝盖上，伸手拨着眼前的落叶。
“白面阎罗。”他重复一遍，咀嚼着怒意。
“楚天澈，”林音久声音很轻，“你许了什么愿望？”
少年剑客伸手接住一片落叶，看着它在掌心碎成光点。
林音久耐心等着。
沉默半晌，他终于闷声开口：
“我想，带师弟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