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小狐狸，我终于找到你了。”
萧延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知道站了多久。
我转头看着他，泪水不可置信地流了下来。
……
自古人妖殊途。
狐族里一直有条不能打破的规矩，那便是不能与人相恋，否则逐出族门。
比起姐姐，我是非常讨厌人的。
我们的父母便是被人所杀，在我还是小狐狸的时候。
姐姐带着我逃了出来。
与剩余的狐族们在一起。
说是不能与人相恋，却必须与人接触。
狐妖想要修成人形立足于这世间，就必须做善事。
在我还是只小狐狸的时候，我救下了九岁的萧延。
他被一个美丽的女子丢在了林中，女子悲愤的声音传来。
“你处处比不上萧煜，秋猎你要是没能让你父皇夸你，我便惩罚你！”
小萧延身子颤抖着，脸色苍白潮红，像是还发着烧。
“母妃，我不想与弟弟相争，我们是好兄弟……”
“他是你的竞争者，是皇后那个贱人所出！你不准再跟他玩！你若是再无欲无求！太子之位就没了！为什么你要这么笨！”
“母妃，太子之位本就应该是皇弟的，他是皇后娘娘所出，理所当然……”
“住嘴！”
女子狠狠打了他一个巴掌，蹲下身子用力地抓着他的肩膀，不顾萧延的疼痛。
“今夜，你便在这林中待一夜，明日母妃来接你回去，不要让我失望！”
女人走了，不顾他的哀求哭喊。
我伸展四肢睁开眼睛，只觉得吵死了。
可那小人儿突然不哭了，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抬头环顾四周，轻蔑地一笑。
“你真是个没用的家伙，难怪母妃不喜欢你。”
他在跟谁说话？
萧延突然又哭了起来。
“我不要与弟弟相争，我确实比不过弟弟，当太子太累了，给弟弟当不好吗？”
“没志气的废物！你等着看吧，一个月后的秋猎，我一定要让母妃和父皇刮目相看。”
说罢他走到树边扯下一株野草，塞入嘴中嚼了起来。
那是可以退烧的药草。
他的母妃没有来接他，萧延待了三天。
他有时候会捡朵小花笑得一脸灿烂。
有时候又会一脸阴狠地拔出小刀宰杀兔子烤了充饥。
大猫是在第三天出现的。
他就算把小刀挥舞得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八岁小孩。
在大猫要咬住他脖子的时候，我出手救了他。
我是百年狐妖，有些灵力在身上。
大猫像是意识到什么，龇牙咧嘴地跑了。
而我浑身突然发出亮光，就这样在萧延面前化成了人形。
这是不被允许的，慌乱下我又变成狐狸跑了。
彼时的小男孩，我并不知他是萧延。
也不知道后来的他是死是活。
我与姐姐虽然长得相似，可我眼角有颗如鲜血般艳红的泪痣。
而这幅画上的泪痣是那么明显……
8
我慢慢走近他，嗓子干涩沙哑。
“你一直都是冲着我来的？”
为什么……
头疼到快要炸裂，我没能想明白。
他一直知道我是妖？
萧延看向那幅画，突然摇了摇头。
“不是我，是他。”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那个拿着花笑得一脸灿烂的小男孩。
我抽出小刀抵在他脖颈处，血丝渗透出来。
“把话说清楚！我姐姐在哪里！”
萧延没有动，平静地开口，却让我透彻心肺的冰凉。
“我是父皇的第一个皇子，由容贵妃所出，母妃家世显赫，却不是皇后，不甘心的她处处拿我与同岁的太子相比，对我极其严厉。”
“我不是可塑之才，甚至可以说是蠢笨，比起我，他确实是更适合做母妃的孩子。”
我握紧了刀柄。
“八岁那年，习得水性的太子救下了皇姑落水的孩子，被父皇众臣夸赞。”
“当晚，母妃便将我推进了她宫中的那口深池，他便是那个时候出来的。”
萧延转头看向我，黝黑明亮的眼眸无波，一字一句如索命的鬼魅般幽深。
我的刀掉在地上了，喃喃道。
“那我姐姐……”
萧延突然抱着头，痛苦地跪在地上。
“是我害了阿离！阿离！”
阿离……
是姐姐的名字。
我渐渐明白了什么，萧延突然阴狠地抬头朝我道。
“没错！我要的一直就只有你！”
“早在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我便知道，你们绝对有关系。”
“可那个废物一直出来干扰我，那我便只能让她死了，我有得是本事找到你。”
“我萧延想要的东西就必须得到！无论是皇位，还是你！阿音，只有强者的你才配做我的皇后。”
萧延不断的切换，神情也是又哭又笑。
我也理清了所有。
萧延因为母妃的严厉，分裂出了另外一个他。
是一个能比肩太子的他。
与姐姐相识相爱的是那个拿着花笑得一脸灿烂的萧延。
而我救下的是当时阴狠不择手段的萧延，那个慕强想得到我的萧延。
“可她不是你们杀的，对么？”
姐姐死了，狐族里那个刻着她名字的灵牌，早就黯淡无光了。
灵牌是在出事的一年后才黯淡下去的。
我曾经想溜进皇宫，去到才发现那里布满阵法。
连守门的护卫都是僧人乔装的。
姐姐还没死，但一定出事了。
我族与其他妖不一样，我们的命门只有自己知道。
灵牌在一年后黯淡了下去。
姐姐把自己的命门说出来了。
她定是受到了威胁。
我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浑身颤抖起来，只觉锥心刺骨的疼。
是什么能让姐姐捏碎妖丹自尽。
是她的孩子啊……
9
“阿离死后，我越发不愿意面对自己，大部分时候都是他，我已经很难控制他了。”
“你若要报仇，就趁现在阿！”
萧延双目猩红，额头布满汗水，在极力控制着什么。
我冷冷地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
现在让你们死太过于轻松了，我要让容太后看着你们死，再送她上路。
我平静地看着萧延变回了那个我熟悉的他，发着红光的眼与他对视着……
“阿音，与我在一起，我护你一世。”
我蓦地笑了。
“臣妾永远相伴皇上。”
萧延眼眸微眯，唇角也勾起摄魂的浅笑。
……
萧延最近都没去上朝，而是与我腻在一起。
这引起了朝中大臣不满，也传到了太后耳中。
在萧延终于去处理政事的时候，太后直接命人把我请了过去。
“倒是长得有九分相似，难怪皇上沉醉其中。”
容太后与萧延长得极为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
一样的肃然狠厉，就只是端坐在高位上，便会让人瑟瑟发抖。
可我是妖，不是人。
我一直想要接近的就是她。
萧延当年登基，容贵妃也封为太后。
一心向佛。
我懂，毕竟亏心事做得太多。
“像谁不是像，偏偏要像到那个祸乱朝纲的臭狐妖！”
“来人！给我挖了她的心！”
“太后，我死不要紧，可你就不怕皇上找你算账么？”
“放肆！皇上是哀家的儿子！哀家处理后宫污秽还需要他同意么！”
太后大怒，身边嬷嬷立马扇了我一巴掌。
我浅浅笑开，舔去嘴角血丝。
“皇上如今只与臣妾腻歪在一起，太后杀了我，不怕皇上就此与你决裂？”
“你算根什么葱？当年就连那个妖妃死了他都没敢跟哀家说一句重话。”
“那太后便试试。”我满不在意挑衅着。
容太后气急，正要发作，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从偏殿跑了出来。
他一把抱住容太后，奶声奶气地喊着。
“皇祖母。”
没有人注意到，他跟我一样发红的眼睛……
姐姐当年被道士重伤，萧延护着她，不肯松手。
朝臣都说皇上被狐妖蛊惑，若是不杀狐妖，皇上便不配治理天下，纷纷要他杀了姐姐。
皇位好不容易才坐了上去，太后怎会允许他坐不稳。
容太后把姐姐接到了她的宫中，弄了只狐狸的尸体骗过了众臣和萧延。
然后让姐姐生下了孩子，再威胁她自尽。
狐妖能魅惑人心，姐姐生的孩子若是也能，那皇位便会世代坐稳。
容太后打着如意算盘，却不知她成了这个孩子蛊惑的第一人。
“皇祖母，我喜欢她，你不能杀她。”
容太后顿了一下，喜笑颜开地抱起他。
“好好好，不杀不杀。”
他转过头与我对视，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看来，他蛊惑的时机也到了……
10
容太后没有对我怎么样，放我回了宫中。
夜深，今夜萧延没有过来，我缓缓点起了香。
一抹小身影闪了进来，委屈巴巴的声音传来。
“姨母……”
“功课做好了？”我悠悠开口。
……
我进皇宫的第二年，总是偷偷去太后的宫殿转悠。
我没有办法接近她，宫里的人都说太后年事已高，早就不插手后宫之事。
萧延更是没有提起过太后，就好像她不存在一样。
直到有一天，我无意看到那小人儿，他甜甜地喊着太后皇祖母。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透过隐蔽的枝叶朝我这个方向看来。
我愣在原地，因为他那双发着红光的眼睛。
当晚，我的寝宫内出现了一只小狐狸。
他叫我姨母。
“早就做好了姨母，溯儿很乖的。”
沈溯巴巴地看着我，他想我夸他。
我浅浅扯起嘴角。
“准备好了？”
闻言沈溯满脸担忧。
“早就准备好了，可我担心您。”
“不用担心。”
三年一次的宫宴终于到了，不止太后得出席，朝中重臣都会到场。
我坐在萧延的下位听着他说话，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后宫不可一日无主，朕有意封姝妃为后。”
此话一出，全场面面相觑。
新上任的宰相第一个出来反对，随后跟着好几位大臣皆是反对。
毕竟之前那位妖妃也是让他们心有余悸。
我又是长得如此相似。
“朕可不是来征求你们的意见的。”
太后说话了。
“皇上三思，姝妃做皇后是万万不够格的。”
“自古红颜祸水，皇上要为大局考虑，以前不也是有狐妖迷了你的眼么，姝妃长得这么媚，莫非也是狐妖？”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骚动起来。
下一秒，沈溯跑了出来，抱着太后甜甜地叫着皇祖母。
“皇祖母，什么是狐妖，那我也是狐妖吗？”
沈溯突然现了形，众人皆是大惊失色。
惊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妖。
惊为何叫太后祖母。
羽林军首领抽出剑直便沈溯砍了过去，我的手捏得死紧。
太后尖叫着挡在他身前，重重地挨了一剑。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沈溯趁机往一边树林窜了进去。
我松了一口气，萧延转头看向我，眼底情绪很淡。
可马上他神色痛苦起来，语气带着颤抖。
“那是我与阿离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
我站起身来，朝殿中大喊，声音媚惑。
“皇上说要立我为后，可我是妖，皇上要如何立我为后？”
我现出原形，变成通体雪白的白狐朝大臣们扑去。
11
吓坏了他们。
不知谁大喊着。
“她是妖！杀了她！”
“妖妃不除，社稷难安！江山怕是不保啊！”
我化回人形，故意被羽林军擒拿在地。
萧延走至我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你还是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即使我说护你一世。”
我笑了，全身妖力涌动，双眼发着红光。
“我是妖，你要如何护我一世？”
武将冲上来想取我性命，萧延拔过身边侍卫的剑对他一刀毙命。
文臣们瞬间噤声。
血溅到他的鞋子上，他突然缓缓地笑开了。
“那便都杀了吧。”
那夜哀嚎声响彻宫中每处角落。
……
宫门大开，前太子萧煜推着轮椅来到我身边。
“够了吧。”
我笑了笑，不够，还差点。
萧延被狐妖迷惑，不惜大开杀戒，被剩余前太子党弹劾。
与重伤的太后一起被禁足起来。
我有把握能让萧延死，可我没有兴趣管这江山。
所以我必须找个能替代萧延的，那就是当年的太子，萧延的皇弟。
萧煜。
在我还没入宫的时候我找到萧煜，若他不废了一双腿，我想他不输萧延。
“姑娘请回吧，我如今已无意牵扯京城的事。”
我有些惊讶：“我还没说话，你怎么知道我的来意？”
“你双目赤红，极力压制着自己眼里的杀意，一身风尘仆仆，那个方向，是京城的方向。”
我突然在想，若他废的是一双眼，他还能知道么？
萧煜转动轮椅，转身想进屋里，被我挡在身前。
我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半威胁半强迫的说。
“我不管你的无意，我只知道我杀了萧延的时候，你必须顶上去做皇帝。”
“我对这个江山没有任何兴趣！”
萧煜硬是被我带入了京城，我暗暗传播消息出去，让剩余的太子党蠢蠢欲动。
其中就有手握二十万兵权的大将军。
我与萧煜说了一切，他看了我许久。
“你不也是恨他的？容太后害你母后，与萧延蓄谋已久，最后造反，甚至废你一条腿……”
我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打断。
12
“我不恨他，可我想皇兄回来。”
原来……萧煜一直都知道萧延性情大变的事。
可我当时不懂，皱眉问他。
“你什么意思？”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
我来到容太后被禁足的宫中，一把抓起她的头发问。
“我姐姐尸体在哪里？”
“在……在哪里……我的孙子呢，我的孙子呢……”
“我跟你说你孙子的下落，你跟我说我姐姐的下落。”
“姐姐？哈哈哈……你果然……”
容太后笑着笑着便停了下来。
“当初哀家用孩子逼迫她自尽，她不肯，她挣扎着来抢孩子想去找你。”
“不自量力，我请了多少道士僧人守着这里，她只能死。”
“见我要摔死孩子，她立马捏碎了妖丹，一只臭狐狸，你找她尸首干嘛？早在哀家宫里那口井腐烂了！哈哈哈……”
“我给你留了些，她的皮毛被我扒了下来，每到冬季都暖着哀家的脚，哈哈哈……”
我再也控制不住大喊着冲过去掐住她脖子。
可我还是放了手。
“你一直都知道萧延不是当时的萧延对吧，早在他落水的时候。”
容太后顿住了，神情突然慌乱起来。
“可你生的是那个资质平庸的萧延，所以你不断逼迫他，逼他出来，因为你想要另外一个能比肩太子的萧延去取代他对吧？”
“我没有……我没有……”
“母妃，我不怪你，若是母妃喜欢那个他，我愿意退出。”
萧延突然从屏风处走来，容太后痛哭出声。
“不是的，母妃只是不想你父皇总是忽略我们，所以只能让你变强，这样他才会注意到我。”
萧延笑了笑，那笑容是那么温柔，他红着眼睛。
“儿不怪您。”
“不要！”容太后大喊出声。
可我已经把匕首插入了萧延的胸口处，萧延抓着我的手用力让匕首深陷进去。
“谢谢你，照顾好他。”
下一秒，那个我熟悉的萧延又出来了，他抚摸着我的脸，动作力度极其怜爱珍惜，摸着摸着便红了眼眶。
“阿音，你根本不需要用什么魅术。”
“我记了你多年，后来我才知道你叫沈姝音，真好听的名字。”
萧延垂下了手。
我也红着眼眶放开了手。
容太后彻底疯癫了，想要自戕。
可我要她承受我姐姐的那种痛，我挖出了她的心脏。
随后我找到姐姐那张皮，放火烧了宫殿。
所有人都以为我跟萧延殉情了。
皇宫的一条密道中，我牵起早已等在那里沈溯的手，朝着宫外走去……
姐姐，这个皇宫不值得用自由去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