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2023.2.19
rghfb2025-06-01 13:208,313

入夜之后,雨已停些。锦乔守在雪儿床边,看着尚在昏睡中的女童,也不知何种心情。他是答应了元之要好好照顾雪儿的,却不了分手不多时就有了这般状况。

易宁远见锦乔为了照料雪儿,晚膳也几乎没用,遂热了些清淡的东西端进来。他不知当日在楼台大雨中孑然一身的女子如何身边就多出来这样一个女童,但看见锦乔对其的关心就知其中必有隐情。她不是喜欢追根究底的人,所以锦乔不说,她也就不问,只是尽为医的本分。

锦乔只看了易宁远一眼,眼中带着隐忧,却也对她的好心表示感谢,只是依旧没有多言,继而又看着床上的雪儿。

“要我说你什么好?再担心雪儿,总也要顾及自己。要是雪儿不想自己醒过来,你也这样一天天陪着不吃不喝?到时候我顾得了晓小的,也顾不了大的。”易宁远将粥递到锦乔面前,见她不接就一直端在手里,耐着性子等。

锦乔顿了片刻,眼角见着那碗的边儿,碗里的粥散着热气扑到脸上。她皱眉,却是感谢道:“那我去休息会儿。”

易宁远如蒙开释,不由得笑了出来,却还等着锦乔接那碗粥:“先吃点东西。”

锦乔点头,接了碗就起身到了桌边,只是还未坐下,就听见外头有所异动。她心下一喜,立刻放了粥碗朝窗口看去,果然看见一道白影飞了过去。

锦乔快步回了自己房间,见窗台之上果然停着一只鸽子,正是她与沐颜养了许久的那一只,连日来互通消息都靠它了。

面带喜色,锦乔上前将鸽子腿上的字条去下,本是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沐颜的回信,却不料是一句:家中有变,我自去外,速回。

锦乔深知依沐颜的性子断不会平白无故就说要离开晚商城的,况且“有变”二字从沐颜笔下写来定是万分紧急之事。

锦乔不由颦眉,她离京日久,事事不详知,沐颜如今急书,她定是要赶回去的。然而转念一想,雪儿还在病中,莫不是要丢下她一个人?但她现在定是要快马回家的,无法带着雪儿上路。

“你有事的话,就先去处理,雪儿交给我,我保证送她到晚商城相府。”易宁远站在门口,略有急他人之所急的神情,却依旧带了世俗之外的随意,“是准备现在就走吗?”

锦乔紧攥着字条,心下思量一阵便已打定了主意。她遂朝易宁远点了点头,立刻收拾了行装,走前再看了看雪儿——女童仍然安静,仿佛只是睡去一般。

易宁远看在心里,却最终只化出一句:“你还是太冲动。”

锦乔虽不能完全明白易宁远的意思,却也能多少猜到一些,苦涩笑过。待重整了心绪,她便立刻赶往晚商城。

快马加鞭,一连数日,锦乔赶回晚商城北门的时候已是五月中旬。连日奔波,女子一身风霜自不必说,眉眼含倦确认时强打着精神,一直到看见城门上“晚商”那二字,方才略略舒眉,暗自松了一口气。

守城的侍卫正在巡检,锦乔不想再耽搁时间,出示了自己的印信。侍卫见是相府所有之物,不敢怠慢,立刻放行。锦乔扬鞭驾马而去。

如今正是晚商城内人流最为密集之时,锦乔却因心有所系而当街驾马,虽已处处小心,却总有不慎之处。

是时锦乔正赶超一辆马车,不想撞翻了小贩的摊子,货物因此散了一地。而前面那匹马似乎受了惊吓,当街嘶鸣。锦乔身下的坐骑受其影响,也当即止步,扬起前蹄。

锦乔紧勒马缰,身体后仰,试图调转马头,不料马蹄之下却有人。她旋即又换了方向,却不想那马尾一扫,真真就打在那人身上。

锦乔回顾时不想那马儿又突然跑了起来,任她如何勒紧缰绳都无济于事。此刻她置身马上,也不可能做出什么举动来制止马的疯狂。

忽然只听又是一声马鸣,锦乔只觉坐骑似被一记强力牵制住,待她回过神,才见马脖子上不知何时套了另一道绳索,如有咒语一般,那马儿顿时就变得乖顺了。

锦乔顺着绳索望去,是个年轻男子,他有几分眼熟,正思虑间,却听有人道:“锦乔姑娘,别来无恙。”

疑惑已解,略松了拽着马缰的手,抬眼时已多了几分恭谨地说道:“九殿下。”

说话之人此刻立在另一辆马车之下,依旧是惯日穿的淡青色长袍,眉目温润,笑容淡雅高洁,直望着锦乔。

“锦乔姑娘远行归来,游途可还满意?”安净持本身未动,眼光也在锦乔身上,然那眸里似有另一道光,命那年轻男子收了绳索。

锦乔只听“嗖”的一声,马脖子上的绳索就此不见,她也素知安净持身边多是这样的高手保护,是以并未太在意,只微颔首,道:“有劳九殿下挂心,小乔一切安好。”随后她便转目向身后,要看看被马尾扫伤的那个人。

因为在珞邰大狱中相逢,他的行止显得特别,是以锦乔记住了那个自称箫的男子。方才一瞬的回眸,纵使顺滑,她也能认出那一身的随意与矜傲,所以她记得要回头去看。

当真就是那个被易宁远称作“酸书生”的男子,现今立在人群之前,虽然显得颇为狼狈,却依旧不失风采,一手护肘,眉宇间有疼痛之色却掩在“无妨”之后,看着身边的白衣公子,仿佛受伤的那个并不是自己。

诸葛悠哲竟也回了晚商城。锦乔快速盘划一阵,想也确实如此。当日珞邰一遇,诸葛悠哲本就为寻屏画而去,虽然出了点意外也也解决了。算来,诸葛悠哲归京之日应该比锦乔要早——先前因为帮元之的母亲料理后事,耽搁了些日子。然而从如今诸葛悠哲的衣帽来看,他也是刚回晚商城不久。

诸葛悠哲同锦乔一般,神情间透着疲惫,显然也是长途奔波,然他无论从何处看都比锦乔从容,方才坐的那辆马车轮辘缓转,如游城一般轻松惬意。

“锦乔姑娘若有急事大可先行离去。”诸葛悠哲道,虽是站在萧姓男子身边,却放若未多关心一般,手中玉扇轻点,朝着安净持微微颔首算是见了礼。

安净持也知诸葛悠哲的身份,他的府中还有趣宝斋的玉器作饰,两年前那封玉屏也一直安置在他书房中呢。

锦乔却不想多留,得了诸葛悠哲一句便立刻向安净持致歉,随即翻身上马,扬鞭前又回头看了那萧姓男子一眼,收回目光时恰见诸葛悠哲正满带忧思地看着自己,却又在刹那间转为相送的谦谨,她便也回了一礼,就此驾马而去。

安净持见那霍然而去的身影,嘴角浅浅勾起一丝笑容,也上了马车,不再理会众人。

诸葛悠哲只听那一串马蹄声响,渐行渐远,却更勾起某种思绪,忧虑涌上心头。待她再看向那萧姓男子时,忧思更甚,遂握了玉扇在手,淡淡道:“上车。”

相府门楣在晚商城中而言算不得高大辉煌,但因着经过的行人车马多是轻步轻声,是以透着一股深沉的威严。

马还未彻底停下,锦乔便跳了下来。

家奴听见声响出来探看,见是锦乔行色匆匆地赶了回来,比起大小姐沐颜,锦乔略为严苛些,因此立刻上前牵住马,垂手道:“二小姐。”

锦乔行步如生风,未多顾及,却是一路走一路问:“爹呢?”

“相爷在书房。”家奴回道。

锦乔只觉那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顾不得细想,就朝着苏澈的书房而去。

将近书房时,遇见正送茶水去的下人,锦乔止了步。

突然见到锦乔归来,那人很是惊讶,却依旧谦卑地叫了声“二小姐”。

“送去给相爷的?”锦乔问道。

下人点头。

“给我吧。”锦乔接了过来,继续朝书房走去。

到了书房门口,锦乔先静立片刻,沉了心思,方才敲门,得了应允才推门而入。

书房里仍是那种味道,熏着淡淡的香。曾经苏澈用的是一种浓香,说是可用来提神。但锦乔有时进来极不适应,私下问了沐颜什么样的香味淡,就偷偷拿了来换过。苏澈也拿她无可奈何,时日久了,便一直用着那种熏香。

锦乔并未立刻进入书房,初见苏澈的那一霎那,心底像是涌动起什么,一时间止了她的所有言行。她看着父亲伏案凝思,眉间浓愁不散,觉得自己确实太任性了,抛家日久,留下沐颜和父亲。

“还站着做什么?”苏澈未抬首,一语清平,却也带了浅薄的责备语气。

锦乔收了神思,上前到苏澈身边,将茶放在案头,她应该还没记错,这是父亲取茶的习惯。

锦乔未离开,就站在苏澈身边,静静看着,想起再小一些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有时一个人溜进书房,躲在暗处偷看父亲处理公文的样子。这或许就是她向来敬畏苏澈的原因之一:父亲认真的模样有一种高山仰止的气度。

如是想着,锦乔不由笑了出来。这些年她一心想要外出游历,看了各处的游志杂说,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细细地观察父亲,也一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隔了这么些时候,父亲竟然又显得苍老了。

“怎么还不出去?”

锦乔甫回过神,就见苏澈已回头,父女二人起先皆是面有惊色,而后锦乔浅浅笑了出来,纵使面带风尘,也荡漾开一番柔软温情,道:“爹。”

“小乔。”苏澈不想锦乔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仍在惊讶之中,半晌才有所回觉,起身,容带喜色,道:“怎么急着赶回来呢?”

“爹看出来我是一路急行?”锦乔端起案上的茶,“先喝茶,等会儿我再告诉爹。”

苏澈接过,小乔侧过身将原本翻开的公文合上,秀眉渐锁,滞了须臾,见苏澈饮了茶,她再接来放好,才道:“姐姐通知我回来的,她说家中有变,是不是二叔的事又有变化?”

苏澈一时沉了脸,父女重聚才一会儿的功夫就又要扯上这等事。他素来不喜望锦乔牵涉其中,也没想过一路隐匿踪迹的锦乔竟然会一直和沐颜保持联系,也知道苏汛的事。

“请爹不要怪姐姐,是我先问的,之前姐姐没有刻意要提起。我想事出有因,现在姐姐走了,才找我回来。我知道爹向来对二叔……”锦乔窥测着苏澈的神情,她与沐颜都知道父亲苏澈与二叔苏汛关系单薄,但苏汛一向疼爱沐颜,若不是有逼不得已的原因,沐颜一定不会丢下苏汛的事,“爹,二叔也是苏家人,如果这件事再闹大了,一定会牵连到您的。”

“难道现在还不够大吗?”苏澈冷笑,也多有诘责的意思,没去看锦乔,只盯着桌上方才被锦乔合起的公文,“你先不要管这件事。”

“姐姐找我回来,就是因为放心不下二叔。爹,我知道自己力薄,也做不了什么事,但求爹让我去见一见二叔,这件事有些蹊跷,我不能让姐姐走得不安心,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有人拿这件事来做文章。”锦乔语意坚决。她的天性是极执拗的,曾经苏澈也说过她的性子有时太棱角分明,但她改不了。她和沐颜一样,在某些地方都继承了苏澈的脾性。

“你们两个,是不是都要违逆为父的意思……”苏澈面有怒气,责备的眼光里却还一丝莫可奈何。想起沐颜竟然趁夜离家,他本就怒从中来,如今锦乔又这样固执,究竟她从小的教养都派了什么用场!

锦乔知是自己冲撞了苏澈,但眼下立场不能变,她连日赶回就是为了这件事。苏澈在某些时候也是态度强硬的,她若稍有懈怠,就再无力周旋,也就负了沐颜的信任。

“我只想去看看二叔,如果可以,我希望是一家团聚。”锦乔软和了语调,说起“一家团聚”的时候她只觉苦涩,沐颜和自己都已失去了母亲,即使救了苏汛出来,也无法团聚,不过是借以打动苏澈的借口——她什么时候也开始对父亲动了心计呢?

长久以来,苏澈也一直对此耿耿于怀。他的两位夫人都早已去世,锦乔这“团聚”二字听来当真刺耳,但他也明白语义中的悲伤,也一直都记得当年在锦乔心里留下的阴影——是他的大意,险些毁了这个女儿。

“爹,让我去见见二叔吧,我只想为家里做点事。”锦乔眼含期盼地看着苏澈。

此时书房中气氛显得阴郁悲凉,父女二人各有心事,却都不肯言明,只留下一室空气凝结。

锦乔听见苏澈悠然长叹,暗起了心绪去看他,见苏澈注视自己,那眼光像是要探询什么,看得她心神不定,便转过目光,低唤了一声:“爹。”

苏澈又沉默了半晌,而后才道:“算了,你们都长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们了,拿去吧。”说着取出一枚印信,递给锦乔,“记住,天牢不是久留之所。”

锦乔面露喜色,接过印信,想着终于可以为沐颜做点事,一还多年来姐姐对她的照顾之情了。那夜安慰,两名女童彼此紧握的手依旧透着温暖,记忆里的画面如同花儿一般在锦乔心底再次绽开。她执印在手,朝苏澈道:“谢谢爹。”

“先回去梳洗,等明日再去吧。”苏澈就此起身,先行离开了书房。

锦乔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一身寂寥就那样流了出来,渗进锦乔心里,其实她从刚才起就想知道,离家的时日里,父亲究竟做了什么,逼得沐颜做出这样的决定,而后来为何他又没有去把沐颜追回来?

离开书房,锦乔便回到了自己的居所,还未到花苑就看见平日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丫头如月迎了出来,手里拿着布,兴冲冲地一路小跑而至,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二小姐总算回来了”。

锦乔微笑,因着如月在锦乔身边已经六七年的光景,日常起居多由如月打理,有时夜里锦乔因为童年地阴影难以入眠无法去找沐颜时,也是如月陪着她。可以说除了沐颜,如月是这世上真正见过她脆弱的一面的人,也是始终陪在她身边给予她安慰的人。

“大小姐才走,二小姐就回来了,连面也没见上。”如月面带遗憾道,见锦乔已替补便也立刻跟上。

“我才回来,那就这样连东西都不放就出来了?”锦乔略带着调笑的口吻,见如月一脸窘迫,不由笑容更甚,然而随即又回复先前的稳持,道:“二爷的是你知道多少?还有多少人参与了这件事?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那些当日在场的人你想办法给我找来,我要一个一个的问清楚。”

如月面露骇色,从未想过锦乔一回来就是这般雷厉风行,那一串话说下来,句句有如巨山压顶的气势强硬之处让人不得不从。

如月才走没多步,就被锦乔唤住,主仆二人停在花园之中。此时庭中锦簇花团,蓊蓊青青,却激不起离别人重聚的欢欣。

良久,锦乔眼光转暗,似终于松怠下来一般,道:“算了,帮我备水沐浴,等会儿陪我去个地方。”

如月只见锦乔先行去了秀阁,步中拖带着疲惫,渐渐消失在院中花草之后,不由也是一声叹息,紧了紧拿着布的手,转身去准备热水。

温香四溢,氤氲在画屏后。

如月特意准备了有凝神静气的功效的香点在一边,此时锦乔轻倚在浴水之中,披散着发,素颜朝天,水气蒸了一脸,身体似在此间的温热安宁中舒展开来,解了这几日的劳累,被压制的疲倦真正涌了上来,如同海潮一般。

锦乔轻抚过长发,玉指在发间划过,夹起一缕,绕在指上,发丝沾了水贴在肌肤之上。她却仿佛没再注意这样的动作,而是反复回想着方才在街上的那一幕——两个在珞邰相遇的男子,一个过去与沐颜共处的九王,同事出现在一个地方,天下真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想着想着,锦乔便整个身子都靠在浴壁上,眼前白雾弥漫,她也似没看见,绕着乌法的手在不觉间也放入了水中。

如果诸葛悠哲只是处理完商务回晚商城,为何在混乱之际他要多管那个萧姓男子的闲事,下车一看?以她速来听说的诸葛悠哲的行事作风,应该不会如此。况且与在珞邰遇见时相比,诸葛悠哲看她的眼光分明变了许多,不再纯粹,似有难言之隐的样子。

还有那个萧姓男子,他如何就到了晚商城?在珞邰大狱中她看来矛盾的行为至今让锦乔记忆犹新。说来奇怪,就是她堂堂相符千金,居然会重视一个在狱中认识的男子——也或许就是在那样特殊的环境下,让吸光了韶光流影的她感受到出从未有过的特别?

九王的府邸在晚商城南,怎么会穿过一整个晚商城道北门去?晚商城的百姓大多知道,九王安净持不是个到处游纵之人,往日除了上朝,多是留在王府中,再多不过去几处雅舍小坐闲谈,最常去的就是湘居。然而那些处所也都在城南,一年之中,能见九王经过城北的机会只怕少之又少。

如是想着,锦乔越发觉得这趟回京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测的状况。如她之前对苏澈说的,二叔苏汛的事不过是有人故意拿来做文章,一切或许还只是开始。沐颜突然离开,却将自己找了回来,就是将原本在外的她一起牵涉进这件事中,如此,苏家一门,都搅在了这局棋里,但是现在却连执子下棋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锦乔闭眼,将头枕在浴壁上。水气含香,围在身边,渐渐催眠者浸在疲惫中的女子,放松了她的神思。直到如月敲门,她才醒来,头却较之先前更加昏昏沉沉。

“相爷说他在老地方等二小姐。”如月道。

锦乔轻抵额,微顿了顿,语调显得少有的慵懒,道:“知道了。”

“要我伺候小姐更衣吗?”如月问。

“不用了,你回禀父亲,就说我随后就到。”听着如月离开,锦乔也起了身,换过衣装。因为头发未干,她只松挽在一边,额前留了几缕,略略修整过,便去花园的小亭里见苏澈。

锦乔过去常同苏澈再吃品茗对弈,尤是春季,残梅退去,园中心绿如簇,间有鸟语上下。亭中就是一方小池,曾经母亲就时常带她在池边喂鱼。

苏澈早已到了亭中,此刻见锦乔过来。他知次女向来是极修边幅的,对衣着配饰也多有挑剔,不想如今却见锦乔打扮如此随意的就出来了,素面未染半分妆,珠钗耳坠也一样未戴——原来时间过得这样快。

苏澈想起当年初遇锦蓝,她也是一身极简单的裙装,淡施粉黛,旖旎而来,在群芳中尽显情雅之态。所以他动心了,不顾颜泱的反对执意要迎娶迎娶锦蓝,以他年少得志,年纪轻轻就已身居相位,意气风发,他要定了付锦蓝,这个女子就必须是他苏澈的妻子。

忆及往事,苏澈竟不觉锦乔到了身前,听见一声低唤,再不是当初龚谦温柔的“苏相”,世事流转,确是锦乔叫他:“爹。”

苏澈面有惊疑,定睛看着锦乔——她的容颜其实同锦蓝只像了四五分,现金确是着一袭随意的装扮,像极了刚与他成亲时的锦蓝,那也是很久的记忆了,此后的锦蓝也是“一入相门深似海”。

“爹在想什么?”锦乔其实不喜苏澈现在的眼光,他能从父亲的眸子读出追思,苦涩惨淡的意味极是浓重,只是心下又想起当苏澈亲手结果母亲性命时的决绝——究竟在苏相的心里,什么才是不能放过的东西?什么才需要被保护、需要被珍惜?

苏澈收回了心绪,再打量锦乔一番,竟不由笑了出来,道:“原来我家小乔这样打扮也别有味道呢。”

锦乔只应和着笑了笑,转目见石桌上的棋盘,道:“爹要下棋?”

苏澈点头,先坐了下来,打开棋盒盖,是白子,道:“黑子先行。”

锦乔就此坐下,执黑子行了第一着。

下了约莫半个时辰,苏澈突然道:“棋路是变了呢。”

此刻正是锦乔落子,她略抬眼看看苏澈,一笑而过,落了子,问道;“爹何来此言?”

苏澈拈了一枚白子夹在指间,盯着棋盘片刻,一面落子一面道:“这局棋你可是一直以攻为主,我记得你以前守势要多一些。”

锦乔微怔,遂取了棋子观望局势,下子前答道:“是今日爹的棋局攻略散了一些,我能猜出是因为爹心中还有所牵系吗?”

苏澈看着锦乔下了子,她专注于棋局的样子确实同锦蓝颇为相像,遂道:“小乔可能够猜中?”甚是随意地一问。

锦乔顿了顿,父女二人沉默着又下了数着,她才开口:“是因为二叔吧?”自己落了子,又道:“我猜爹还在为二叔的事担心。”

苏澈看着锦乔这一子落得竟是封了他大半的活棋,而向来步步为营的他居然到现在才发觉,难道真的是他心有懈怠么?

当下苏澈转攻为守,依旧云淡风轻的样子,道:“沐颜和你说了多少?我看你这次回来,是做足功课了。”

锦乔笑容隐晦,思索了一会儿棋路,待苏澈落了子,才道:“姐姐没说多少,是我自己心急了要回来。只可惜没见上姐姐一面,还要让爹为难。”

苏澈此时更觉锦乔异样,彼此气氛似突然绷紧,他取子,待锦乔落下了才举棋,却一直未动,而后忽然收手,道:“我认输了。”

锦乔略有小惑,见苏澈将手中的棋子放了回去,便也定了神:“爹还是让着我。”

“老了,没这个心力了。”苏澈起身,锦乔去扶,父女两人漫步在花苑之中。他似是一心在如今的满庭芳华,道:“又是这个时节了。”

锦乔听得这样的感叹并不纯粹,却又不能多说什么,遂道:“很少听爹有这样的感叹。”

“是你离家久了,最近我可是时常这样说呢。”苏澈同锦乔到了池边,池中锦鲤群游,煞是活泼可爱,“我记得,你娘当年最爱在这里陪你玩。”

锦乔默然,曾经最喜欢的地方却也是一直萦绕在身边的噩梦,她在梦里看见母亲的地方就是这里,跌下万丈深渊之处也是这里,母亲在这里同她说话,告诉她,要记得他和沐颜不是一母所生,要记得血缘有亲疏。

“小乔,你和沐颜后来也时常在这里吧?”苏澈道。

“是在后苑的池子边,不是这里。”锦乔回道。

苏澈恍然大悟,似无奈的摇着头:“果然是老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们姐妹也长这么大了,所幸的事你们感情一直不错,也让为父放了心。”

“姐姐一直都待锦乔很好。”锦乔感觉到苏澈的言外之意,便提了些精神。她在外是故意躲开苏澈的眼线,必定会引起父亲不满,虽也知道会令她担心,却还是那样做了。

“沐颜这个孩子,也只有对你的时候才显得亲切些。”苏澈又是一声叹息。

“怎么会呢?我想只是爹少了时间去听姐姐说话。”锦乔同苏澈缓行,“其实姐姐需要别人同她说话,平日了我可是听得多了,又是听她说起与九王爷共事的辛苦……”

锦乔心下一片黯然,一旦想起往日沐颜的话,她便又多了几分酸涩,语调也变得悲悯起来,道:“爹,如果您有时间,等姐姐回来了,多陪陪她好吗?家里只有我陪着她是远远不够的。”

苏澈眉间若有所思,眼光从锦乔身上转过,才觉得确实已经有很久,没有真正去听沐颜的想法,不过是他一厢情愿地在帮女儿铺路而已。

转念又想起身边其实还有个女儿,苏澈方才转出些许欣慰,道:“你回来了,是不是也多陪爹说说话?”

锦乔微滞,苏澈向来是疼爱她的,却从未有过这样的表态,确真像是迟暮的老者说的话——一世荣华富贵,终了也不过如普通人一般希望儿女承欢膝下。只是他的希冀太高了,逼急了沐颜,才有如今的局面。

“爹是在怪我一回来就想着二叔的事吗?”锦乔面有歉色,苏澈一番教养之恩,却只换来她如今的猜度,确是她对不起苏澈,“请爹原谅,我只是心急,想快些把二叔的事办好,等姐姐回来……”

“我知道。”苏澈制止,世事不是他能料想到的,那些心思也不必对他人说起,总是真的要埋没一生,又有何妨?

锦乔便不再多言,陪着父亲在花苑散步,说了些外出的见闻,星期四两人都笑了出来,其乐融融,那一园的花草明妍,却都不急天伦相聚的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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