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晚课前的傍晚时分他带我去操场的角落里坐着,我手里端着杯奶茶,他手里捧着一盒我最爱的章鱼小丸子。
“明天带你去另一条胡同里的韩餐馆好不好,都说他家的石锅拌饭可好吃。”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嘴角也翘翘的。他的头发上、肩角上、手腕上都折射着夕阳细碎的光。
我那时也不曾想过,这个闪闪发亮的男孩子,是扎在我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里的那根玫瑰荆棘,因吸食鲜血而盛开的妖冶无比。
“好呀,明天去吃石锅拌饭,后天就去吃麻辣烫,大后天去吃米线,大大后天去吃馄饨,反正就是每天都要一起去吃饭!”我边从他手里扎着章鱼小丸子往嘴里送,边含糊不清地答着。
大概是酱汁弄到脸上了,我听见他呵呵地笑了两声,他那只没有托着章鱼小丸子的手边伸到我的嘴角旁边,抹了一下。
“没找到纸,只能用手擦了,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他在忍着笑,但却又没完全忍住。
“你嫌弃我?你嫌弃我?”被嘲笑吃相的我恼羞成怒,决定报复他。
我故意将酱汁往脸上蹭了蹭,然后卯足了劲往他身上干净校服上蹭。
他个子高,一只手罩住我的头就阻挡了我的攻势,我不甘心,手脚并用地反抗着。
强攻不行,可用计谋!
我突然叫道“呜呜呜陈廉奇,我头疼,你弄疼我了!”
我哭的很假,但声音很大。
陈廉奇也不信,但还是松开了制住我的手,弯腰查看。
他这一松手,我便又把脸高高扬起准备去蹭他的衣服。
电光火石之间,我的嘴唇,和他的,碰上了。
我那一瞬大脑空白,立刻转过了头,他的唇边贴着我的左脸浅浅划过。
我没敢看他,我只知道我的脸很热很红。
“咳…你的小丸子还没吃完呢。”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紧张。
“哦哦。”我低着头从他手里接过吃的,磨磨蹭蹭地往嘴里装。
“那个…你打算报那个学校啊?”令人窒息的沉默了一阵后,他终于又开口打破了尴尬。
“我啊,我想去浙大!看断桥残雪!”想着文人描绘的烟雨江南,我觉得那会是个带着石板青苔般有历史底蕴的地方。
“好,那我们就去浙大。”他揽过我的腰,将我抱进怀,下巴顶在我的头上,像只餍足的小猫一般蹭来蹭去。
9.
我弟弟出了车祸,他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醒,而我正高三。
家里正忙成一团的时候,陈廉奇奶奶撺掇着纪家奶奶把我家的菜摊给占了,等我爹再回去市场,发现菜摊位置被签给纪家了,还签了三年。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下连我妈妈和他妈妈也绝交了。
不复健,弟弟右腿可能落下终身残疾。去复健,又需要大量金钱支撑。我们家赖以为生的经济来源没了,只得辗转多家亲戚,求了不少人,受了不少白眼才勉强凑齐了药费保下了弟弟的腿。
我看着弟弟因为没钱用更好的复健设备,在肌肉被撕扯时泪泗齐下心疼不已,想要休学去打工赚些费用买点好设备。
妈妈拒绝了我。
她说连累高三的我没能像别家一样得到全心全意的照顾已经很愧疚了,不能再耽误我高考前的这段重要日子了。
爹妈没了菜摊就只能赶着每天下班潮的时候在路边摆摊卖菜,一面吆喝着过路人群,一面盯着随时出现的城管。
为了多挣点钱,我妈会挨家推销择好的新鲜蔬菜,可能是心急又劳累,她有好几次都差点摔下楼梯。
我在那个时候心烦意乱的很,明明爸妈的脸都是苍白沧桑的,可偏要硬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安慰我。弟弟的复健师每次都苦口婆心地劝我们孩子还小,多用些器材锻炼才不会留下遗憾。
我一开始只是怨恨陈家人落井下石的可耻行径,渐渐地,我便恨毒了他们。
我和陈廉奇就从那个时候断联的。
我不愿理他,我不知道以什么心情什么立场和他说话。
我怕一开口会怨他骂他,会把我快承受不住的压力一股脑全算到他头上。可我又怕看见他那双无辜又清澈的眸子会心软,会因为他而原谅他的一家人。
弟弟跟我说,家族之间的矛盾不该成为我们之间的矛盾。哪怕我们两家之家有血海深仇但陈廉奇本人并没有做错过什么。
我知道啊,我怎么会不明白陈廉奇其实什么也没错,我家失去经济来源、弟弟失去健康机会其实也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
原本我以为,我和他会像我们的妈妈一样,即使两家针锋相对,可私下里关系还是密切。
可随着我妈妈和他妈妈交了恶之后,我才发现我没办法脱离家庭把自己独立出来,他也难和他的家庭脱离。
他没错,错就错在我们俩出生在这样一种互不相容的敌对家庭
我不想理他,甚至不想见他。
可有天放学,后座的他拽了拽我的衣服,我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对不起,墨涵。”他垂着眼,递给我一个信封。
那是他攒了多年的压岁钱,挺厚的,钱的边缘轮廓撑的那信封鼓鼓的。
“不用了,我不想再和你说话了。”我转过头,利落地收拾书包,起身离去。
我和他从那以后,真的再没说过话。
10.
我考上了北师大的免费师范生,不用学费,毕业后还能分配工作,我很高兴,家里也是。
陈廉奇缺考了,听说是考试迟到了。
这事闹的挺大的,后来被老师们当做反面典型,教育下一届学弟学妹们提前去考场报道。
听同班同学说,陈廉奇是突然消失不见了,家里都找疯了,临近高考才回来。考试的那天他家还起火了。
人没事,只不过房子里的东西烧的不剩什么了。
我对此一无所知,那段时间我跟老师说家里给我请了老师单独辅导,实际是瞒着老师和爸妈在外面的补习班带着基础较差的高三学生,挣点外快。
我无心记挂他的情况,或许也是不敢惦念他。
我的弟弟终究还是残疾了,虽能独立行走,可成了众人口中的坡脚。
他说没关系,这点小毛病不耽误他的日常生活的。
但我还是看到了他坐在窗边看着不远处小男孩们打球的落寞样子。
他本可以恢复正常的,但康复机械的价格太贵了,我们买不起。
弟弟端着他新学的红烧排骨吆喝放假归家的我来吃,虽然脚步有点坡,但脸上的笑容却很明媚。
吃过饭后,我把装着陈廉奇送我小玩意儿的箱子藏在了衣柜最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