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应答之间，寻常关切，并无人会注意。乃至稍微过度些许，也无妨，此刻却实在碍于沈灵素身份特殊，不得不顾忌。
于理上她是元孜墨妻妾，于情，她更与苏锦瑟有旧。苏锦瑟不想无故埋没了先前的情分，自是设法将先前之话揭过。
苏锦瑟唯恐她误会，造成莫须有的麻烦，大脑飞速运转，不断寻找着对策，最终只得硬着头皮搪塞过去:“都是寻常。”
他二人挤字一般的对话，原本只是怕语多疏漏，显得过于亲热。此刻倒像是打哑谜一般，气氛愈发得叫人难以捉摸。
连元孜墨也终于知觉，从中嗅出了不寻常，要出话找补，却被苏锦瑟抢先一步:“怪道将士们死心塌地，得您这般体察下情的将领，也是三生有幸。”
极勉强地填补了一番前话。好在元孜墨从方才久别重逢的欣喜里抽身，不再昏了头一般，也及时出言:“先前局势颇乱，多上分心自无坏处。”
且行且说。与此同时，苏锦瑟也不忘时刻关注沈灵素的神情。以女儿家的直觉，沈灵素显然察觉出气氛不寻常。
倒并非他二人言语间有私所致，而是心知自身多余累赘，恐是拖累元孜墨此行了。一行人虽未明确表示，但自然而然地显露出了疏离情绪。
除却先前与苏锦瑟道礼，她便再不发一言，随在元孜墨身侧。原本绷出的笑容，也在时间的消逝中，一分分磨折，逐渐变得僵硬。
马车颠簸不易，苏锦瑟自是先安排房间，让他二人暂行休憩，做一番休整。两刻钟后，方有人前来邀请赴宴。元孜墨与沈灵素自无推托。
“来此寒舍，招待不周，还请多担待。”苏锦瑟虽尽力盛情款待，元孜墨却并非寻常人，眼界宽阔，何等物什不曾见过。
元孜墨却是极给面子地爽朗大笑，“哪里的话。这份心意，元某领教了。”当即举杯便是一饮而尽，赢得一阵叫好声。
他的做派显然点燃了在场诸众的情绪，两杯黄酒落肚，觥筹交错之间，先前的不愉自然也被忘得一干二净，顺利揭过。
沈灵素难得见到元孜墨这般神情，一时看得出神，却被一声轻唤拉回思绪，“灵素。”有别于先前有些客气的称呼，俨然是苏锦瑟笑面朝她，举杯相邀。
她并非不识好歹之人，明显能够察觉到苏锦瑟对她的善意与照顾，自是却之不恭。
与此同时，沈灵素也有些讶异地发觉，眼前的菜品尽合她的胃口，如此巧合，自在人为。抬目间赫然迎上苏锦瑟心照不宣的笑容。
先前落肚的酒液好似一把火，在她的胸口点出一团炙热。她的眼眶近乎有些发红，忙低头夹菜以掩饰。
原以为时过境迁，再诚挚的感情也会变质，更不提闺间女儿情意。但苏锦瑟，却显然是将那些情感深放在心，乃至连她的喜好也记得一清二楚。这般的珍重以待，已是沈灵素许久未曾体会。
而元孜墨起先尚在与他人共酌，目光却忍不住往苏锦瑟这边瞟，惹得他对面之人不禁趣道:“传言您不愿娶妻，现下看来，果是谣传。”
显然是误会他所看之人是沈灵素。
好似寒风刮过心口，元孜墨的酒一时醒了个透彻。他与沈灵素之间的纠葛，杂乱得难以捋清的关系，铺天盖地奔涌而来，惹得他额角突跳，连笑容都逐渐黯淡下来。
他虽未明确表示，对饮之人却也察觉到自己失言，有些尴尬地一笑，就此不提。
沈灵素虽与苏锦瑟相谈甚欢，到底牵挂元孜墨在心，不时夹一筷菜品与他。起先尚有颔首，而后便连目光也欠奉，只管一盏盏的酒灌落入肚。
元孜墨陡然呛了一口酒液，咳嗽不止，却置劝说于无物。旁人见状心知，是借酒消愁，也不好再劝。
沈灵素一时不察间，元孜墨已然是喝得大醉酩酊，并无征兆，因而不引人注目。直至他的身子逐渐朝旁侧歪斜而去，沈灵素肩头猛然一沉，才是一惊。
苏锦瑟也有些猝不及防，好好一顿接风酒，直喝得个不省人事。沈灵素见状，忙出言解释:“他许是一时高兴，才喝成这样。”
“无妨，先回房休息一番。”元孜墨身量不轻，身骨结实，相较一般成年男子更要沉重，绝非沈灵素能够承受住的。
季舒云得到示意，上前扶起元孜墨，将大半重量接过。像是知晓沈灵素心急如焚，苏锦瑟递了个安抚的眼神，让二人先将元孜墨送回房中。
苏锦瑟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以元孜墨性情，如若只是兴起，心中自有分寸，绝不会喝得大醉酩酊。但起因为何，她却是如何也捉摸不透。
心头隐约有猜测，她却不愿进一步探寻，而是侧身朝冰心，吩咐道:“去煮一碗醒酒汤送去。”冰心闻言，自是领命而去。
此刻已然是暮色四合，一轮弯月跨上夜幕。正主先行，其余自是逐渐离去，各回房中不提。
苏锦瑟正闭门预备歇下，却骤然响起一阵敲门声，示意冰心去问。回禀是沈灵素来访，自迎进房中不提。
沈灵素明显有些拘束，苏锦瑟了然安慰道:“就同当日一般，我二人还需客套吗？”沈灵素闻言，果将酝酿的一番话咽回肚中。
见得沈灵素来访，苏锦瑟也念起元孜墨，探询道:“如何了？可还醉着。”方才显然可见醉得不轻，多饮伤身。元孜墨也并非毛头小儿，竟是…这般不知分寸。
而沈灵素心中，顷刻间也是五味杂陈。方才所听所闻，让她先前豁然开朗，通晓元孜墨为何如此抗拒她。她心知怪不得苏锦瑟，也不怪她。
她心下无声叹息，终是开口道:“他…在睡梦中，不断唤着你的名字。”苏锦瑟霎时便是一惊，忙不迭要开口解释，让沈灵素慰怀。
但迎上沈灵素目光的一瞬间，她便知不必赘言了。沈灵素缓慢开口，近乎叹息道:
“去看看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