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老陈家那小子说是考上了北大没去,我呸!净往脸上贴金,就他们家那劣种,能考什么好学校!”我爹又喝了酒回家,身子歪歪扭扭地进了门,勉强靠着墙才站直。
“还是我家闺女争气!一下子就考上了北师!不像他家考两年!”我爹摇摇晃晃地朝我招手,看样子是站不住想找个人肉拐杖。
我和我妈一左一右地搀着,然后合力把他甩在了床上。
我妈一边照顾着我爹,一边有些感慨:“陈家那孩子今年的分确实很高,比考北大的都高,可也不知道怎么就是一定要报浙大,明明北大离家也挺近的…”
“他去了浙大?”我扶着我爹后背的手突然丧失了力气,我爹顺势躺到在床。
“唉,你这孩子,怎么刚扶起来就又按下去了,我这还等着给他喂醒酒药呢”我妈一手拽着尚未完全躺平的我爹,另一手端着水杯和药。
我又重新扶好我爹坐起来。
“陈廉奇去了浙大啊,还是跟你纪姨家的妹妹同一个学校呢,两人一起去的,相处得可好啦。”我妈给我爹喂了药,心情很好地跟我多八卦了几句。
我脸色苍白,半天缓不过来。
浙大是我们的约定,我们约好了在那里看西湖看断桥看春花秋月。
12.
我妈最近因为跳广场舞跟陈廉奇妈妈又好上了。
听他妈说才知道,他奶奶也是为了替他小叔还债才瞒着家里收下纪家给的好处费,抢着签下了我家菜摊的位置。当年高考,也是因为他小叔生前的债主来要债了,他奶奶还不上被放火烧了屋子。
我家那时候忙着处理一摊子事,他家当时也是。
这事过后我妈便总念叨当年高考前陈廉奇带着三万块钱找到了我家门前,哀求着她想要见我一面。只是那时我已住进紧挨考场的宾馆里了,她怕我分心,没告诉我,还劝他也要好好考。
又说那孩子可怜的紧,去厂里打工那手上、胳膊上都是血印子,身上也破破烂烂的,只一个劲儿的让收钱,要见我。好好的大小伙子弄得跟个做了十年的农民工一样。
还说我犟,那时候一提他的名字我就甩手走人,根本不给人说话的机会。不像她和陈廉奇妈妈,把话说开了也就好了。
我不愿听,就像我不愿意打开当年一直关机的手机一样, 我知道那里面会有很多他的信息,藏着很多很多的话,或是哀求或者咒骂。
“他和纪家的那个妹妹现在怎么样了?”我没忍住,问了一句。
我不敢面对的原因,也是因为出现了别人啊。
“他们俩啊,听陈廉奇妈妈说今年暑假就要订婚了吧”我妈似是斟酌了我的表情试探着开口。
心里止不住的疼,抽疼。
13.
“村里要拆迁啦!成家立户的子女可多分一套房子啊!”我妈妈兴冲冲地进门说着她听到的八卦。
“咱家就墨涵到了结婚领证的年纪啊。”我爹看了眼弟弟,有些哀愁。
“那就让墨涵跟别人领个证呗。”我妈直接开了口。
“这村里面听到这个消息的都去领证了,也没啥知根知底的朋友,让闺女跟别人领证我也不放心啊。”我爹老父亲心态发作。
“老陈家那小子好像还没结婚,我去问问。”我妈突然变得积极。
“那小子?不行!老陈家那家就不行!”我爹暴怒。
“哎呀,那小子挺不错的,你忘了当年他来咱家送钱的样子了?”我妈安抚。
“嗯…那行吧,跟老陈家说清楚,分的房子对半分,然后两家孩子立马离婚。”我爹妥协。
“行,我去问问。”我妈兴高采烈准备打电话。
我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安排好了领证对象。
“妈,他不是和纪家妹妹处得很好吗?”我的声音里带着醋味。
“可别提了,纪家丫头就是让他打个掩护,暑假一回来,领回来个个头很高的男孩子,肚子都显怀了,马上就领了证,这会正商量着休学待产呢”我妈回了我一句,就急着打电话去了。
哦,原来他现在还是一个人呀。
心里有些扑通扑通的,也许我们之间还有可能。
14.
领证那天,我穿着毛绒睡衣坐在我爹的电驴上风驰电掣。
民政局前,我见到了很久没见的他。
他穿着一身军大衣,身形还是那么挺拔。只是本来就很瘦削的一个人,现在看起来更加单薄了。
他没跟我说一句,只是看了我一眼,就径直转身往民政局里面走。
我有些恍神,他的冷漠连我自己都意外的难以承受。
身后我爹喊我,“墨涵,进去啦。”
我才反应过来,回头应了一声,发现两个结怨了二十年的老头如今各自据守着一方石狮子,划明了楚河汉界。
就如同我和他一样。
领了结婚证的我们俩往外走着,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
毕竟当年说不要再说话的也是我。
“房子都给你吧,过了户就离婚。”他的声音淡淡的。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那你想怎么着?税还要我包?”他的语气带着些嘲弄。
“能不能,不离婚…”我脱口而出,就像当年对他的告白一样,干脆而直白。
“陈廉奇,我们能不能不离婚”我走上前,直视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还是那般清澈,不论如何,他的眸子里此刻映着的是我。
“理由?”他的态度还是冷漠。
“家里的事归家里,我们的事归我们,我,不想你和别人在一起。”我鼓足勇气跟他说出了这句话,我的脸很热,我的心狂跳。
“可人是不会踏进同一条河流两次的。”他凝视了我很久才出声,然后转身走了。
我没有再挽留,我知道我也留不住他了。
15.
我爹带我回家后,我妈望了又望我身后,然后问我:“陈廉奇呢?”
“走了。”我答。
“不能啊,这小子一直要我跟他妈撮合你们俩呢,这好不容易领证了,还能跑了?”我妈疑惑道。
“什么?什么撮合?”我满头雾水。
我妈意识到说漏了嘴,便悻悻地转身不语。
我磨了半天,她的嘴巴张合几次才又说了。
原来两家妈妈恢复邦交互相通气后才发现,陈廉奇至今还惦念着我,整日郁郁寡欢。
我虽沉默无言,但听说陈廉奇可能定了亲后的落寞样子也证实了我心中有他。
恰好村里正好有了宅基地的政策,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两个妈妈决定让我们先领证,再慢慢解开心结。
本以为以我俩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她俩要费好一口舌才能说动。谁知道我俩都痛快极了,毫无异议。
我妈以为见了面我俩指不定就天雷勾地火地好上了,谁知领了证之后还是各回各家,给她整不明白了。
我回了房间,重启了尘封已久的手机。
上面只有一条短信。
“相爱可以克服一切的,我们一起面对。”
没有责备,没有哀求,没有抱怨,他只是要求我跟他一起共同面对,而不是把他远远推开,置之不理。
是我错了,我不该自私地推开他。
我翻开箱子,找到了压在最底下的那个“免死金牌”,上面写着:“无论何时何地发生何事,我陈廉奇都会原谅李墨涵一次错误。”
我看着那张“免死金牌”突然笑得开怀,仿佛一间密不透风的房间突然裂开了缝隙,洒下来了阳光,然后万物复苏。
16.
两家妈妈为了撮合我们俩,故意给陈廉奇放出口风,说我病了卧床不起。不到一个小时,他便提着礼物来我家探望躺在床上的我。
他坐在床边,盯着被我妈关上的房门,沉默无语。
“老公,我们能不能不离婚?”我从床上坐起来,向他凑过去,我的耳朵很热。
“你别瞎说。”他的耳朵也瞬间红了起来。
“老公,对不起,当年是我错了。”我递给他那张“免死金牌”。
他接过看了眼就笑了,然后又马上板了脸。
我抱着他的手臂撒娇,他佯装着推了推,最后还是任我抱着。
“墨涵,当年我真的挺怨你的。”他说。
“嗯,我知道。”我答。
“可是怎么办呢,听到能和你结婚,我还是心动不已。”他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揽过我。
我也伸手回抱着他。
“以后如果再发生这种事怎么办呢?”他问。
“我会跟你一同商量决定,不会再自以为是了。”我答。
“口说无凭。”他不太相信。
“以此为证。”我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