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面对刘韵的挑衅,我视若无睹。
她见我不理她,从腰间取下鞭子,直朝着我挥了过来。
我闪身躲避,早有一人上前,抓住了鞭子。
「刘韵,你做什么?」
是贺兰峥。
「峥哥哥,你不是最讨厌汉人女子吗?你干嘛还这般护着她?」刘韵看着贺兰峥,一脸的委屈。
「别闹了,回去。」
见刘韵不为所动,贺兰峥有些不耐烦。
「来人,把她送回右将军府上,以后没有要紧事,就不必进宫了。」
等刘韵离去,贺兰峥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也转身离开了。
有了孩子之后,我突然想好好地活下去。
起码活到孩子出生,也让这个孩子好好地看一眼这个世界。
所以,我尽量不去招惹贺兰峥。
自那日以后,贺兰峥很久都没有再出现。
宫人们说,他去了秋猎场围猎,要过好久才会回来。
两月之后,他回来的时候,确实收获满满。
几十辆囚车进了凉州城,里面关着南朝的皇帝,丞相,以及所有文武重臣。
朝廷南迁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们了。
贺兰峥率军南下,南朝覆灭了。
北境王宫上上下下几乎都知道贺兰峥这两个月去做什么,唯独瞒着我。
贺兰峥确实是个军事奇才,短短两三月,越过长江天险,将整个南朝都踩在了脚下。
他们说,贺兰峥要将抓回来的所有人都扔到北境郊外的采石场去做苦工。
那种地方,就算精壮男子都熬不过一个月,我兄长养尊处优,怕是一天都待不下去。
我去求了贺兰峥。
他不想见我,连门都没让我进。
我跪在殿外,等了很久也不见他出来。
直到月牙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脚下那滩血迹。
我被带离时,小腹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贺兰峥来了我寝宫,却只是站在门外。
他应当是,不愿意再见我了。
「何事找我?」他隔着一道门冷冷开口。
「你能不能放了我阿兄?」我直起身子,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
「我若放他回去,南朝便会有人打着他的幌子起事,天下百姓经不起折腾了。」他道。
「他明日便要去采石场了,你若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见他一面。」
11
「若不能放,那就请王爷,处死他吧。」
「你说什么?」
「国君死社稷,大夫死众,士死制。如今南朝亡了,社稷不在了,阿兄理应殉国。」
反正活着也是受折辱,还不如死了干净。
「我真的不明白,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我不知道哪句话又惹他不开心了,他没说几句话,又拂袖而去。
贺兰峥最后没将南朝的君臣百官送到采石场劳作,当然也没有放虎归山。
他将阿兄圈禁在了一处府邸,还封了个不大不小的散官。
其他文武官员,愿意降服的就封官,不愿意的便关起来。
据说南朝城破的时候,许多老臣都自尽殉国了。
剩下的人,不敢慷慨赴死,便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流传在王宫中的闲言碎语也渐渐多了起来。
胎儿月份渐渐大了,行动不便,以前还能在王宫各处转转,最近也只能围着自己的寝宫打转了。
原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而我只要安安静静待产即可。
直到有一日,阿兄向贺兰峥请旨来王宫中看我。
那日清晨,月牙还说听到了外面有喜鹊的叫声。
阿兄面色有些颓唐,但看着还算精神,应该没受什么苦。
他与我寒暄了几句,便一直盯着我滚圆的肚子,看向我的眼神里是浓浓的担忧。
还不及我问清楚,原本端着茶水过来的宫人却突然掀了手中茶盘,从袖中拿出一把利刃,朝着我刺过来。
我身子笨重,闪避不及,出于本能,出手挡了下,利刃划过,手上留下一道血痕。
骚动一起,周围的宫人侍卫都围了过来。
那宫人身形稳健,避开众人,夺了把侍卫的刀,横刀又向我刺来。
避无可避之时,一个身影挡在了我面前,那把刀从他后背刺入,在他胸口贯出。
我惊呼一声:「阿兄!」
伸手欲扶住他下坠的身子,却觉所有力气都被抽走,软绵绵地跌在了地上。
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又一次死在了我面前。
那宫人早被侍卫制服。
阿兄嘴角不断溢出鲜血,身体不自觉地抽搐着,他嘴里不断说着什么,但声音太小,听不清楚。
我将耳朵凑到他唇边,终于听清了他方才一直重复的话:「对不起。」
我脑子一片混沌,根本不懂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等阿兄缓缓闭上眼睛,我才感觉自己腹部一阵热流,接着便是一阵阵的疼。
一个身着蓝色斜领袍的身影从人群中冲出,跑到了我面前。
我看着他的脸,鬼使神差地喊了声:「阿庸。」而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12
贺兰庸的尸骨,就埋在景山。
我来了北境,才知道那不是贺兰氏族人的坟茔。
贺兰庸的母亲是个汉人,贺兰一族出身贵族,骨子里看不起汉人。
所以,贺兰庸是没资格埋入贺兰氏祖坟的。
贺兰庸死在京都,等尸体运回北境时,已经腐烂发臭了,贺兰煊让人随意找了个地方,将贺兰庸草草下葬。
过去的几年里,我每年都会去景山。
他的坟前一片荒芜,甚至于连一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
在京都时,我曾问过他,离家来京都做质子,后悔吗?
他笑了笑,说道:「我是长子,原本不该出质,但本该出质的六弟峥年纪尚幼,身体又不好,我不忍他颠沛流离,便自请出质。」
不后悔,但是不值得。
后来,京都失守,大齐亡了。
我从皇宫逃出来,一路辗转,到了北境。
见到了阿庸口中的六弟,贺兰峥。
他不近女色,又长了一张跟阿庸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于是,我便死皮赖脸地缠着他,最终成功进入王府。
贺兰峥性格孤傲冷漠,最开始,他对我不理不睬。
后来,他渐渐习惯了我的存在,饭桌上多了齐人喜欢吃的菜,闲暇时还会耐心地教我戎族的文字。
我最终留在了他身边。
每次只要看见贺兰峥,我就能完整想起阿庸的样子。
我喜欢在无人处偷偷盯着贺兰峥,在他脸上找寻阿庸在这世上存在过的痕迹。
饮鸩止渴,却甘之如饴。
再后来,贺兰峥在南朝降臣口中打听消息时,知道了我是南朝公主。
自那之后,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厌恶和一丝我至今也捉摸不透的情绪。
可贺兰峥如何看我,我根本不在乎。
我喜欢的人,是北境王的长子贺兰庸。
我来北境,是要为帮他报仇的。
13
我一醒过来,便看到贺兰峥站在床头,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我。
我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腹部,那里平坦得让我几乎生了错觉,那个在我腹中待了七个多月的胎儿仿佛没来过一样。
很快,我便释怀了。
从一开始,这个孩子就不应该存在。
我翻了个身,背对着贺兰峥,轻轻叹了口气。
「你别难过,大夫说你还年轻,只要修养好了身子,孩子还会再有的。」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语调也比平时慢了不少。
我没有说话,毫无反应地闭着眼睛装睡。
见我不理他,他讪讪地说道:「那你好好歇息,本王明日再来看你。」
贺兰峥走后,我忍着疼坐起来,提笔写了封信。
然后命人从首饰盒里取出一支精致的发簪,连同那封信,一起交给宫人,让她带到宫门口,等丞相下朝,将信交给他。
几日后,枇杷树的叶子落了一地,我搬了张摇椅,躺在枇杷树下,等着贺兰峥来。
他今日,在殿上议政时发了好大的脾气。
——因为我。
「那些老臣说你亲手杀死先王,害死陛下生母,又设计陷害陛下,妄图染指天下,如今正在殿上跪求陛下下旨处死公主呢。」
月牙一脸愁云,看着我说。
「谁告诉你的?」
「奴方才从殿前侍奉茶水的宫人处听来的。」
贺兰峥来时,怒气冲冲地将那封信甩在我眼前问道:「是你给丞相写的信?自己举发自己,你就这么想死?」
宫人们看这架势,忙识趣离开。
我半眯着眼睛,看向他:「我来北境,就是为了报仇,若不是那个孩子,我或许早就不在世上了。」
「四年前,因为仇恨,我到了北境,其后所有的事情,包括蓄意接近贺兰承,陷害你,都是我复仇的计划,所以,你该杀了我。」
「你如今,当真找不到任何活下去的理由吗?」贺兰峥问。
我默不作声。
他嗤笑一声道:「当初是我建议父王,杀了贺兰庸的。你好好活着,等哪一日将我杀了,才算是真的为贺兰庸报了仇。」
他离去时,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若爱不能让你活下去,那你就恨我吧。」