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陵见她隐有忧色,手扶住她的肩头,道:“放心吧,子谦没你想的那么不堪一击。”
戎狄见叶子谦出阵,亦有一员大将步行而出,长剑一挑,傲然道:“在下段小楼,戎狄正四品都司。”
沐颜微微蹙了眉心:“重甲步兵?”
“若非如此,怎么应付得了我们的剽骑营,那可是装备最齐全的骑兵了。”叶子陵抱肘观战,“不愧是湘夫人,势均力敌。”
“他在哪里?”沐颜用眼睛搜寻,却无所获。
“那里。”叶子陵用目光示意她看北面,那里狂沙之下,一衫红衣遥遥飘逸,单人一马在前,身后是数名侍从,气势不减当初。他又玩味地笑道:“看来她也并不想出全力。”
沐颜在收回目光之时,叶子谦已翻身下马,横了战戟,抱拳而笑,向着段小楼道:“在下叶子谦,容朔正二品副都统。”
叶子陵闻言,不由一笑,低声向沐颜道:“果然该给他升职,说出去就高了人家一段。”
沐颜却有些哭笑不得:“有这么比较的么?”
她与叶子陵说话之间,叶子谦已与那人斗在了一起。虽是兵器不同,却也各占优势。
叶子谦向来是儒将,行兵姿态亦清雅飘逸,战戟挥舞之力却丝毫不减,身姿飞扬,点足飞掠之间,仍有那风流清净之气。
段小楼却是极明显的用剑行家,剑握三分处,只是他执剑的是左手,最惯的招式是自上向下的直斩。
一来一往之间,虽刀光如光影扫掠,却也过了七十多招。
叶子陵却目光转重,手轻按住了城墙。这是耐力的比拼,以叶子谦如今的身体状况,只能博先机,而不可长久地激战下去。
沐颜感受到他的紧张,伸手握紧他的手,亦发觉自己手心里尽是冷汗,容上仍是努力从容的微笑:“他不会输的,我相信。”
叶子陵低沉了眼神,继续看着战场。
黄沙漫卷,叶子谦轻啸一声,右手纵执战戟,左手抵了段小楼肩上二寸处,倾力从他身上一跃而过,足尖点在剑上,轻盈如燕。
段小楼一剑沉力,逼近叶子谦,叶子谦挥战戟,连挡他愈加用力的三剑,隐约有些吃力。连日的奔波、一夜未眠,令他在炎日在略有些眼前发黑,只是凭了剑风呼啸,做出本能的反应而已。
手指夹剑,并力硬拼之余,叶子谦眉宇轻皱,战戟在手中飞转,绕出一卷烟尘,眯了段小楼的眼,眼里精芒一闪,战戟如电,横波霹雳而下,正斩于段小楼的胸口。段小楼嘶吼一声,挣开叶子谦夹剑的手,刮得他手心里鲜血直流而下,虽是困兽之斗,却是用上了十足的内力。
叶子谦胸口气血沸腾,立刻收手急退,立回马前,手中战戟一划,流光划成圆弧,轻声道:“段都司,承让了。”他荣色越发清朗白皙起来,然而却只有叶子陵知道,越是痛苦的时候,叶子谦的脸色言语就越是苍白冷静。
城墙上过的沐颜看的心惊肉跳,就连叶子陵,也开始收紧了手,摹地转身,飞奔下楼,只余了沐颜骤然回首,看他的身影消失在阶梯的尽头。
段小楼以剑为支撑,勉力站起,眼里却隐有赞赏:“后生可畏,叶副都统,今日是我不敌,输阵一场。”他回头面向戎狄的兵马,喝声道,“回合已失先机,你们愣着做什么!”
叶子谦瞳中陡然紧缩,飞身上马,压下喉间腥味,长声道:“骑兵,用玄甲阵,抗敌!”他一手勒马,一手持战戟,黑色的发与苍白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惯温和的他,亦忍不住大笑起来,只把战戟一舞,扬声道:“来吧。”
只听四周狂喝,兵马蜂拥而来,无论是对方的,还是己队的,他却都已看不真切,只觉得手中不断用力使着战戟,鲜血飞溅,温热的感觉渐渐遥远,眼前只一片血红,一如他第一次见到出征回来的大哥,衣衫浸血,每一缕发丝,每一寸肌肤,都是猩红的血。
“子谦!”耳边有人狂吼着而来,用力抓住他的手臂,叶子谦眼前昏黑,却仍辨出了声音,笑道:“大哥,我们难得并肩一次,不赢得彻底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叶子陵静默了良久,才放声而笑:“说得对,想不到我叶子陵的弟弟也有这样的骨气!”他向着坐骑飞痕低喝一声,长剑在手,眼里已是历历锋芒,口中却相反地向楼上高声道:“沐颜,开城门,让子谦回城。”
叶子谦手上一紧,拒绝道:“我要留在这里!”
叶子陵恍若未闻,直接用鞭子抽了叶子谦的马,让马载了叶子谦向城内跑去,自己却临风一笑,向着数以千计的敌兵道:“我自己的兄弟可以进去,可是你们,就陪我去地狱里走一遭吧!”
叶子谦眼前一片模糊,只是抓了缰绳,任身下的马绕了骑兵,向内城而去,身侧的骑兵只往前冲,却都不约而同地为他们的副帅让出一路,才策马奔驰。
沐颜依然奔下城楼,叶子谦的马冲进城门的时候,她就飞身坐到他身后,为他拉住缰绳,厉声对身后的守城士兵道:“关城门。”
她相信叶子陵,有实力去赢得胜利,所以虽然忧心,却仍是谨遵了战时之规,关闭城门,最后向外一望,那个浴血而战的身影已是在阳光万丈之下,飞跃仗剑。
那一刹那,沐颜却有些泪眼模糊,为子谦的坚持,为子陵的守护。
返身之时,城门闭合,沐颜才勒住马,叶子谦已仰头微笑,倒进了她怀里:“沐颜,要告诉大哥,我尽力了。”他的眼渐渐合上,强撑的意志力终于完全崩塌,口中的鲜血狂涌而出,触目惊心。
沐颜手微微有些颤抖,连呼“子谦”,见他显已昏迷,心底骤然泛起惊慌。她一把揽住他,向着府邸飞驰而去。
翌日,锦乔如约去了会贤居,却在门外的长街遇上了易宁远。
像是带了一夜未归的辛苦,伊宁远的眉宇间有浓重的疲惫之色,步下有些虚无,若不是锦乔先出声,只怕她就要撞上会贤居的门楣了。
“怎么回事?”锦乔扶着易宁远,略带了些关心,却也疑惑着。
易宁远随意地瞥了锦乔一眼,倦色不减,软软地靠着锦乔,道:“没事,雪儿在楼上。”
二人就此上了楼。
到房间的时候,锦乔见雪儿正睡着,悄无声息地扶了易宁远坐下,之后一面去床边,一面听易宁远说着话。
“雪儿已经好多了,我让她吃了药,再等等就会醒,到时候你将她带回去吧。”易宁远说着便伏在了桌上。
锦乔坐在床边,看着雪儿甚是香甜的睡容,再有易宁远的那番话,遂放心了许多。如是静静看了一会儿,她回头正要说什么,却见易宁远已经伏在桌上睡了过去。她不知昨夜易宁远出去做了什么,但就凭将雪儿一路送回来的这份承诺,锦乔便不会只留易宁远一个人下来。
到易宁远醒来的时候,雪儿已经陪着锦乔坐了许久。女童看着柳眼初睁的女子,欢欣地叫了一声“易姐姐”就跳下床扑到她身边,问道:“易姐姐睡醒了没有?”
易宁远看着嬉笑的雪儿,连日来她想了诸多办法终于渐渐打开了女童的心结,虽然有时雪儿还会沉浸在丧母的悲痛里,病情却已经转好了很多。如今她又与锦乔汇合,算是完成了当初的承诺,心下便是一阵欣慰,抚着雪儿的发,轻轻笑了出来。
“小乔姐姐,我舍不得易姐姐。”雪儿依旧抱着易宁远,回身看着锦乔,留恋的眼光看得人非常分明,自然也带了恳求的意味。易姐姐待她很好,半个月来一直都是易姐姐陪着自己,说笑话,讲故事,总让她想起母亲还在的时候也是这样,特别是夜里,她就喜欢抱着易姐姐睡,再听那些故事,总能睡得很香甜。
“我总不好跟着你去相府。”易宁远将雪儿抱在腿上,眼里流露着母性的光华,柔柔脉脉的,生出许多亲近来,“这次易姐姐会在晚商城长住,以后有时间就去看你,好不好?”
雪儿虽然点了头,却还有些不甘愿的样子,巴巴地看着易宁远,再看锦乔,如果元之在她说不定就哭了出来。
房间里正沉默着,却有人在外头扣门,锦乔听了声音却是如月,就让她进来。
“这是趣宝斋玉屏拍卖会的请帖,刚才有人送了来,如月想着先别让他人知道,就自己带了来给小姐。”如月呈上请帖。
锦乔看了帖子,想起这是昨日才听诸葛悠哲提起,今天就送了来,便随口说了句“真快”。
“这都快月底了,算起来也没多少日子了。”如月回答的十分伶俐。
锦乔拿着请帖,眉间有思,想着昨日诸葛悠哲的模样并不十分希望她参加,倒是箫墨允更显得殷勤,若如此,请帖应该不会这么快就送来,但现今帖子就在她手上,除非是诸葛悠哲变了主意——这其中难道另有隐情?
“易姐姐,你怎么了?”雪儿的声音打破了又一次的沉默,童声稚稚,纯粹是好奇了才问的。
易宁远自方才听见趣宝斋三字就深色不对,虽仍是抱着雪儿,手却是渐渐松了,一直到雪儿叫她,她才回过神,却答非所问地说了句:“什么时辰了?”
雪儿听了嘟起嘴,道:“雪儿饿了。”
“小姐是要在这里和易姑娘一起吃,还是回去用膳?”如月问道。
“听雪儿的。”锦乔才说完,就听雪儿说要和易宁远一起吃,她不反对,就遣了如月回去知会一声。
雪儿在相府的日子多半是由如月照顾着的,因锦乔最信得过她,而如月也能把雪儿哄的很开心,整天“如月姐姐”地叫,也叫锦乔放心不少。
一直到玉屏拍卖会的当天,锦乔始终在寻找苏汛事件的源头,无奈不知是对方转了反向还是暗度陈仓,一切都在这段日子里归于平静,除了一日有人突然在朝堂上提起苏汛之事证据确凿,三司再审也铁证如山,宜立即将其处斩。
提议之人确是三王安净辰的人,此言一出,九王安净持自然力保,以朝廷法律不得违背,要定位也需待三司会审之后,由皇帝亲下政令方才可行。
容朔向来崇尚法典,有时律例编撰得甚为严苛,经多年来修正已经宽松许多,却是有一条:凡事关人命,有及国体者,必交三司衙门审理。
提议跳过三司审问显然已杀心毕露,但安净持的回应看似保护了苏汛,却也显得无力。三司会审是可以拖延时间,但苏汛一案甚是蹊跷,要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寻找线索,顺藤摸瓜实在也显得紧凑,除非安净持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解决,否则这一着棋只会把苏汛逼向死路。
“小姐!”马车里丫鬟叫了一声。
因如月今夜要照顾雪儿,所以锦乔带了另一名丫头出来。
“小姐,到了。”丫鬟说完就先开车联,只见渡口处已是车马云集,人声喧闹。
锦乔收了神,顺眼望去。今晚的玉屏拍卖会设在滟波湖的游船之上,如今那船已停在渡口,共分两层,船身极大,装饰也华丽至极,俨然成了今夜晚商城中的一道靓丽风景。
由丫鬟扶着下了马车,锦乔才及地,眼角便是瞥见有人影朝自己走来,抬眼时,正见了诸葛悠哲,仍是儒雅翩翩之风,玉扇收折,身后韶光影动,却不及他嘴角噙着的些许笑意。
诸葛悠哲轻揖,正要请锦乔上船,另一处却是传来马蹄车辘之声,随后便是听见一声“小乔”,正是夏揽洲也到了。
“夏少。”诸葛悠哲温文,拱手道,“夏大人没到吗?”
“家父临时公务缠身,却不想驳了诸葛公子的面子,我这才过来了。”夏揽洲虽也礼仪周到,比起诸葛悠哲来显然潇洒许多。他转睛看着锦乔,打趣道:“我没想你也来,不然经过向相府时就接了你过来。”
锦乔淡笑,直到夏揽洲在开玩笑,也未放在心上,才说了一个“夏”字,就又听见一片哗然,人声里夹杂着“三王到了”的声音,她只是眉心微拧,未朝众人所指的方向望去。
夏揽洲也多少知道朝廷里的事,明白锦乔是对三王存了芥蒂的,也好在如今盛宴,诸葛悠哲又是有心之人,厢房安排必定周到,便对锦乔道:“我先陪你进去吧。”
锦乔点头,遂与夏揽洲一同上了船。
锦乔同夏揽洲甫上了船,便闻到一阵就像,清幽淡雅的,却极是醉人——若说这香味带了书墨气,只怕也没人会说个“不”字。
锦乔也是坐过豪华游船的,却未见这样的,如果不是先前登了渡口,她必定以为这是哪家陆上会所,船舱之大可用别有洞天来形容,方才在外头,她也不想船内有如此阔绰的空间,并且这舱里就有两层,一席是底下的大堂,如今已坐了七八成的宾客,她是直接就上了二楼的,如今居高临下,却也能将堂下的高台看得一清而楚。
“苏小姐,这边请。”侍人引着锦乔去了客厢。
廊上几乎少有人走动,锦乔与夏揽洲同行,也未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只是到了一间叫“竹青”的客厢前,锦乔看见安净持已在里头,她只微微顿了顿,颔首算是作了礼。
夏揽洲看着安净持也只是清淡的笑过,神色里有着疏远的意味,待过了几步,他才道:“看来是我坏了你的事。”
“怎么说?”锦乔跟着侍人过了拐角,甚是随意地问道。
“小乔,装糊涂也不是在我面前装的。”夏揽洲看着锦乔停了步,他也止在她身边。
侍人开门,锦乔却不顾,只转身望着夏揽洲,笑意渐去,楼下那一堂喧哗全是为了她缓缓升起的清寂做的底,须臾之后,她才道;“我为何要在你面前装糊涂?”
低眉进屋时,锦乔再不去看夏揽洲,只是才跨了一步,却听夏揽洲一句“果然是我想多了”,待回身再看时,夏揽洲已提步离去。她就一直看着,直到他进了斜角的客厢,夏揽洲连头也没有回过。
诸葛悠哲引着安净辰入了题着“雅露”二字的客厢后便退了出来。二楼转角处有一间不慎惹眼的居室,却能纵观厅堂,诸葛悠哲只身去了那里,门上的小匾提有“清隅”两字。
“宝宝乖。”客厢内传来女子的声音,喜悦之情不禁流露。
诸葛悠哲进了门,将门关上,只立在原处,看着桌边哄逗孩子的女子,那一世清静祥和就这样自然将整间居室包围,她双手将孩子举起,唇边笑容溢散,淡然却有说不尽的光辉,本是平平无奇的容貌也因这样的神色而备显润泽,如有天光的清丽明媚。
“阿远。”诸葛悠哲低唤了一声,像是小时候在峪谷那样,他这样叫,然后看她回头,笑容里悠哲与世隔绝后的干净和明朗,清清亮亮地就在他心里照下一片光影。
易宁远转过视线,笑意收拢一些,将宝宝抱在怀里,握着孩子想要伸出去的手,又说了一声“宝宝乖”才正视门口的男子,问道:“快开始了?”
诸葛悠哲点头,门外的喧闹丝丝缕缕地透了进来,他却看着宝宝瞪远了的双眼,那眸里水水的,清澈极了,将他的身影完完整整地映了出来,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眉收的这么紧,眼里浮满了担忧。
易宁远也没再说话,更没去看诸葛悠哲,她心里也有疑惑,比如先两天居然在趣宝斋看见箫墨允,但记忆里诸葛悠哲的身边从来没有箫墨允的影子,那天听他们说话,她能听出匪浅的交情来,却总也隔着什么,彼此都不说透,只是心知肚明。
“呵呵……”宝宝突然笑了出来,伸了另一只手像诸葛悠哲,悬空着抓啊抓的,似想拉着白衣的男子。
诸葛悠哲上前接过宝宝,宝宝就开始扯他的衣领,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想在唱歌一样,他听了也有些忍俊不禁,再听见易宁远问“你什么时候教她唱歌的”,他顿了顿,却只逗宝宝玩。
宝宝是当年易宁远在路上捡到的弃婴,她与这孩子极有缘,于是诸葛悠哲也就将宝宝留了下来,却到现在还只有乳名,大家也都只“宝宝、宝宝”地叫,没回宝宝只在太难过了诸葛悠哲和易宁远这样叫的时候才笑得最开心,咧着嘴怎么也合不拢。
易宁远走到窗口,环顾二楼客厢,比起楼下的人生吵嚷,二楼明显就要清净许多了。
诸葛悠哲抱着宝宝的手突然紧了紧,在看易宁远时她神情肃然,良久又转出忧色与担心,劝道:“阿远,带着宝宝回峪谷吧。”
“如果要走,我现在还会站在这吗?”易宁远以背相对,那身影透着决然却总有更多的不舍,“酸书生能留下来,我为什么不能?当日你将我关入珞邰大牢的时候就该知道,我是不会这么轻易就走的——我是绝对不可能走!”
“你和他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我七岁就与你相识,十四岁的时候就发誓非君不嫁,如今已到了双十的年纪,我这样守着又是为了什么?诸葛羽,别和我说你从来都没将我当回事,不要用‘关心我’做借口,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哪怕只作为替你治病的大夫,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丢下我的病人不管!”她的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绝对不允许他的拒绝,如果一直以来的退让让诸葛悠哲以为她是软弱的,那这一次她不会逃避——否则她不会在送雪儿回到晚商的当夜就赶来趣宝斋找他,花了一夜的功夫缓住了他突然复发的病情。
“阿远……”他知道这一声有多么无力,现在却只剩下这样的交流,面对易宁远一直以来的付出,他给不了同等的回报,太多的现实横亘在他们之间,那些不需要易宁远去触碰的秘密,他希望也永远被埋没在她不知道的地底。
“就算你现在连名带姓的叫我易宁远,或者火冒三丈地指着我,我的答案也是一样。”易宁远秀眉已紧,一手扣着窗上的木栏,“三王面东,九王朝南,锦乔坐西北,彼此看不见,羽,你这样安排,将自己放在什么地方呢?”
宝宝依旧咿呀发着声,诸葛悠哲却沉默不语,“清隅”在东北偏角,将那三人的一切举动都收在了眼底,易宁远其实是在问他,为什么要费心思洞悉所有人的行事,安安心心地做商人难道不好吗?
此刻堂下已经开始了拍卖会,叫价之声此起彼伏,多是一楼的客人在竞拍。
“下面的器物是先越时期的鸟纹大玉钺。”
“一千三百年的古物?”安净持清润温雅,看着高台上出示的器件,眼光中已带了赞许之色,也略略振作了精神,显得颇有兴趣,“趣宝斋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殿下看上这钺了?”侍从问道。
安净持眼角瞥了那侍从一眼,笑意更深,想来这等稀罕之物也不是人人都听说的。它不过从古籍上知道,鸟纹大玉钺是先越王室祭神祭天、祭祀祖先病彰显权威的重要礼器,用的是精熟的一面披刀法,琢来两个羽毛想向对称地阳纹凤鸟图案。这只鸟纹大玉钺年代久远,更重要的是一面坡的道法工艺已经失传,故而这钺确实是收藏的首选。
楼下叫价不止,安净持却不急着出价,同先前一般等着,眉眼俊朗安闲,只道:“好东西确实人人都想要。”
“‘雅露’厢的客人出价两千两。”
安净持听到这话的时候,不禁笑了出来,眼中仍旧温雅却总闪烁着琢磨不定的光。他轻点头,身边的侍从就出了三千两地价格,不管底下众人如何反应,他只倒了茶兀自品茗起来。
锦乔是时正在看之前侍人送来的画卷,是今日拍卖会将要拍卖的器物,出了最后的那扇玉屏。当时正是看到那只鸟纹大玉钺,就听见楼下一阵喧哗,又听见有人叫价两千两,堂下就无声了,正暗道这世上识货之人果然日渐少了,就听见“‘竹青’厢的客人出价三千两”,她也未多说什么,继续看着绘制的鸟纹大玉钺。
“小姐小姐,喊道六千两了。”婢女显得有些兴奋。
“最高不超过八千,要是出过了,那也是他不识货。”锦乔若无其事,将画轴收起,走到了窗边。
喊到七千两的时候,全场一片寂然,锦乔站在窗下,却将目光投到斜角的“莲枝”厢——夏揽洲就在那房里,却怎么也看不见他的人。
“‘雅露’的客人叫价七千,小姐,你说那个‘竹青’的客人会不会再往上叫价?”婢女兴奋中又有些好奇。
“他要叫价,一定直接叫八千,那今晚要买下那扇玉屏就有些悬了,要是不叫,七千两买下那只钺的人,就是赚了。”锦乔看着那“竹青”二字,也不知安净持是不是真的要争这个面子。
“七千两一次。”
侍从看着安净持从容不迫的气态,心下却越发焦急起来,若安净持不是极喜欢那只钺就不会一直叫价到现在,而如今却突然按兵不动,再不发话,过了第三次,就没机会啦。
“七千两第二次。”
“殿下……”侍从顿了顿,才道,“七千两买一只钺,您觉得值得吗?”
安净辰却一点未放在心上似的,道:“买回去交给紫魅,这种东西她比我懂得多。”
“七千两……”
“八千两。”竹青客厢内传来声响,引得原本鸦雀无声的大堂一阵惊疑,纷纷侧目于声音来源之处,却都只见一名侍从打扮的男子站在窗口。
安净辰听到“八千两”这三个字时双眼骤然眯起,“啪”的一声合了茶盖,又听见侍从说“九殿下”,他便眉宇轻皱,心中虽有不畅快却没有过多表露出来,只一句“那就八千两让给他”。
最终尘埃落定的时候,婢女惊讶地跳了起来,道:“小姐算的真准,就是八千两,不高也不低。”
锦乔转身回到座上,暗道不是她神机妙算,而是那只钺确实只值八千两,况且她也猜到了“雅露”里客人的身份,三王和九王争的不只是面子,还有一个“藏”字,要真的只为了显摆,这只钺能喊出天价,但价格喊高了,家财也就更明显地放在了世人面前,试问就算是亲贵王侯,哪来的这么多银子呢?
“他们都是识货的人。”锦乔继续看着那卷画,眉间却不似先前轻松。
九王府第守卫虽不是十分森严,却也时时都有护卫巡逻。
黑衣女子伏在墙脊之上,暗探府中情况。今夜安净持去参加玉屏拍卖会,书房中必定无人。以安净持向来的心性,此时的书房外有人员把守,室内却空无一人,要救人趁此时机最好。
当下看见一班侍卫巡逻过去,黑衣女子运力于手,轻撑墙脊,整个人便飞了出去,踏檐而去,一直落在书房的瓦屋上。
时下又有侍卫经过,女子立刻伏下身,待其走了,她迅速抽出几片屋瓦,借了月光向屋内连续发出几道暗器,封住了安净持设在书房内的机关。她双耳极聪,听见轻微的一声“啵”,直到机关已经上了卡,便将素瓦放好,足尖一点翻身下檐,双腿反勾住廊梁,将身体倒挂住,后背紧贴着上檐,力求将身体隐在建出的廊檐之后。
这一连串动作轻捷,在第三般侍卫巡逻过来时,她已将一根极细的丝线伸入窗隙间,暗用内力将视线缠在双闩上,待侍卫走了,她轻轻拉起丝线,将闩抬高,估量着到了位置她又借力将丝线朝外推了推,此时第四班侍卫已经走开了。
她却没有立刻进去,右手轻旋,那丝线就绕回她手里,同时左手抓着梁,一直到第五班侍卫经过,她抓准时机朝窗内一扑,犹如飞燕而过,瞬间的一道黑影,晃了一下就不见了踪迹,同时那窗也关上了。
落地时翻了前滚,女子定下身形时已到了安净持的书案前。先前放屋瓦时她故意留了一道缝隙,此刻月光就通过那道小缝照进来,因这书房不大,她向来目明,如此也能勉强看清楚,但因为怕被侍卫发现,她一直弓着身,或者蹲在地上,慢慢靠近了书案边放着的一只玉屏。
玉屏自然是从趣宝斋买来的,但这显然不是重点,女子将手触在玉屏上,因为玉屏本身只有手掌大小,她几乎就是用指尖在摸索什么,最后落在屏角的一处凹陷里,用指甲轻轻一点,又是“哒”的一声,极轻。
女子拿着玉屏向后退去,心里数着一二三,到第四声的时候,她突然转身,又向后退了两步,伏下身,用力按着此处的地面,果然下面是空心的。她遂将玉屏放在地上,左右移动了一阵,听见“咔嗒”一记微响,便拿起了玉屏,又是听见“嘭”的一声,她让开一些,将地砖掀起,看见更深更黑的一处入口。
她立刻就下了去,将石板盖上。
锦乔觉得憋闷了,便从厢房中的一处扶梯上了游船二楼的平台。
晚商城夜间繁华更胜白昼,锦乔只凭栏而立,夜来晚风,虽然已有些微热,却因着是在湖上才觉得清凉一些,湖上灯火通明,尽显京畿荣耀。
“怎么跑到上面来了?”箫墨允不知何时上来的,如今一身月白的袍子,气态雅然,月华灯辉之下流出一身清俊。
锦乔数日未见箫墨允,只觉得他似乎更显得淡定从容了,没了当日在酒肆的逼人之势,仿佛那些压迫本就不存在于他身,他还是那个在珞邰大狱中的书生,只是此刻连那一丝“羡慕情”都不见了。
“萧公子不在下面看了吗?”锦乔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面湖而立,辉彩尽映眼底,却是迷离疏远。
“一介布衣,买不起那些东西,倒是那些贵人出手大方,刚刚‘雅露’里的客人花了九千两买下一块玉连体双鸟佩。”言毕,箫墨允便笑了出来,也不只是叹那位客人出手太阔绰呢,还是自嘲一番。
锦乔知道那块玉连体双鸟佩,是两千年前古贤国的物件,九千两,安净辰这次是得了宝贝还下了安净持的面子。
“锦乔。”易宁远出现的扶梯边,此时就她一人,她笑盈盈的走了上来,见了箫墨允,却只简单瞥过,“我们到那里说话。”
锦乔自然会为此时此地见到易宁远而惊讶,但见其深色从容,极自然地就拉了她的手走到船头,她也不多问什么,只在转身间,眼角望见箫墨允看她的眼光,她却突然间想起了夏揽洲,与当年在桃花树下,夏揽洲安慰她时一样的眼神。
箫墨允自然知道一定是诸葛悠哲让易宁远上来故意拖住锦乔的,算算时间,那幅画也该拿出来了。
行到二楼诸葛悠哲替她安排的厢房时,箫墨允轻掖下摆,气定神闲地坐在窗口,目光投在楼下的高台之上,眉宇轻舒,颇带了玩味。
台上拍卖的正是那幅《凌波行夏图》,而且,是初稿。今夜的拍卖器物里显然不可能会有这一幅画作,诸葛悠哲意识到的时候为时已晚,画已呈人前,不可能此时将画撤下来,他只在心里暗恨又被箫墨允钻了空子,当日在珞邰就是因他晚到一步,让箫墨允带着初稿离开的。这也是他立刻让易宁远上去拖住锦乔的原因。
众人因为画上的女子而惊讶当场:这莫不是苏家二小姐?虽然是草笔而就,但真的能从那眉目间看出来,苏相家的二小姐俨然如此。
堂下无人叫价,却是诸葛悠哲出了五千两的价钱震慑全场。
趣宝斋的老板要买自己拍卖的画?而且画上之人很明显是权贵之女,这其中又有什么玄机?
莫说是堂下那些不知情的买家,纵使安净持与安净辰也对此颇为讶异,不禁微探出身一看,却只见诸葛悠哲手中玉扇半开,他人不知凝神何处,只默然站在窗口,一身衣衫融不进这满堂的旖旎里。
台上执画之人也诧异地看着二楼厢房中的老板,险些将画掉落在地。
一时全场寂然,只等着诸葛悠哲下一步的动作,他却迟迟不动。
“请诸葛公子将这画让给夏某。”夏揽洲立在自己厢房的窗口处,却不是诸葛悠哲的忧思重重,总也是那几分淡看世间的宁静笑颜,仿佛这清淡柔亮的眼光才是今夜的焦点,绮丽辉华不及他十分之一,“六千两。”
场下没有惊讶之声,只注目在二楼那喊出“六千两”的男子身上。之前有“竹青”与“雅露”之争,如今刑部尚书之子与商界翘楚为了一幅服画而竞价,那画中的姑娘当真是不容小觑。
安净持见是夏揽洲出面,却不由得皱眉,似是想到什么,却还心存疑惑,却不知安净辰见此状已有了新的打算,如今正在房中悠然品茗。
夏揽洲见诸葛悠哲不回答,遂取出随身的一件玉器,道:“古贤国的凤凰纹玉佩,市价应该有六千两。”
安净辰听闻是这件玉器,眼底顿时闪过精光,那块玉佩是那日他威逼利诱夏竣办事时给的东西,这样的东西当世不超过五块,夏揽洲居然会以此作为交换画作的物品,可见苏锦乔在其心中的地位。
锦乔本同易宁远在二楼闲谈,却听见有三楼的脚步声,回头时,方见夏揽洲缓缓走了上来,双手负在背后,眼里忧色已浓。
易宁远当即就借故离开了,只留了锦乔和夏揽洲两人。锦乔凭栏而立,默然看着夏揽洲朝自己走来,楼下不时传来叫价的声音,他却仿佛之听得见对面男子行来的脚步之声。
停在锦乔身前,夏揽洲微顿,负在身后的手似握着什么,迟迟不肯拿出来。
“我倒觉得现在是你和我见外了。”想起初回晚商城的那日,在溢雅楼里夏揽洲将她取笑了一番,锦乔便以次时他的样子当做还击。
夏揽洲这才笑了出来,从身后抽出手,一卷画轴就呈在锦乔身前,他笑意朗然,道:“我还以为你会问我身后藏着什么。如此才好,我将东西交给你,也不怕你生气起来见外得依旧在我面前憋着。”
锦乔自然不明白夏揽洲的意思,只疑惑地接了画再打开,待看见那画作时当真惊讶,在听夏揽洲说起这是方才拍卖的物件时,她便已带了薄怒,却只紧拽着画杆,见夏揽洲依旧扬着笑容的脸,才渐渐沉下了气。
“谢谢。”锦乔将画卷收起。
“这画是我从诸葛公子那求来的。”夏揽洲言辞间依然是帮了诸葛悠哲解释,他相信这画的出现在诸葛悠哲的料想之外,否则堂堂趣宝斋的老板何须自己买自己的东西,况且他看了当时诸葛悠哲的神色,几乎是一时冲动就喊出了“五千两”,可见是真的急了。
“我只想知道这画是谁所作。”锦乔神色间已没有先前那样的愠怒,因着夏揽洲那一身轻松宁淡,无所拘束的样子,她也被感染一般,只将卷好的画托起,却见夏揽洲已出手将上面的红绸线系上。
“诸葛公子只说是他的朋友,这画会出现在拍卖会上是他大意了,并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夏揽洲低头将绸线系好,“现在这画是到你手里了,要怎么处置都随你,不过我要说一句,这画其实不错,你若不想要可以送给我,当是书画收藏也不错。”
锦乔笑嗔了他道:“你什么时候也这样附庸风雅了?”
“来这种地方的人谁不是呢?”夏揽洲靠上栏杆。此时船停在湖中心,他有夜游晚商地习惯,偶尔也会在夜间驾了船,独自一人到这湖上赏景,却只觉得今夜最美,顿时心神皆爽。他偏了视线去看锦乔,只见她目光落在另一处,许久都未动过,待他再看时,才见箫墨允净站在了扶梯处,青衣染了灯辉,却越发冷峻肃整,眉目似是含霜的寒凉。
九王府中,那黑衣女子顺阶而下,抹黑走了一段却渐渐见了火光。她心下又是一阵防范,顿了足,略收了心神才继续向前。那火光虽然微弱,却越来越亮,待她靠近了,才发现光下坐着一名女子,青灯下面容有些憔悴,眉宇间却是英气不减。
地上的女子只坐着,抬头看着不速之客,最终只冷笑一声。
“尹落伊?”黑衣女子试探地叫了一声。
被唤尹落伊的女子眼中顿闪出光来,惊讶中带着杀意,若不是因服了软骨散致使全身无力,此刻她定要上前先将那女子制住。
“我是二公子派来的。”黑衣女子取出随身的印信呈在尹罗伊面前。
尹落伊的目光停留在那印信上,初见时她确实欣喜,但转眼间又成了羞愧。她别过头去,黯然道:“我没有完成二公子的任务,你走吧。”
黑衣女子收起印信的手突然滞住,看着尹落伊在微光下蒙了阴影的脸,她也无话可说,俯身点了尹落伊的穴道,塞了一粒药丸入其口中,一抬其下颚,待尹落伊咽了下去她才解了穴,道:“药是二公子从安净持那里拿来的。”
尹落伊大惑,立刻追问道:“为什么不是安净辰?他们才是盟友!”
黑衣女子摇头,道:“我只知二公子是两方都打了交道的,否则我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找到你。二公子交代,今晚是安净持放你走的机会,等会儿药力发作,你就能恢复。”说着,她又取了一样东西交给尹落伊,“这是九王府的地形图,小心巡逻的侍卫。二公子交代,立刻回戎狄,告诉湘夫人,安内要紧,边境的战事交给那些将士,防止有人乘机捣乱。等二公子把事情办妥了,他会立刻回去的。”
尹落伊握着地形图,心里却是百转难停,当初她受命跟着萧无望一路来容朔,若有萧无望有异动就立刻杀之,不料潜伏了这么多年,最后竟被萧无望出卖,枉他曾经向二公子保证过,一定不辱使命。
“不用自责了,二公子向来不喜欢这种无用之举。只要你将消息带回去,二公子会酌情免责的。”黑衣女子言毕遂转身离开,却在灯火阑珊处又回头。
虽然蒙着面纱,尹落伊却知道她笑了,算作鼓励,还有同病相怜的叹息。尹落伊也重新拾起遗失了很久的笑容,同族一邦,这也算是相互扶持吧。
目送着那女子离开,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尹落伊闭目,力图尽快使解药的功效发挥,早早离开困境。
半盏茶的时间之后,尹落伊已觉周身血脉顺畅,于是按照黑衣女子给的地形图,趁夜离开了九王府。
一路之上,她不觉得有多少侍卫,不想方才那女子说的需要多加防范,而事实上,不过是在她出了密室的那一刻前,传来的城南滟波湖上游船失火的消息,而安净辰就在那船上。
不知是谁先叫出着火的,顿时船上的客人便开始骚动了,直到有人看见一处厢房里冒出白烟来,众人看着才知道事态严重:同时好几座厢房都冒出浓烟,在各个不同的角落,眼见着已经将整个二楼包围。
是时夏揽洲早已下观风台,船头只有锦乔与箫墨允两人,听到楼下一阵喧闹,锦乔便是要下去一看究竟,不了身形才动,就被箫墨允拉住。
几乎不顾及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箫墨允立刻就拉住了锦乔的手。
锦乔未回头,只觉得原就冰凉的手被更浓厚的寒意包围,她顿了脚步,眼前依旧是灯火摇曳,然而耳畔却是楼下传来的凌乱声响。
“放开我。”锦乔命令道,她虽然对箫墨允的行为很是惊讶,却不想过多追究。
“下面再喊着火。”箫墨允不松手,身前女子的背影里已经带了急切,他知道那样的情愫是因谁而起,因此更不能放手。
“难道留在上面就有活路吗?”锦乔不顾箫墨允是不是书生无力,只一挥手,就甩开了试图阻止自己的男子,行到扶楼边也未作停留,立刻就冲了下去。
箫墨允在远处看着锦乔下楼,不管周围充斥了多少声音,他只听见锦乔踏下楼阶的脚步声,匆忙而焦急。他再抬头,已经是这个时辰了……眉心微皱,他也跟了上去。
锦乔走到一半的时候,眼前就是一片白烟阻道,她几乎只听得见众人惶急的叫声,不有又是一阵烦厌。
安净辰虽不知有这一场意外,却早已叫人驾着船跟在后头,现今众人皆乱,他却依旧沉稳,只是加快了脚步朝外头走去。大门显然已经被堵死,他直接上了观风台,从侧面的过道下去,到船尾上自己的画舫上。
紫魅早在画舫上等候,见安净辰出来了,立刻迎了上去,视线却向安净辰的身向后望去,起先还有些忧,随后又转为淡喜,感觉腰上扶了一只手,她立刻展了笑颜,倚上安净辰的肩,亲昵地叫了声“殿下”。
待江寒卿也上来了,画舫遂开向远处。
安净辰接了紫魅递上来的酒,却向江寒卿使了个颜色。向来干练稳持的剑客却在片刻见走了神,待安净辰叫了一声,他才回过神,将东西呈上,正是之前安净辰以九千两买下的那块玉连体双鸟佩。
紫魅却没有立刻就接,而是看着那块玉佩,似在想什么,秀眉萦愁,但还是伸了手,看了许久,才笑语嫣然道:“这样稀罕的物件,殿下就给了紫魅了吗?”
安净辰一扬手,江寒卿就此退下。
紫魅只盯着那古玉,目光却是空茫,似是心在别处,眼角里瞥见安净辰那一串动作,最后她又被揽在安净辰怀里,也只好这样依偎在他身边,笑着说“谢殿下”。
“过来的时候没看见别的什么人吗?”安净辰轻抚着紫魅的脸颊,甚是玩味的看着这天生尤物的女子,一只手已从她的腰际划到玉颈之后。
“别人倒是没看见,九殿下却是早您一些时候就出来了。”紫魅不想再说什么,也知道听了安净持的名字,身前的男子也不会有什么好心情,是以她只字不提,直将那古玉握在手里,眸光投向帘外,静静地看着什么。
“揽洲!”在一番找寻之后,锦乔总是有再叫了这名字。好几年了,她一直都只称他“夏少”,是不敢再拉近彼此的距离,怕万一真的突破了那道界限,会有和母亲一样的下场。只是方才他在视线迷乱中寻找,经过了一个又一个人,经历了一次次的喜悦和失望,她只希望能更快点找到夏揽洲。
“揽洲!”浓烟入鼻,锦乔不住地咳嗽着,却依旧不停地在喊这个名字。此刻船中喧闹,她的声音几乎被埋没,不管夏揽洲是否能听见,她只能不断地喊。
将二楼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有看见夏揽洲的身影。二楼已至此,楼下大堂不是会更乱!但是夏揽洲不在,方才他分明是下来过的。焦惶的呼救,纷乱的踏板声,锦乔已经无心再思考,马上就去了大堂。
烟气弥漫,诸葛悠哲本在安排手下将人群尽快疏散,怎料话到一半突然呼吸困难,心肺犹如刀绞般疼痛。他只硬撑着将一切都交代完了,整个人才靠在身后的柱子上,脊背却依旧绷直着。
额角渗汗,诸葛悠哲此刻想起易宁远还在厢房之中,她只懂些轻功,此刻这样混乱的局面,她又带着宝宝,情况危急。
正要走,却听见锦乔的声音正冲着这里过来,诸葛悠哲此时眼前只剩朦胧一片,却还是勉励叫了声“苏二小姐”。
锦乔原打算从此处下楼去找夏揽洲的,却听见了诸葛悠哲的声音于是伫了足,甩手打散一些白烟,这才看见诸葛悠哲面色发紫地靠着柱子,并且整个身体渐渐下坠。
锦乔上前将诸葛悠哲扶住,纵使寻夏揽洲心切,她却也不能抛下诸葛悠哲不顾,当下有了决定,她道:“先告诉我侧门在哪,我送你出去。”
“帮我……帮我找阿远和宝宝……”诸葛悠哲几乎已剩不下什么力气,往日的清新俊逸也在如今的痛苦折磨中消失殆尽,他只用恳求的眼光看着锦乔,重复了一次方才的话,“请帮……我……找阿远和宝宝。”
“告诉我侧门在哪儿!”锦乔先将诸葛悠哲理扶离了原处,“不将你先送出去我不会安心地帮你找他们。”
诸葛悠哲却是摇头,指着不远处的一隅小角,道:“那是去后船的出口,你先出去吧。”
锦乔欲言,却听见人群中传来呼声,正是夏揽洲在叫她的名字——小乔。
梨花满院,缀了一地,颜泱拂袖而起,伸手挽住未梳的长发,起身静立,青丝如波澜翩然飘摇,一身苏蓝色的雪纱绣花裙,袅袅勾勒了朵朵深青色的碎花。
她的腹部微微隆起,眼里的神情温柔而沉静,一如幼时的清朗。
“泱儿。”听得有人极轻柔地唤她,颜泱静默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